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这样问她的人了,冉祈有些机械地回答:“挺好的,老师很温柔,同桌很可爱。”
冉文雪“唔”了一声,继续问道:“佳叶平时很吵的,你和她住在一起,最近有好好练琴吗?”
冉祈其实不太擅长对冉文雪撒谎,所以诚实道:“今天还没有练,刚刚写完作业。”
那一边的冉文雪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都已经十一点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她想了想沉吟道:“下次如果爸爸再在不是周末的日子里找你们吃饭,你可以拒绝他。”
冉祈抱着膝盖,看着自己的双腿上冒出的一个一个小颗粒,低低地答道:“好。”
冉文雪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冉祈有些无聊地猜测道那大概是冉文雪放下了咖啡杯,然后就听到女人说道:“七月份的国乐奖的比赛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我请老师来家里给你上课吗?”
“国乐奖”是国内民族乐器的顶级赛事,每年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选手参赛,冉祈曾经参加过低年龄段的组别,但是因为本身早上了一年学,再加上本身生日就在下半年,所以这次参加15-18岁年龄组还是第一次。
冉祈想了想,虽然电话那头的冉文雪看不到,但她还是摇了摇头,答道:“我想弹《霸王卸甲》,有问题的话我想回去直接请教师父。”
《霸王卸甲》的技法难度不算最高的,但是对表演者的情绪要求极为强烈,每一个版本的诠释都不尽相同,但是对于冉祈的水平来说,她其实可以选择更加高难度的曲目来确保名次。
果然,电话那头的冉文雪沉默了一下,片刻后问道:“……为什么要选这首曲子?”
冉祈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女孩的眼神,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看到,大概会感慨于她的无助和彷徨。
但是再抬眼时这样的神色已被少女遮掩,她轻声答道:“因为这次青少年组的主题是…家,有国才有家…”
好在冉文雪并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然后她们之间就相对无言,好像除了学习和练琴,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聊的,冉文雪有些生硬地问道:“那身体呢?生活呢?佳叶那里的阿姨做饭还合你口味吗?”
冉祈想了想,挺好的,这生活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她“嗯”了一声,纠结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那七月比赛的时候…您会回来吗?”
今年的“国乐奖”决赛举办地在上海。
冉文雪公务繁忙,她是省音乐协会的主席,又是鲁迅艺术学校的校长,同时还是全国人大代表,也就只有这样的比赛,她才可能会回来坐镇。
冉文雪翻了翻助理之前发过来的行程表,回答道:“应该会…我要给成年组那里做评委,所以会回来。”
想了想,冉文雪还是鼓励道:“所以要加油,这是你第一年参加十五岁以上组的比赛,争取拿个好名次。”
冉祈垂下头,机械地答道:“好。”
苏佳叶穿着丝质睡裙、擦着头发出来,才发现冉祈还在那里无意识地当着乖宝宝,忍不住打断道:“怎么还在聊?”
那一头的冉文雪终于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于是说道:“太晚了,你快点去练会琴睡觉吧,把手机给姐姐,我交代她几句。”
冉祈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手机递出,苏佳叶的浴巾披在肩上,走过来接过手机,含糊地听着冉文雪的交代,然后继续敷衍地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不打扰她好不好?她练琴的时候我走路都不敢踩拖鞋的好吧…行了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我不会把她饿瘦了行不行?”
终于在苏佳叶一声一声的敷衍里,她挂断了电话。
大小姐把手机就这么扔在床上,然后拿起喷雾喷脸,冉祈起身,从她的沙发上离开:“我去练琴了,你早点休息。”
苏佳叶没有说话,但是在冉祈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了她:“冉冉。”
冉祈有些不解地回过头。
妖艳跳脱的女人把她昂贵的水乳正在往脸上拍,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轻声说道:“不要觉得有负担,我们是你的家人,对你好是应该的。”
她说的这些冉祈明白,苏瑞州对自己很好,冉文雪对自己也很好,就连苏佳叶,也真的像个姐姐一样在照顾她。
但是有些东西,一旦少了血缘的纠葛与连结,就是失去理所应当的理由,这是人的天性。
冉祈顿了一下,舌尖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然后轻声道:“知道了…姐姐。”
……
冉祈回到房间,把书包收拾好就去洗了澡,然后拿出琴来练了快一个小时,等到一切做完,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隔壁的苏佳叶房间还亮着灯,只是不知道在干什么,冉祈把房门关上,按灭了灯,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准备睡觉。
大概是因为今天需要应付的人太多,着实疲惫,冉祈闭着眼睛刚刚适应房间的黑暗,就进入了梦乡。
还是以往的那个梦境,漆黑的巷角,和冰冷的孤儿院,坐在天台上的小孩子,和朝她挥下棒子的那个身影,以及斑驳不清的血迹,和被手铐铐走的男孩…
像一只巨大的网,一点一点收紧,再收紧,把女孩的头脑和心脏都紧紧抓住,然后抽出血迹,抽出她的心肉骨头,梦魇如同一只女鬼,张牙舞爪地想要她的性命,要她缴械投降。
冉祈再一次地从梦中惊醒。
女孩靠在枕头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慢慢地从被子里爬起,按开了床头灯,如果这个时候苏佳叶打开她妹妹的房间,就能看到女孩苍白到如同鬼魅般的脸。
她怕极了…
坚强和勇敢是伪装出来的,淡定和不在意是虚假的,只有埋藏在心底的深深恐惧和愧疚,是真实的。
这是她的心魔。
……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睡过了头,睁开眼睛的时候距离到校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冉祈飞快地洗脸刷牙换校服,然后从餐桌上拿起一个阿姨蒸好的包子咬着,就准备换鞋出门。
苏佳叶家里的王阿姨连忙追出来:“小小姐,拿着这个豆浆,我给你装杯子里了,包子也再拿一个吧…”
但是话还没说完,女孩已经接过装豆浆的杯子,留下一句“谢谢王阿姨”,冲下了楼。
冉祈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幸好老天有眼,一跑到公交站台,就有122路开了过来,因为只有一站,所以冉祈终于安下心来,不会迟到了。
刚刷了公交卡,就看到公交车的后半段有个圆圆的小脸在朝自己招手,冉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同桌。
徐星语手里捧着一个饭团,看到冉祈坐来了她的身边,开心地把腿上放的那个茶叶蛋递过来:“吃早饭了吗冉祈?”
冉祈看她那个样子就没吃饱,于是点点头:“我吃过了,你多吃点。”
有了徐星语的早餐,注定了有“叽叽喳喳”的热闹,冉祈把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女孩朝气蓬勃的样子,突然地萌生出了一种羡慕。
是的,羡慕。
羡慕她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羡慕她拥有什么都说出来的勇气,羡慕她从来都敢直面自己。
“对了!”徐星语转过脸,很开心地问冉祈:“今天是周三,下午不上课,你还没报社团吧,要不要下午一起去看看?”
一中素来主张学生全面发展,所以每周三下午停课举办社团活动冉祈早有耳闻,因为据说苏佳叶就是一中跆拳道社的首任社长。
冉祈想了想,问道:“是每个同学都要参加吗?”
徐星语点点头:“对啊,每人可以报两个。”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冉祈倒宁愿背个书包回家休息练琴,她实在是很不喜欢把自己扔进一个新的社交圈,开始新一轮的社交活动。
但是既然要选,冉祈皱眉问道:“你们是不是有民乐社?”
徐星语立刻亮起了星星眼:“我就是民乐社的啊!要来吗要来嘛?我下午带你去看看?”
想不到徐星语长了个短跑健将的样子,居然是个弹古筝的。
一唠嗑起她的古筝,小话唠立刻开始巴拉巴拉了:“对呀对呀!我跟你说我们民乐社有很多大神的!社长参加过国乐杯还进过决赛呢!副社长我就不是很喜欢…决赛都没进去过还总是给我们摆谱…”
小话唠对她的民乐社还没讲完,冉祈就已经看到了学院的大门,小话唠却突然噤声,冉祈愣了一下,还以为她看到了什么讨厌的人。
徐星语却眼神闪躲的看着她,对了对手指,斟酌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社其实有两个副社长来着…另一个副社长是个男生…”
冉祈不太明白副社长是个男生为什么令徐星语这么难以启齿。
徐星语苦恼地挠了挠头:“我们副社长是…是顾云起…虽然只是个挂名,他从来不来社团活动的,都是直接溜出去打游戏。”
徐星语这个短跑健将会弹古筝已经够让冉祈惊奇的了,谁知道就连顾云起都身怀绝技。
冉祈有些好奇了,多问了一句嘴:“那他用什么乐器?二胡?”
民族乐器男生学的最多的就是二胡了吧。
那边徐星语还没有回答,冉祈就感觉头上落下了一个重重的东西,身边有骑着单车的男孩子带着风声和清新的气息飘过。
耳边传来了一句:“葫芦丝。”
冉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去,就看到昨天晚上一身正装的男孩子已经穿着校服骑着山地车送她身边掠过。
除了留下一句“葫芦丝”,就是一顶扣在了冉祈头上的帽子。
那边的顾云起骑着山地车漂亮地转了个弯,单脚落地,停在了冉祈的面前。
少年的脸色带着朝气蓬勃的笑意和今天新一轮的逗弄,补充道:“虽然水平很垃圾。”
“但是副社长可以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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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我凭本事吃饭,谁要你这个废物罩着我。
下一章看我们冉冉大魔王民乐社虐菜。
第7章 天鹅(二)
顾云起向来趾高气扬的行为举止,这一下公开承认自己的葫芦丝吹得不好,令冉祈有些惊奇。
但是很快,冉祈就知道了,他的确没有说谎。
下午午休结束后,冉祈跟着徐星语一起走进了民乐社社团活动的楼层,一中的民乐社每次大型的学校活动都会有节目名额,平时也会排练节目出去演出比赛,所以学校很重视,给的排练室也是全校社团最好的。
徐星语拉着冉祈,身后还粘着两条“尾巴”。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娇娇小小的,看着像个初中生,在看到徐星语和冉祈身后的尾巴之后惊奇道:“顾云起?你今天怎么来了?”
“顾云起”这个名字当真是在一中响当当的,声音刚落下,半个教室的女孩子都抬起了头。
顾云起迈着大长腿,拎了一张椅子坐下,对那个小个子的女生应道:“师姐。”
徐星语凑近冉祈的耳边说道:“这就是我们社长啦!她人很好的。”
个子小小的女孩这才看到了徐星语身边陌生的冉祈,愣了一下,温柔地微笑着问道:“这位同学你好,请问来民乐社有什么事吗?”
冉祈从书包里拿出下午找班委拿的入社申请:“我是高二七班新来的转校生,这是我的入社申请。”
这个时间,高二下半学期的的学习刚过了一半,转校是个不太常见的行为,但是社长还是接过了申请,认真地看了起来。
很快,就有了疑惑:“哎?你没有参加过考级吗?”
音乐类的乐器考级大概是每一个培训机构都会组织的,大部分孩子在初中之前,只要一直学下去,就可以拿到十级的证书。
一中的民乐社,最低的乐器等级社员也是七级。
听到这里的动静,另外一个女生也走过来,凑着社长手里的报名表看着,看着看着很夸张地笑了起来:“还真是没考过级,那你什么水平啊?不会是《金蛇狂舞》的水平吧?”
《金蛇狂舞》是民乐合奏曲里的一首名曲,简单明快,是很多宴会场合会选择的曲目,适合喜庆的节日氛围。
这是一首三级考试的曲目。
这话冉祈听着不怎么舒服,在她很小的时候,冉文滔从不用这些考试束缚她,后来老师冉青云大师一向觉得这种考试是给钱就能过的,所以冉祈还真是从未考过级。
只是站在社长旁边的那个女孩子,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她穿着统一的校服,但是很明显地化了妆,和民乐社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女生挤眉弄眼。
徐星语凑在冉祈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就是我们副社长。”
林夕廷本来是要跟着顾云起溜出去打游戏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顾云起脑子坏了非要来社团看一眼,所以林夕廷也只能靠在民乐社的小板凳上打手游。
闻言没忍住抬起头抬杠:“几个意思啊?为难我们班新班花啊?社团活动不是让学生全面发展吗?难道不是只要有想学的意向就能进的吗?”
副社长下意识地回嘴:“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来就进来的,就会拖后腿。”
说完她立刻想到了整个社团最废柴的人今天特地来社团了,并且还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打手游,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讨好道:“顾云起副社长好歹还会吹奏《小夜曲》呢,你…”
她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谁不知道民乐社挂名副社长顾云起只会吹一首葫芦丝名曲《小夜曲》,还特么是一级考级曲目。
顾云起倒是没什么反映,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权当没听到。
被无视的副社长脸有些红了,但是立马把气撒到了冉祈的身上:“从哪来的回哪去,我们还要排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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