“进去。”
她只是瞧着我,身子斜斜地倚在门口,并不动。
“外面风大,乖。”我扯过她,她才顺从地进了房门。
这种隔断间,在城市里并不少见。
季烟惟住在一个只有十几平米朝南的房间,看格局显然是用客厅改的卧室。一个阳台被门分成两端,一半改成了浴室,透明的玻璃上只贴了磨砂,并没有其他遮挡。另一半则是改成了一个小厨房,操作台小得只能放下一口锅和几口碗。
我皱了皱眉。
她这房子太小,比之我从前的房子。但又太大,比之我现在的宿舍。
“阮效宗,你为什么回来?”她坐在床沿,一双光洁莹白的腿随意地晃荡着。
“老子心善,怕你死。”
我开了她的冰箱,发现里面只有一堆啤酒和快过期的吐司。
“那你不送外卖了吗?”
“不送了。”
老子今天只接了你一个单。
“哦。”她别有深意。
我按了按凸起的太阳穴,“家里有米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起身去阳台打开橱柜,拿出米箱,才发现里面早已经见底。那为数不多的几粒米几乎连个米汤都煮不成。
我砰地一声关了橱柜,“你就这么过日子的。”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迈步要走,却被她拉住。她扯扯我的袖子,语气委屈地说:“那要走了吗?不走好不好。”
我挪开她的手,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叹了口气,“我去楼下给你买点吃的,坐着乖乖等我。”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雀跃,嘴角弯弯,可爱得让人想欺负。
我买了米和蔬菜,还有几个苹果,又给季烟惟煮了一锅粥,炒了一个青菜和鸡蛋。
她很给面子地吃了个精光,嘴角没有下来过。
我看着她这样开心,心里莫名觉得舒畅。
“乖乖地把药吃了。”我把水递给她,“要是还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被咬得猩红如血的唇,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一下贯穿了我。
我语无伦次,在她茫然地目光里慌乱地逃离。
可我那时候不知道,那身后的眼神很快变成了狡黠。
我呼吸凌乱地站在她小区的楼下。
我望着她房间里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像是蝴蝶抖落翅膀上的璘粉,充满某种不为人知的暗示。
我在她楼下抽了两个小时的烟才离开。
第二天,季烟惟给我发了消息。
“你今天来吗?”
“……”
“我不会做饭,你还买了好多菜,不做要浪费。”
“知道了。”
莫名其妙的,我开始了每天下班给她做饭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
季烟惟冰箱的菜仿佛永远也吃不完,像是变魔法似的,前一天消失了,第二天又会原原本本地重新出现。
可是,菜怎么会吃不完呢。
凤梨罐头会过期,菜也会吃完。我不戳破,但并不代表我一无所知。
我和她,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四/
“叮咚,叮咚——”
我按了半天的门铃,季烟惟迟迟没来,发消息也没人回。
我快没了耐心。
最后是套间里另一个房间的人来给我开了大门,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年轻好看的男孩子。
“你是5号房姑娘的男朋友吧,我最近常看见你来。”他笑了笑,礼貌而温和。
“她好像出去了,你在门口等一下。”
我嗯了一声,道了谢,没有解释。
他可能怕我无聊,觉得我一个人站门口怪尴尬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了起来。
男生见我语气淡淡,大概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讪讪地进了自己房间。
季烟惟很快地回了家,把自己包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她气喘吁吁地拎回来了一大袋子菜。
见到我的时候,她明显地怔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
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问了一句,“怎么不接电话。”
她嫣然一笑,“手机没电,在房间里充电。”
我面无表情地给她做了饭,等她吃完,然后洗了碗。
“季烟惟,我明天开始不会再来了。”
她停下刷手机的手,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抬头,眼睛里水汽氤氲。
“不是你的错,只是各归各位罢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身后的人却猝不及防地抱住了我,那样紧,那么用力地抱住我。
我身子一僵,心里却乱七八糟,心绪翻腾。
我想起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个男孩,想起他年纪轻轻便考取了律师资格证。
这样的男孩子,注定优秀,注定不会在这种地方久住。
最重要的是,他言语之间,表达了对她的欣赏。
或许,这样的男孩,才是最适合她。
一股酸涩在我心头蔓延。
公司破产后,我几乎对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失去了任何兴趣,对任何人提不起情绪。
要不是那些他妈的该死的债务,老子早解脱了。
可是她偏偏闯了进来,闯进我暗无天日的世界,告诉我,原来晦暗至此的我,竟然也有被需要的价值。
某一刻,我突然想活了,因为季烟惟。但我依旧想死,也因为季烟惟。
我他妈能给她什么,一堆巨额债务和一个腐朽溃烂的自己。
“放开我,季烟惟。”我语气冷淡像是夹杂了凛冽的风雪。
“我不放,你不要走好不好。”她转到我面前,紧紧地勾着我的脖子,脑袋陷在我怀里乱蹭。
她的泪水快烫伤了我,灼得我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我看见了,蝴蝶在哭泣。
“求你,别走。”她仰起受伤的小脸,忽然吻住了我的唇,笨拙而青涩地辗转流连。
如同过电一般,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无数的烟花。
蝴蝶吮吸着我,像是在释放一种名为沉沦的毒素,那毒素织成了一张网,不断地吞噬着我的灵魂,试探着我的渴望,蚕食着我的理智。
蝴蝶拼命地哀求着我。
蝴蝶啜泣着,它说,阮效宗,留下,求你。
我在那张绵软潮湿的网里下坠,却在她手往下腹游移的时候清醒过来。
我猛地推开她,怒不可遏,“你疯了,季烟惟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止住了眼泪,忽然笑了,笑得凄凉而动情:“我很清醒,阮效宗。”
“给我。”
我没有看她,透过她身后的镜子,我看见镜子里的男人,眼底尽是浓墨翻涌的爱恋,那是一抹化不开的欲望。
男人的眼睛很诚实,身体,也很诚实。
我扣住她的脑袋,激烈而缠绵地回吻。既然选择了,那没有退路可言。
沉沉的夜幕之中,有人撕开压抑困缚的茧,蝴蝶的灵魂在泥沼里沸腾。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场荒诞的,纠缠的,失控的梦。
然而被占有的,并不是那只蝴蝶。蝴蝶是主动占有的那一方。
我想,我愿意为蝴蝶牺牲,堕入滚烫的地狱,那也是我的天堂。
因为从第一眼开始,我就深深臣服于蝴蝶的诱惑。
逃不过,我认了。
第3章 溺水
/五/
这一夜,她想是累透了。
我摸着她清恬的睡颜,不知道抽了多久的烟。
我想,我应该离开的,然后删除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消失于人海。
又或许,我该给她留一张纸条,告诉她,「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所有喜欢都能实现。」
但是,我忽然不想了走了。我他妈就是个畜牲。
我的前半生失败透顶,可我想为一个人重新开始,我想试试。
我抬头,无尽的夜空里有月光照进来。
我笑了笑,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有只白色的蝴蝶在向我索吻。
蝴蝶的身体美得惊心动魄,我想,她不止在我向我索吻,那应该是一场求欢。
我无比愿意成全她。
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我看见床单上的血迹,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天以后,我搬出公司宿舍,和季烟惟住在了一起。
“小惟,起来吃早饭了。”
“不要,我不吃。”她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轻笑,贴到她耳边,咬住她的耳垂说:“宝贝,你要是不吃,那我就吃你了。”
她吓得赶紧睁开眼睛,举手投降。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季烟惟是个网络作家,常常将自己关在封闭的房间一整天,不见天日,难怪我初见她时苍白得像鬼。
和我在一起前,她白天睡觉晚上码字。
和我在一起后,她的作息渐渐被我调整过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白天上班,只能晚上下班陪她。
晚上,她也没空写字。
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从外卖公司辞职,卖了老家的房子,开始重新创业。
老家的房子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他们在我17岁那年过世,除了一栋房子,什么也没留下。
如今,这栋房子我也留不住了。
我只是有些感怀,但并没有多难过。比起季烟惟和我的未来,它算不了什么。
我开始夜以继日地忙碌。我常常出差大半个月,拉客户,找投资。
为了应酬,我隔三差五地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可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季烟惟并没有责怪我没时间陪她。她很乖,不作不闹,懂事得不像话。
她只是常常在我喝醉的时候,红着眼眶帮我擦洗。在我为生意头疼乱发脾气的时候,给予我温柔的安慰或者沉默的陪伴。
她越好,我越愧疚,越急于成功。
可这世界的事情,往往如此,你越着急它越吊着你。命运最坏,最享受人类求而不得的痛苦。
那时候,我试图刻意挑她的刺,引她同我争吵,最好迫使她离开我。
可是,她仿佛没有同他人吵架的能力。每一次,她都只是抱着我哭,坚定地表示绝不离开我。
每一次,我都在她的眼泪里败下阵来。
最后一次,我在她睡着以后,吻了她光洁的额头。
这样一个滂沱的雨夜,最适合分别。
而我还没拉开门把手,她便已经坐上了阳台的窗户。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只觉得脑子瞬间一声轰鸣。
只一刻,我的呼吸都快停了,恐惧钻进了我身体里的每个毛孔。
我失神地冲到阳台,将她抱了下来,我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大声质问她:“季烟惟,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她哭了。
从来不在我面前失态的季烟惟,像个孩子一样地蹲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她抱着我,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阮效宗,没有你,我一样会死的。你不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远超过你的想象。”
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她那句话的份量。
那时候,我只有满心的自责与懊悔。我竟然让我的姑娘这样伤心。
阮效宗,你他妈就不是个男人。
“不走了,小惟。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我安抚地拍些她,拥着她,她勾着我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在我的左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也俯身去寻她的唇。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琳琅,我们像两只失去世俗枷锁的蝴蝶,互相撕扯啃噬,毫无节制,不知分寸。
感官世界的欲是爱最极致的表达。
我近乎病态地在这种愉悦的疼痛中缴械投降。
/六/
雨过之后,我开始重新审视公司的问题。
季烟惟很聪明,也帮着我一点点地厘清人脉,整合资源。
她依旧不出门,却在背后为我默默做了许多。
我的公司证券公司终于渐入轨道。
五年后,我二十九岁,我不但还清了债务,事业上也大获成功。
而季烟惟,也出版了她的第九本小说,开始第十本书的连载,她说那是属于我们的故事。
我的姑娘多么优秀,我多为她骄傲。
同年,我带着她离开了那个隔断套房,搬进了属于我和她的家。
“宝贝,你可以叫出来了。”
从前,我们住在合租的隔断套间里,隔音效果差得要命。那会儿,她总是咬着唇,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喘息,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卖力。
“小惟,你叫出来好不好。”
我身体力行地鼓励她,我的宝贝,让我知道你有多快乐。
她的手指攥着床单,哼哼唧唧地敷衍我,我无奈失笑,撞得她理智溃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宝贝,你这样会憋坏的。”
她又羞又气,捶着我的胸口,让我闭嘴。
我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行了,明白了,她现在是一只毫无力气的小蝴蝶。
两个月后,我带着季烟惟去三亚旅行。
我精心策划了一场求婚,本以为那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殊不知,命运的这一页的注脚并不叫未来,而叫噩梦。
现在想来,我真的恨透了自己的本以为。
气球,鲜花,乐队,我在漫天烟火的海边向季烟惟郑重地许下自己的誓言。
“小惟,我能要一个和你的名字写入同一张纸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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