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个小孩,无依无靠,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我。我本来也不想带着他……你当他不存在就好了。厨房、客厅、厕所,他哪儿都能睡的。”陈樨朝欲言又止的江海树使了个眼色,江海树只好委屈巴巴地点头认可。
卫嘉不再看那个长手长脚无处安放的“小孩”,问陈樨:“他是江韬的儿子?”
“嗯。”
陈樨应答的那一声微不可闻。卫嘉落定在她耳畔的目光仿佛有实感地在烧灼她,拷问她。
“陈樨,你真的不能这样!”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陈樨却听得明白。她冷笑一声:“我变成这样有你一份功劳。”
江海树一会儿看看卫嘉,一会儿又偷瞄陈樨。他好像有些懂了,好像又更糊涂。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小孩儿,可现在看来,成年人的世界还是离他有点儿远。他只知道,陈樨说完那句话就抿紧了嘴,眉心不自然地蹙起,眼角可见地红了。而卫嘉几乎是立即起身进了厨房,留下一句冷冰冰的——“随便你”。
本章完
第5章 远房亲戚
江海树四下打量着这套据说产权人为陈樨的房子——二居室带一个小客厅兼一厨一卫,逼仄的小阳台上晒满了衣服,套内撑死不过七十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说不定和陈樨年岁差不多。屋内的陈设不新也不旧,不美也不丑,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有实际用途而且经常使用,简而言之就是毫无特色,勉强算得上整洁实用。
别看陈樨长了副需要堆金积玉去滋养的骄矜模样,其实她对日常用度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她和江海树他爸结婚之后,所有住处的设计理念和装饰细节都是江海树他爸一手包办,她只负责在其间生活。即使江韬十分喜欢她也尊重她,她也几乎没有提出过什么生活诉求。奢侈品也好,珠宝首饰也好,遇上喜欢的她绝不手软,但同样的中意的便宜货她也照收不误。她不太操心生活中的细节,不在意人际关系的维系,连理财也不是十分擅长。江韬家里的长辈对她始终不太满意,就是因为觉得她不是持家过日子的女人。说她超脱吧,倒也不是,江海树觉得陈樨纯粹就是不爱操持,怕麻烦,习惯有人替她打点生活。她自己不费心,就很自觉地不去指手画脚。坐享其成的命!
这样一想,陈樨会愿意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陈樨自幼家境上佳,父亲高级知识分子,母亲是知名演员,他们家和这寒碜老房子的住户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为什么房子有她的一份?真是扑朔迷离,江海树决心要将这背后的关系理通顺。
江海树脑子里张罗出一场大戏的时候,陈樨热脸贴冷屁股地跟着卫嘉去了厨房。小得可怜的厨房多了一个人连转身都困难,她又怕热,只能斜靠在门边,吸了口油烟味,问:“红烧排骨什么时候好,我饿死了。”
卫嘉头也不回地说:“房子你有产权,排骨没有。我没有给你做饭的义务。”
“那么小气干什么,亏我还给你带了土特产。”陈樨白了一眼,拎出江海树买的土鸡蛋给他看,她怕卫嘉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特意掏出一个蛋举到卫嘉面前。“不土不要钱……”
卫嘉避开她的蛋。“你自己留着。”
陈樨嫌弃地将那残留着碎羽毛和鸡粪的鸡蛋放回了袋子里。卫嘉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有些来气,她招呼江海树:“把你买的鸡蛋全煮了,我们今晚就吃这个!”
江海树顶着压力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煮蛋时,有敲门声传来。卫嘉做的菜也都上了桌。他解开围裙,对沙发上的陈樨说:“我有朋友来吃饭,你在这不方便。你们到阳台吃去。”
“凭什……好,好!阳台就阳台!”陈樨看了看卫嘉的脸色,尽管十分不爽,然而卫嘉好不容松口让她带着江海树进了屋,她不想再去挑衅他的底线。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又指挥着满脸震惊的江海树将鸡蛋端到了厨房外的小阳台。
这阳台自然是没有什么秋千吊椅、休闲茶桌的。他们俩头碰头地蹲在一大盆水煮蛋前,默默剥着蛋壳,头顶是长短不一的各种晾晒衣物,一侧有洗衣机和扫帚、拖把。江海树又习惯性地去观察陈樨,她把小半个鸡蛋白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好像也没有很生气。他们是真的饿坏了,白水蛋的味道也变得格外诱人——当然,前提是他们得忽略屋里传出来的饭菜香气。
隔着厨房,阳台的人看不见客厅的情况,但能听到依稀的对话声和桌椅碗筷响动。江海树偷偷探身去看了里边的情况,用夸张的口型和气声给陈樨描述:“女的,就来了她一个人。”
陈樨不接话,吃光了手中的鸡蛋白,慈祥地将蛋黄塞到江海树嘴里,拍干净手,站起来看了一会阳台外的风景。
“不行,热死了!”良久,她在夕阳的余威中吁了口气,口吐芬芳骂了句脏话,不等江海树反应过来,端起装鸡蛋的不锈钢盆顶开了阳台的纱门。
客厅的情况正如江海树所说,独自来赴约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中长头发,圆脸蛋,中等身材,穿着一条掐腰的连衣裙。尤清芬也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三人坐在桌前和乐融融地喝汤。
陈樨轻轻将鸡蛋盆放在了主菜的位置,拉了张小凳子在桌旁坐下了。
“外面好热啊……你们聊什么呢?”她顶着女孩的惊愕表情和卫嘉的注视,亲切自然地微笑,纤纤十指轻触旧餐桌的边缘。“这是不是被我弄瘸了腿的那张桌子?你又把它修好了?”
卫嘉脸上残余的笑意散去,低下头喝了口汤。
没有人砸碗拍桌子,江海树放心地、低调地坐到了陈樨身边。
“嘉哥,这是……”女孩子放下汤勺问。
卫嘉没有立刻回答,静静看着陈樨。就连轮椅上的尤清芬都歪着脖子看了过来。陈樨秒懂,自我介绍道:“哦,我是你嘉哥的远房亲戚,来借住几天。”
“我是她儿子。”江海树很自觉地跟腔。
“啊?”那女孩微微张嘴。
“不是亲的。”陈樨微笑释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的,可是有客上门不打个招呼太没礼貌了。千万别拘束啊,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继续聊。”
女孩困惑地转向卫嘉。卫嘉语气平和:“他们住几天就走。你多吃点菜。”他见那女孩还有点懵,主动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那罐桂花蜜是你自己做的?谢谢啊!”
陈樨从厨房拿了两套碗筷出来,娴熟地摆在自己和江海树面前,却只是继续剥蛋,还不忘跟那女孩客套:“正宗的土鸡蛋,我带来的。要尝尝吗?”
“啊?不用了……谢谢。”女孩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在座的人里,不止凭空冒出来的那一对“母子”,就连卫嘉和尤清芬都表现得太过淡定,倒显得她自己大惊小怪了。
“你还会做桂花蜜呀?”陈樨说着,顺手将剥好的鸡蛋放进江海树碗里。
那女孩的视线与陈樨对上便飞快地移开,在陈樨不注意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抛过来的话题往下说:“对啊,尤阿姨告诉我嘉哥喜欢这个。其实做起来很容易的,市区里桂花树遍地都是,现在又赶上开花的季节。这不,楼下就有一棵老树……”
“对,对!我刚才在阳台闻到了,好香!”江海树试着加入话题。
“我怎么没有闻到。”陈樨纳闷。
“没闻到吗?只要开着窗,这整栋楼都能闻到桂花味,尤其是晚上。尤阿姨告诉我,桂花蜜泡水喝了能镇静安眠,是好东西。”女孩说。
陈樨面带意外。“尤阿姨都能跟你说那么多话,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她是连说带比划”。
那女孩给尤清芬碗里添了些易于些咀嚼消化的菜,等尤清芬用颤颤巍巍的左手把饭菜吃下去,又捻起她胸前的棉布围兜替她压了压嘴角溢出来的汤汁,整套动作熟练而流畅。
“尤阿姨以前受过重伤,后来又中风了,这种情况恢复起来确实比较麻烦。不过坚持吃药、做复健是有效果的。从去年开始她发音已经有进步了,左手也灵便了许多。”那女孩握了握尤清芬的手鼓励道:“您听我的,还是得多开口,多活动!”
“你是医生?”陈樨摸到了门道。
“我学护理的,嘉哥请我来照顾尤阿姨已经有两年多了。我们相处得很好,嘉哥也照顾我,我们就像家人一样。我叫赵欣欣,你们叫我欣欣就行。”女孩很是落落大方。
“家人呀……”陈樨看着卫嘉笑。“你嘉哥是很会照顾人的。”
“你们怎么不吃菜啊?”赵欣欣说了不少话,人也活泛了起来,热心地给江海树盛了碗热汤,又去给陈樨盛。
“欣欣你吃饭吧,不用管她。”卫嘉示意赵欣欣坐下来不必忙活。
陈樨怎会看不出赵欣欣眼睛里的光采和耳后的潮红。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啊,那点甜蜜的心思都快满溢出来了!
“不用管我,我最近在控制饮食。”
“天呐!你还需要节食,你已经太苗条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你长得好漂亮!脸怎么能那么小,五官那么精致。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像一个明星。”
“是吗?”陈樨勾起嘴角。她也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往下接话。卫嘉还是哑巴一样,隔岸观火地看着他的“远房亲戚”。
“陈樨,演过《月神》、《山林回响》的那个……你应该知道她,以前很有名的,只不过现在有些过气了。一定不止我一个人那么觉得,你们真的特别特别像。不过你比她年轻,脸也没有她那么假。”
赵欣欣说得十分顺溜,江海树差点没被刚喝进去的那口汤呛死。
陈樨发自内心地问:“她的脸哪里假?”
“鼻子和眼睛肯定动过……说不定还削了腮,垫了下巴!”
几声怪异的笑从尤清芬的嘴里发出来,她的眼里也盛满了快乐,好像许久没有遇上这样的开心事。
陈樨把剥到一半的鸡蛋扔进盆里。“只开过眼角,没动过别的地方。”
“啊?“赵欣欣石化了数秒,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她比较熟悉的两个人。卫嘉正好低头擦手,尤清芬却艰难而果断地朝她点了点头:“是……是……她。”
“你是陈樨!啊啊啊,你们竟然是亲戚?”赵欣欣的脸上十分精彩,腾地站起来,又茫然地坐下去。幸而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只维持了一会,年轻的女孩就努力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你真的是陈樨本人?”
“我的确不怎么接戏了,不过那叫‘隐退’,不叫‘过气’!”
江海树不失时机地帮腔:“没错,好多人找我妈拍戏,她都没答应。”
陈樨本打算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余光忽然扫到卫嘉,发现他正支着头,嘴角有可疑的上扬弧度,这让她瞬间出离愤怒。
“随便吧,过气就过气,你们开心就好。”她用力靠向椅背,双手环抱胸前。
卫嘉有一丁点意外,他以为陈樨会拍案而起,用她愤怒的火焰荡平一切。
赵欣欣这时也回过神来。她还是头一回离活着的名人那么接近,尽管场面有些失控。她晃晃脑袋,反复纠结之后还是扶桌站了起来,对陈樨说:“对不起,我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但是我能讨厌你吗?”
陈樨满心无奈:“可以是可以,但我们一般不说出来。”
本章完
第6章 “川菜”公敌
对于赵欣欣的“讨厌”,陈樨内心毫无波澜。她国民度尚可,刚出道饰演女三号的那部电视剧现在每到暑假还在循环播放,电影也有拿得出手的奖项。但她事业巅峰的时候也并非亲和力很高的女艺人,路人好感度严重两极分化。她没有长着时兴的那种幼态的长相,长眉直鼻丹凤眼,嘴唇丰润,面部轮廓分明,骨相优越,美得有距离感,再加上身材姣好,气质复杂,二十出头那会她多出演倔强少女或美貌恶女,后来就成了银幕里那些中年男人抓不住的白月光。陈樨接受自己的定位,她演不了傻白甜,没有流量,上热搜通常是绯闻和负面新闻,女粉少得可怜,基本盘是技术宅男和中老年成功人士。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喜欢她再正常不过。
“你是嘉哥的亲戚,我本来不应该这么说话的。可是我是‘川菜’,我们‘川菜’都恨透了你!”
这回轮到陈樨表情呆滞了几秒。什么菜?哦,川菜,她想起来了!
所谓的“川菜”就是曾经的顶级流量男星孙见川的忠粉,以凝聚力和战斗力闻名饭圈。而陈樨最广为人知的身份之一就是孙见川的前女友,也是他唯一明面上承认过的女友。
陈樨气不打一处来,她和孙见川早八百年没联系了,他的粉丝还阴魂不散。每次她的负面热搜都少不了“川菜”们的功劳。就连江韬公司财务状况出了问题,网络上流言四起,也是因为她们的大量恶意转发才越传越玄乎。什么江韬早知自己财务状况饮恨自杀、陈樨生活奢靡无度败光夫家财产,在外早有奸夫联手卷款消失……也不知道这些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片子们哪来的想象力。
“我一直很好奇,正好今天你替我解解惑——粉一个傻逼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竟敢这么说!不许你污蔑川川!你不值得我们川川从前对你那么好,就知道玩弄感情,一只脚踏两船。自己不干不净,还想拉他下水。要不是你,川川怎么会……”
一涉及到自己的偶像,追星女孩再也无法淡定了。陈樨蓦地打断赵欣欣的控诉,微眯着眼问:“你说清楚,什么叫我不干不净,还拉他下水?”
“欣欣你不要乱说话。坐下吃饭好吗?”卫嘉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混乱吵闹。坐在他旁边的尤清芬却用她较为灵活的左手一下下拍打着轮椅的扶手,仿佛在为这场好戏鼓掌。卫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我妈干净得很,不许你含血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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