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压星问:“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说这话时,顾压星早就知道老板并不是这样的人,但还是要发一发刚才打架时没用完的戾气。
老板赶紧摇头:“不是,不是。”
“既然不是一伙的,又知道他们专劫城里人,你还这样照常开着生意?你这是打着招牌等人进来,自己先赚一笔钱,再让外面的人宰人,一条龙服务啊。
老板懊恼地拍脑袋:“我其实也都尽可能提醒了,但人家要打劫,我有什么办法啊。”
“你没有办法,不会找安保队啊?如果不是我自己块头大,今天我和我妹妹就要被人在外面砍了。不过那群人是专抢城里人的,这次倒是抢错了。
“啧,先生,”老板越想越懊恼,“你没有把人打死吧?”
“没有没有。”清梦跑进来说,“外面那几个人,虽然躺着,但都还在呼吸呢。
当然没有打死呢。这是人家的地盘,顾压星不可能在这里真打死了人。打得各个断点骨头就差不多了。刚才还有一个跑了,一点伤都没挨。
老板一拍大腿,叹道:“完了完了,你这次没把人打死,等他们下次再来,就要把我打死了。你有条理地出门,一出门就知道是要打架,他们肯定觉得又是我跟你们讲的。”
顾压星长舒口气,动了动手脚,感觉胃没有那么胀了,火气也散了。
他拍拍这老板的肩,放低声音讲:“我看你在隧道里画十八层地狱,还以为你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没想到这么软弱谨慎吗?”
老板悚然,不可置信地问他:“什么十八层地狱?”
清梦更加悚然:“是你画的?”
顾压星学着他们俩的样子,把眼睛瞪大了,把眉毛挑起来,装作震惊地问:“不是你画的吗?”
老板慌忙地摇头,但他的慌忙解释了他的谎言。清梦也看出来他的心虚,赶紧追问他:“老板,不不,先生,您那个大锅子煮人那幅画,那个火焰,画得太好了,能不能……”
“清梦。”顾压星赶紧打断她。
这傻姑娘,好端端的要把自己手里的话头塞到别人手里。
谁知老板就吃这一套,顾压星套他的话没用,清梦一提到画画的事,他却有了兴头,立马承认了:“啊,你也觉得我的火焰画得好!”
他的十八地狱图,画得最满意的一幅就是《油锅地狱》。《油锅地狱》一图之中,最满意的就是那油锅下旺盛跳动的火焰。
这是顾压星没有天分也看不懂的事,可清梦当时一眼看到,就深深地被那窜动的盛火震撼了。
大概有些怪人就是会这样,平时万分谨小慎微,不敢说错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整天把自己的帽子拉得低低的,让阴影布满自己的一整张脸。
可是一旦遇到了一句话戳中内心的人,便会把一切防备都撤下了。不是把这人完全当作了知己,而是觉得既然能说出对他心意的话,那就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很显然,顾压星和清梦之间,让他一下子信任的人是清梦。
尽管顾压星之前对于安置区的几番感慨已经让他数次泪目,但他画了一辈子的画,最欣赏的,就是能欣赏他画作的人。
他瞬间遗忘了此身所处,竟然伸出了一只手,要跟清梦相握。
清梦看了一眼顾压星,顾压星没有反应,她就大胆地也伸出了手,跟老板握上。
老板说:“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清梦的“清梦”二字到了嘴边,忽然又改口称:“我们两个都姓顾。”
“顾小姐您好。叫我南荣就行了。”
“喔喔!”清梦之前跟顾压星学会了握手,现在自己实践上了,感觉顺利,心情也很好,笑着说,“南荣你好。”
顾压星又指正她:“叫南先生。”
清梦便称:“喔喔,南先生,你好。”
南荣的表情板了板。
他转而又跟顾压星握手。
“顾先生你好。”
“南先生你好。”
南荣的表情又板了板。
他心里感慨着,是不是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姓不是南,而是南荣。
为了让别人直接叫他南荣,他每次介绍自己,都只说自己叫南荣,而不是南荣克,就是想让别人把他的姓读完整。谁知道就这样,还是没有人称呼他南荣。
一口一个南先生,总有种对不起祖宗的感觉。
但没办法,就这样吧。能纠正一个,但不能纠正全世界。
还不如就这样吧,索性不去纠正了。
南先生就南先生吧。
南先生是个没什么胆子,也没有什么大特点的人,唯一所爱就是画画。
虽然他一向都是无证绘画,也已经为此吃过了牢饭。但他那副不大的胆子肯为了画画强撑大来,也肯为了画画的事暴露自己。
顾压星跟他握了握手,就知道他是个斯文人,从来都没有打过架,也不像是会用什么武器的。
所以南荣克跟清梦一见如故,要拉着她去店后面的小房间里面说一说那火怎么好的时候,顾压星就算是一千万个无语,但也没拦着他把小姑娘带走。
反正有他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南荣先把碗筷子收到后厨去,又把店门锁了,带着顾压星和清梦从后厨出了门,没几步路就到了一间小屋子。
进门才发现这是个套间,里面干干净净的,卧室关着门,几人坐在了客厅间里。
顾压星给看呆了。
他也算是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到过很多安置区,但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哪个安置区会有这样的一间屋子。外面看上去也是破烂创痕无数,但是进门居然别有洞天。
客厅加卧室,卧室边上还有卫生间,这真是…豪奢之家的派头。
他一直都享受着给清梦介绍没她见过的东西时的那份小骄傲,等到了见到了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场面,他的脸色真的绷不住了。
这都什么啊。
干净得不像是安置区,甚至都不像是城里,倒像是个天堂。
南荣招呼他俩:“随便坐。”
这倒是让顾压星这么粗糙的人都不好意思真的随便坐了。他现在赤着上半身,裤子上刚才也沾了灰,“随便”坐在这里,都有点不好意思。
脸皮再厚的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不会想把自己的屁股放在那张洁净得像医院盖尸布的沙发上的。
他尽力地藏住自己的惊诧,但内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是不是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一路上的遭遇,若要说起来,这一幕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离谱的。
原本他以为,安置区就是安置区的样子,穷,粗,懒,饿,脏。可没想到,原来安置区里面,也可以有不穷,不粗,不懒,不饿,不脏的人家。
他先是震撼,然后又想通了。
不粗,不懒,不饿,不脏,大概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南先生不穷吧。
看着这屋子里面的一套摆设,足以见他家底的殷实。况且他也说过,这个屋子和这家店都是原来的老板卖给他的。买的下一间饭店,又经营得起的人,也不会是个穷人。
奇了怪了,这次出门,接连在江北域和环都域碰上明明不似粗子的人。
南荣克拿出来几张纸,给清梦看。
清梦看了,兴奋地问:“这些都是南先生画的吗?”
“对。”
清梦大胆地问:“你是不是有艺术创作许可证呀?”
“呃…呃…”
“喔。”
既然是呃呃,那就是没有。清梦知道了。
“我也喜欢画画来着,我也没有证,所以不怎么画。”
南荣克问:“顾小姐喜欢画什么?我的意思是,是油画,还是?”
“啊?油画?油还能画画?”
顾压星站在一边,替她说:“她乱说的,她不会画画。”
“喔喔,我不会画画,不画画。”清梦应和。
南荣克听到顾压星插嘴,就绕开这个话题,转而跟清梦讲起了《油锅地狱》那幅画里的火焰的画法。顾压星听不懂,也没兴趣听。清梦也听不懂他那些专有名词,但依旧是认认真真的,听了个七七八八。手已经开始痒了,想着要动手试试了。
想到车上还放着一盒很好看的颜料,她就有些迫不及待。
碰上南荣克是巧合,但南荣克喜欢画画,她也喜欢画画,这却不是巧合。因为世上喜欢画画的人实在很多,只不过因为一纸艺术创作许可证,才让真的热爱,变成了遮遮掩掩的小偷小摸。
难得碰上两边都肯敞开心胸说话的人,清梦和南荣克聊得甚是起劲。
也不用顾压星帮她遮掩了,她兴奋起来,一开口,自己对于绘画的那些见解就暴露了她的天赋和喜欢。如果没有亲手画过画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独到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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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取名的后果,就是创建了个达闻西宇宙哈哈哈哈
第64章 第064秒
南荣克喜欢画火,在隧道里画地狱图,一来是感慨安置区的生活正如地狱,二来是地狱图中能画的火最多。在他这里,虽然谨慎地把画完的成品画作都小心收好了,但清梦瞬时间取得了他的信任,因此他把原先画的那些“好火”都拿了出来。
清梦看了,赞不绝口。
南荣克就说,这些画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全都让清梦拿走。
顾压星长了个心眼,替清梦回绝,可是南荣克却说:“如果觉得不太好拿,那就路上随便扔了好了,或者找个人卖掉。经过你的手了,也不算这些画一辈子没见过天日。”
这话说的,清梦和顾压星能扔了卖了,怎么他南荣就不行吗。顾压星想着自己大概是也摸清楚了这人的用意目的,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南先生,你是要借我妹妹的手处理了自己不舍得处理的东西吗?”
南荣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顾压星看透了,伸出去递画的手愣在空中,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清梦看着那些画,实在也是太喜欢了。反正之前那些画具都收了,她想,再收下这个也不太要紧,于是也不管顾压星说什么,直接拿了过来,说道:“谢谢南先生。”
顾压星脸都黑了。
清梦之前是拿过一套画具,他也拿过琴风的一瓶洋酒。而且清梦自己喜欢画画,如果要在他车上画画,也不是不可以。
没用过的画具,剥了皮的洋酒,和清梦画的那些玩意儿,虽然被查到了,照样也是要抓起来的。可是哪里比得上南荣克这下拿给她的这些画。
画的不是杀人放火就是地狱阎王,也不知道这南荣克看起来卑卑诺诺的表皮底下藏着一个怎么样的人,画出来的东西都是这种玩意儿。
要是这样的画被人查到了,真是要有大麻烦的。
清梦手里拿了厚厚的一叠,她每张都看了。看了一遍不够,还反反复复地翻看着。
安置区的夜路难走,一不小心就会磕了碰了,或者直接掉到水沟子里面。顾压星在前面走着,威胁她:“你再一门心思看那些画,我就全部给你撕光。”
清梦抬起头,低低地说道:“星哥,你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吗?”
“长了,你看不见而已。”
“喔。”
刚才从南荣克那里出来,他心里有些盘算,没直接跟清梦讲。但是心里的话实在想赶紧说出口,省得自己忘了,所以想带着清梦赶紧到车上。到了车上车门一锁再讲,既安静又安全。
但清梦眼睛只放在画上,就算安置区黑灯瞎火的,她是眼睛里冒出火了都要看,看个没完了,路也不看了。好在顾压星这么一威胁,她也真怕他把这些画撕了,就收了起来。
顾压星那里还拎着衣服袋子,他自己身上那件衣服脱下来之后也没穿上。清梦小跑两步跟到他边上,在他身边走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天气也是热的,人也是热的。
走了几步路,清梦觉得越来越热,一下子忘了手上拿着的是刚才多么宝贝的一叠画作,直接把这些后纸头当作是扇子开始摇着扇风。
好在从66号区这么一路走出去,走着走着也就到了停车的地方。
顾压星用车钥匙遥控开了门,她就一溜烟蹿上了车。
比起她刚刚遇到顾压星的时候,她现在上车可利索多了。
那时候她上车要费很大的劲,两只脚不知道往哪里踩。货车车身高,她一下子肯定上不去驾驶座,也老是踩不准专门用来放脚的踏板。上车的时候人像个倒下的麦子,蔫蔫地趴在座位上。
现在是熟练了,右脚先踩在踏板上,手抓着上面的车框,重心一提,左脚再直接伸到座位前面。然后屁股坐稳了,这车也就上去了。
什么事情都是先难后易的,上车是这样,其他也是这样。
但她只敢先溜上车,不能自己动手把车发动,把空调打开。
中控台上的那些按钮和字,她每次都要靠顾压星给她说一遍才敢去碰。有些常用的按键她已经熟练了,但是打开空调并不熟练,因此坐在车上也是先进了一个大闷炉,没有先乘到凉,自己完全不敢随便去开,就怕按错了什么按键。
顾压星则没她这么轻松,他开了车门,却不直接上车,先去了后面的车厢。车厢的壁上有几个挂钩,他就把两人换下来洗掉的衣服都挂了起来,又把脱掉的衬衫重新穿回去,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货物,确认无误后锁好厢门,坐进了驾驶座里。
清梦还用一叠画纸扇着风,顾压星进来就发笑:“灯也不开,摸黑,不怕鬼啊?”
“啊?喔喔。”清梦立马伸出手,在车顶把内灯给开了。
顾压星把车发着,空调就自动开了,清梦赶紧凑到出风口去乘凉。顾压星也热,不过他刚才在后面的车厢里凉了下来,现在就没这么热得烦躁,静下心跟清梦讲道理:“这些画,我们不能留着。”
刚才在南荣克那里,他没有直接让清梦拒收这几张画。但现在出来了,就得跟她讲明白。
“这些画都血腥,而且邪乎乎的,要是下次遇到检查,它们被查出来了,我们肯定会被判成‘变质’。”
“啊?那,那你不会,真的要撕了它们吧?”
清梦瞬间开始心疼手上的这“扇子”。无论怎么说,这些画真的很好看。她没有读过书,没有文化,不会那些花里胡哨的夸人的画。刚才在南荣克面前,她真是夸这些画夸到词穷了都不想住口。
好在顾压星摇了头:“不至于。这么多画,要是一下子都撕了,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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