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不想承认她现在甚至不敢直视冉文雪的眼睛,可是想到家里的那一摊烂摊子,她还是抱紧了怀里的花束说道:“我…只是想来悼念一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冉文雪打断:“佳叶,爸妈,你们先带冉冉进去。”
苏佳叶看看母亲,从母亲的怀里小心地接过花束,然后拉拉妹妹:“我们走吧。”
冉祈看也没看宁溪一眼,抱着自己怀里的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墓园。
宁溪的目光忍不住地追随着那个女孩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冉文雪打断了她的视线,女人轻抬起眉眼,不再带有任何往日的心软怜悯:“宁溪,你应该知道,我们没有什么旧情可叙,我师兄也不想再看你一眼,你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会伤害到冉祈。”
宁溪垂下了头,她的双手捏得更紧,但她还是把祈求说出了口:“文雪,能不能…”
“不能。”
冉文雪没有等她说完就把拒绝说出了口。
宁溪没有想到她丝毫不顾念旧识的情分,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冉文雪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怜悯与松动:“你不应该来的,不管是求情还是抱着更恶劣的心思,你应该知道,你在我们面前,根本没有丝毫的情面可以求。”
宁溪被她强硬的态度激怒了:“冉文雪,你算什么?就算我不配做她的母亲,那你呢?你该不会以为养她几年就真的是她妈妈了吧?”
她的话一说出口,就连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史乐山也看不下去了,男人带着一点愤慨道:“她不是,那你就是吗?作为她的生母,你除了给她那一副□□,还给她带来了什么?你知道她曾经活得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吗?你知道她差点死掉吗!”
史乐山内心里的愤怒喷薄而出:“差一点!就差一点!你知道我看到她拿刀往胳膊上划的时候有多想杀了你吗!如果不是师姐带她走,你以为她能活到现在吗?”
那个小姑娘,没有那么勇敢的,她活在父亲过世的阴影里,活在童年福利院的噩梦里,活在孤癖黑暗的年少里,她明明好不容易、那么艰难地才走出了阴霾的。
冉文雪别开眼睛,隐去眼睛里的伤感,带着冷冽有凌厉的目光朝宁溪看去,说出的话宛如杀人的利器:“宁溪,在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把自己当个人,我够不够格做冉冉的母亲我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心里有答案,但是你呢?”
女人往前逼近了半步,肃杀的气势逼的宁溪不得不后退了半步:“你为了金钱抛夫弃女,文涛师兄一个人抚养她长大,你呢?你做了什么?如果不是你,文涛师兄怎么可能会死!”
女人的声音在森冷肃穆的墓园门口,像是来索命的怨灵:“师兄为什么会去广州?为什么会上那趟飞机?”冉文雪指着墓园里的一个个墓碑:“师兄就葬在里面,你敢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师兄的死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九年了,时光从不会磨灭的存在过的痕迹,冉文雪心口那份怨怼和愤怒,从未因为时光的流转而减退半分。
师兄是个多么好的人啊?人品甚高如光风霁月,胸怀洒落似山海浮沉,他与那个小姑娘相伴着走过那些本该美好又恬淡的时光的。
可是都毁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手里,冉文雪每每想到此,心口的那道伤疤都在隐隐作痛。
宁溪被她逼问得连连后退,她没有料到冉文雪的恨意会如此直接地朝她逼来,她只剩下辩解的本能:“我…”
她们的对峙跨越数十年的时光,却被身后一道清澈沉静的声音打断。
“我爸爸…为什么会在那趟飞机上?”
冉文雪和宁溪回过头去,看到本该在墓园里的女孩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她们身侧,不知道听了多久。
女孩穿着纯黑色的连衣裙,漆黑的头发披在肩上,衬得她整个人白到在发光,却又带上了一丝丝苍白的萧瑟。
她一步一步朝着两个女人走来,她的视线在她们两个之间流连,再次问道:“我爸爸为什么会在那趟飞机上?”
可是没有人会给她答案,这是冉文雪最怕她知道的事情,却在这一刻被她掀开了一个角。
冉文雪叫来跟着的苏佳叶:“佳叶,带冉冉回去。”
冉祈却甩开了姐姐的手:“我不回去,我凭什么要走,我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我不能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会长眠在这里、为什么会永远离开我,这一切,我不配知道吗?”
冉文雪听着她的质问,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要伸出手抚摸一下女孩的长发,却还是因为过于生涩而停下。
长久的沉默之后,宁溪终于开了口:“我告诉你。”
冉祈转过头去看她,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地仔细打量她,才发现自己的眉眼与面前的女人有多相像。
她其实见过宁溪很多次,在老书房的抽屉里有她的照片,在史乐山的茶楼里她殷勤得给她的丈夫女儿倒水,在复赛大厅的门口她赔着笑脸接于一笛回家,然后…在组委会说要赔偿她的琴。
女人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九年前,你爸爸去广州,是来找我的,因为…因为我跟他说,想要你的抚养权。”
女人捂住了眼睛,一副难以面对旧日会议的痛苦样子,甚至哀哀地哭着。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冉文涛有多好呢?可是再好有什么用呢?那个时候的穷艺术家,又能有多少钱?日日奔波演出却也只是勉强糊口罢了。
所以她才会在生下冉祈之后抛夫弃女,去了广州。九年前,她的丈夫得知了她还曾有一个女儿,她便动了想要把孩子接来的念头,于是给冉文涛打了电话。
冉文涛当然是不同意的,可是彼时的宁溪因为当了几年阔太太,见惯了踩低捧高,咬死了不肯松口,所以冉文涛…连夜买了飞机票打算来广州与她面谈。
然后…就永远地陨落在了天空中。
而事发后她不敢回去面对舆论和冉青云夫妇,等到冉祈在福利院出事被冉文雪找到、她再想回去的时候,冉文雪雷霆手段禁止她出现在冉祈的面前。
冉文雪还托人给她带了话:“既然这么多年你从未履行过做母亲的职责,现在也轮不到你,让她以为自己是个孤儿也比让她知道她的父亲因你而死要来的好。”
于是,这么多年她从未出现过,直到…丈夫有意来江浙沪这一代经商,她料想到会再遇故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难堪的场景。
冉祈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完,看着面前逐渐苍老的女人,想起记忆里高大温和的父亲,几道身影交织重叠,拼凑出了往事痕迹。
她的身后,是父亲安寝的墓穴,面前的,是曾毁掉她一半人生的凶手。
她终于懂得,那天夜里、摩天轮上的顾云起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说着的“他真的很爱你”是什么意思。
良久,冉祈抬起了头,看向了宁溪,宁溪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然后,她听到女孩说:“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我会在谅解书上签字,但是,请你、永远也不要再来到这座城市。”
“不仅是你,你的丈夫、亲眷、子女,永永远远,都不要踏进苏州城,扰我父亲的安宁。”
说完,女孩走过去拉起了冉文雪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妈妈,我们走吧。”
这不是冉祈第一次叫冉文雪妈妈,却是第一次,让冉文雪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少女终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一个大人。
她们手牵手,相携着朝墓园里走去,苏佳叶和史乐山跟在她们身后,一步一步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太阳已经爬上了天空,阳光灿烂地洒在墓碑上,冉祈把花摆正在小石桌上,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爽朗温和的笑颜。
丢下了,终于把那份固执的痛苦都在了过去,不再执着于与那个男人有关的生离死别,不再反复在夜里失眠、任由泪水打湿枕头。
把那段过往,彻底斩断在过去。
冉祈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
爸爸啊,我长大了。
小小的姑娘不再怕天黑,因为有了妈妈和姐姐,一直挡在她的身前。
小小的姑娘也不再害怕一个人,因为有了一个少年,不论发生什么,都再也不会放开牵她的手。
……
第48章 上卷终章(下)
那一年的十月,是冉祈十七岁的生日。
在她生日前夕,她和顾云起一起步入了高三,而顾云起也正式进入ARE俱乐部、成为英雄联盟分部二队的一名选手。
顾云起大概是冉祈见过的不务正业第一人,最有问题的是他一边高三一边半职业还能两边都不落下。
直到有一次冉祈陪苏佳叶一起看电视,姐妹俩看到一档叫做《天才的法则》的脑力pk节目的时候,其中有一名智商极高的参赛选手名叫顾之桃。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冉祈大不了多少,却已经大学毕业,她在那档节目里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再次蝉联冠军。
苏佳叶看到那个个子小小、五官精致的女孩子腼腆地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告诉冉祈:“顾云起这小子就是遗传基因好,顾家的小孩智商一个比一个高,都是变态。”
冉祈还没领会到苏佳叶的意思,从电视机里抬起头:“嗯?”
苏佳叶指了指电视里那个叫做顾之桃的女孩:“顾云起的表姐,和我一届的,我们去科技馆春游的时候她做过的测试,智商188,够不够变态?”
冉祈长大了嘴巴:“啊这…”
苏佳叶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捏捏妹妹的脸:“你和这种变态家族的人相处可千万要小心,你智商可能玩不过他。”
冉祈闻言气鼓鼓地鼓起嘴巴:“我也没有那么笨嘛。”
苏佳叶哈哈大笑。
于此同时,那个被苏佳叶骂了十几遍“变态”的顾云起正换上笔挺的西装,陪外公顾老爷子参加一场拍卖会。
顾至源这几年已经退居幕后,手里的生意人脉全数交给两个儿子打理,这次却带了小外孙出席京都拍卖会,让业内多了不少揣测他意图的声音。
业内人扒了扒顾家的几个小辈发现,顾至源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顾和庭只有一个儿子,那孩子也是顾至源的长孙,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入了中科院,似乎是没有从学术界回来经商的准备。
顾至源的次子顾和昀有一个女儿,这女孩倒是在业内很有名声,说得最多的不是她的智商188,而是那女孩极其叛逆,未满十六岁就离家出走打死不肯回家。
长子与次子眼看都没有接班人,众人的目光自然是落在了顾至源的小女儿顾荷静女士身上。
说起来顾荷静与顾至源是真像啊,尤其是那副暴脾气,顾大小姐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就嫁给了初恋男友许长宁,当时许顾两门的这场联姻还一度传为佳话。
但是顾荷静和许长宁没过几年就签字离婚,甚至还为小儿子的抚养权闹上了法庭,最后顾荷静成功带走了小儿子,还给小儿子改了姓氏。
所以顾云起是正儿八经地顾家人,任谁都挑不出错,今天被顾老爷子带来参加拍卖会,未必就没有暗自定下继承人的意思。
但是事情的主人公顾云起同学并没有想那么多,少年理了理领口,对一旁的外公说道:“这衣服领子好紧。”
老人带着老花镜正在看手机,闻言抬起头瞪了外孙一眼:“当然紧!你一天到晚不回家,天天穿T恤卫衣那等子宽松衣服,能习惯舒服就怪了!”
顾云起一见外公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了,连忙过去哄他:“好了好了又开始骂我了,我赖在爸爸那还不是因为他天天出差不回家没人管我嘛。”
老人才不被臭小子的花言巧语打动,哼了几下:“那你今天回来干什么?还要陪我来参加这个拍卖会,你小子,是看中什么东西了?”
顾云起笑嘻嘻地凑到了外公面前:“还是您老人家了解我,这不是看到个好东西想买下来,但是没钱只能跟您老来化缘嘛?”
顾至源拿起一旁的拍卖名录就敲在了臭小子的脑袋上:“我是你小子的提款机啊?”
顾云起灵敏地歪头躲开,然后很不要脸地继续把脸凑到老人家的面前:“对呀,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有这个价值,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顾至源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气得直想把这个臭小子扔出去。
北京时间20:00,一年一度的京都拍卖会在上海长宁公馆举办,顾云起扶着他的外公,在前排入座。
入座的时候多多少少看到了一些熟人,比如他的大表哥许嘉椽,还有跟着爷爷来的周明凯,以及…苏佳叶的父亲苏瑞州。
这位冉祈名义上的继父在看到顾云起的时候也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面色如常,与他颌首致意,顾云起恭敬地垂首回礼。
一样一样地拍品上场,顾至源兴致不算高,但也拍了不少东西,比如给长孙顾衡的一方砚台,还有给家里唯一一个女孩顾之桃的珠宝首饰。
顾云起没有表现出对台上的拍品有任何兴致的样子,顾至源也懒得问他,反正他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他一个老头帮他举牌。
等到拍卖会过了中场休息,由一位礼仪小姐抱着一样东西上台的时候,顾云起终于来了精神。
那是一把清代的花梨琵琶,民国时得沈肇洲先生弹奏过,琵琶头是用青黄玉雕得栩栩如生的凤头,转轴也是同材质的玉,不浮夸不高调,看起来极其适某个人的气质。
台上的主持人敲了敲桌案:“起拍价,三百万。”
大厅里陆陆续续有人举起了牌子报价:“三百五十万。”“三百八十万。”“四百万。”
顾至源一个脾气暴躁、极具侠义之气的糟老头子,对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最感兴趣了,立刻大手一挥让助理举牌:“五百万。”
顾至源年轻的时候没少吃没文化的亏,现在年纪大了誓要争口气,他举了牌子之后还环顾四周,仿佛想要看看是谁要和自己争。
还真的有人,坐在左侧面的中年男子举起了手牌:“六百万。”
好家伙,顾至源扭头看去,才看到是苏家的大儿子,好嘛,苏家本就是江浙起家,多少都有点文化底蕴,举牌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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