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对姜忠学的打击堪比上次被突然停职。尽管他之前和金德兰的交往中,表现得有些趾高气昂、居高临下。
但面对自己在金德兰身上投入的感情和精力瞬间就将化为乌有的现实,他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只要父亲没有意见,自己可以接受这个现实,将金德兰娶进门。
但更清楚这将意味着什么,父亲那里真的会同意?还是自己确实已经做好接受现实的准备?
既然已经做出悔婚的决定,摆在姜忠学父子面前最大的困难是如何才能将这个无情的决定传达给金德兰,以及她的父亲金先明。
姜忠学父子简单商量了一番,便将这个任务落到姜贵兰身上。
爷俩一块拎着几大包东西悄悄地进入银竹沟,来到金家院子胡显荣的家,将悔婚计划告知姜贵兰。
对于悔婚的原因,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们知道如果直言不讳地说明原委,对自己和金先明家人将造成极为不好的影响。
自古媒人难做,姜贵兰再次拎着礼物来到金先明家时,看到他们为了嫁女,将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明几净。
老两口的满面笑容,让她迟迟不知怎么开口。金先明还以为姜贵兰是专门前来代表外甥姜忠学商量订婚酒席的事,远远地迎到大门口,笑呵呵地伸出双手从她手中接过那几大包东西。
不一会儿,姜贵兰就被金先明推搡出大门外,那几包东西也被撂到院坝里。
金先明的老伴候世香坐在堂屋的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喊了大半天,金先明的咒骂声响彻整个金家院子:“你们姜家人仗势欺人,他姜忠学两爷子算什么东西?把你的东西拿去喂狗,我家德兰嫁谁也不会进你们姜家的大门。”
这位媒人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表达歉意,将金先明对姜忠学一家人的愤恨悉数承接下来。
姜忠学回到公社,主动向组织写了一份申请,几日之后就被调动到小水河下游的江河口公社。
金德兰知道结果后,将一大包新衣服交到姜贵顺的卫生院办公室,那些东西是前不久姜忠学带着她去县城检查身体时买下的;
她收到来自县城照相馆和卫生院的两封信,没有打开看一眼就将其撕得粉碎,扔进垃圾堆。
她没有找姜忠学父子理论和讨要说法,辞掉了供销社售货员的工作,回到银竹沟金家院子。
对金德兰辞掉供销社工作的事,金先明感到很上火,将她责骂了好几天。
认为她跟姜忠学闹过这么一场,临到头自己什么好处也没落下,连今后嫁人都成了困难。
金德兰态度坚决地回应说自己不嫁人了,就在家当老姑娘,一句话把金先明气得差点吐血。
姜贵兰因为做了一回媒人,被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导致金先明很长一段时间对胡显荣一家人都充满了怨恨,比几十年前胡显荣和金先明的祖辈之间的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好不了多少。
胡显荣想找金先明商量开办烧锅的事情也只得继续搁置下来。
第20章 冰释前嫌,显荣酒桌提说创业经
金德兰又变回了一个农家姑娘,整天在家里烧火做饭,倒也看不出跟先前有什么差别,反而心情大好。
但他被姜忠学悔婚的事情很快就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越传越荒谬。
有人说姜忠学悔婚的原因是她在外面搞破鞋,也有人说她父亲金先明向姜家人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人们的这些议论偶尔也会传到金德兰耳朵里,但她丝毫不受这些消息影响,也不做任何回应和辩解。
她的父亲金先明听不得这些风言风语,看到女儿眼下的样子,犹如百爪挠心,整日坐立不安。
但又苦于没法堵住别人的嘴,于是放出话说,今后谁要娶自己的女子,除了到金家倒插门,否则免谈。
金先明的那番话也很快传播开来,到他家提亲和说媒的人越来越少,慢慢的就再见不到那些人的身影了。
胡显荣对表哥姜忠学爽了金德兰婚约的事情也感到苦恼,他猜想事情背后一定有某些特别的原因,多次询问母亲,但终究问不出结果。
遇到金德兰的时候,他准备旁敲侧击地问出点什么东西,但对方笑而不答,也让他一头雾水,最终也只能当自己瞎操心,就不再追问下去。
只要有女人,尤其是单身女人的地方,总少不了是是非非。在金德兰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的同时,胡显荣家里也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金先亮每天夜里就睡在胡显荣家偏屋的保管室里,跟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大多数时候都会和胡显荣家在一起吃晚饭,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胡显荣的父亲去世一年多,姜贵兰虽然和胡显荣兄弟俩居住在一起,但在外人眼里,她依然是一个寡妇,而金先亮打了大半辈子光棍,这两家人凑到一块,便有了黄泥巴掉进裤裆里的意味。
当胡显荣不在跟前的时候,银竹沟里有名的两位唱歌郎余运现、余运成兄弟俩还改编了一首歌曲,吟唱于田间地头,供大家取乐。
余运现学着女人的声音嗲声嗲气地唱道:“石榴开花叶儿尖,寡妇生活好可怜,黄莲树上挂苦胆,苦上加苦苦难言,好象月亮缺半边。”
余运成用雄浑的男声接着唱道:“板栗开花一条线,去年想姐到今年,去年想姐倒还好,今年想姐难种田,刀割心肝过一年。”
姜贵兰对这些流言蜚语采取跟金德兰一样的态度,她这个年龄的人,经见过了太多事情,这些在她眼里都排不上号。
有时候,遇上别人拿她和金先亮取乐,她不仅不生气,还配合着对方把自己也逗得忍不住笑。
年轻气盛的胡显荣接受不了外面这些冷嘲热讽,以及众人对自己母亲的非议。
他悄悄到庙坪院子找到队长余运武,请他劝阻运现、运成两位隔房兄长。自此,两位歌郎才不再用歌声取乐姜贵兰和金先亮。
还有一个人,对大家的非议不但不排斥,反而很享受,这个人就是金先亮这位当事人。
他之前在银竹沟生产小队当会计,现在成了金家院子生产小组的会计,他知道自己这个会计随着土地包产到户,立马就会没有用武之地,就算弟弟金先明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给金家院子的自家人安排一个会计位置。
当不成会计了,今后还能干什么?难道只能青灯古佛终老一生?他越想越感到害怕。
他之前一直没细想过自己的命运归宿问题,直到和姜贵兰的风言风语传到耳朵里。
金先亮的脑门闪过一道亮光,他觉得与其让别人无端议论自己,还不如顺水推舟,把非议变成现实。
但他不能做到像年轻人一样,心中藏不住爱恨,张口就表达出来。此刻的他便想到了让兄弟金先明出面帮忙。
金先明还沉浸在女儿被悔婚的悲愤里,在金先亮说出让自己帮忙向姜贵兰提媒的想法时,他本来不愿意应承这件事。
但经不住金先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面前哭诉他这些年独居的苦楚,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谁让请自己办事的人是同胞亲哥哥呢?但他告诉金先亮不能过于着急,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循序渐进地推进。
先前是姜贵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金先明家给娘家侄儿姜忠学帮忙提亲,现在金先明又当起了媒人,要到姜贵兰那里给自己的哥哥提亲,真乃世事无常,乾坤颠倒。
金先明从家里找出几包糖和茶之类的东西,装进一个包里,转身来到房后的胡显荣家,见姜贵兰一个人在家,心想这事就更好办了。
姜贵兰在堂屋门前做针线活,见金先明来家,立即放下手中的针线笸箩,一边让他进堂屋里坐下,一边泡上一搪瓷缸热茶搁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她看到金先明手上拎着东西,便问道:“金队长这是来找我有事呢?”此时的她,还在为娘家侄子悔婚金德兰的事感到惭愧不已。
“上次你拎着东西来我家,我却让你难堪了,今天特意来向贵兰嫂子赔礼。”金先明将东西搁到桌上,端起搪瓷缸喝了两小口茶。
“金队长太客气了,上次的事不怨你,都是我那不着调的兄弟和侄儿对不住德兰侄女。”姜贵兰从墙边拉过一条小板凳坐下。
经姜贵兰如此一说,金先明也想通了很多事情,向姜贵兰说道:“你也是耗子掉进风箱里两头受气,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还让你受了那一通气,只怪我当时气昏了头,还请贵兰嫂子多担待。”
“你能想开就好,德兰侄女模样俊俏,学问也高,找个好婆家不是问题,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哩。”姜贵兰嘴皮利索,倒还真有给人说媒牵线的潜质。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老了,年轻人的事操不来那么多心。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老关系,又房前屋后地住在一块儿,不能因这事伤了和气。”
金先明把搁在桌上的一包东西递给姜贵兰,“也没什么好东西,贵兰嫂子别嫌弃。”
姜贵兰推辞不过,将东西接过来又放回到桌上,“我家老爷子和显荣他爸过世时,让金队长操了那么多心,只要你不跟我们记气,我们两家自然还是跟一家人一样。”
金先明这算是敲掉了和胡显荣两家之间的寒冰,一方面确实是两家之间还不至于走到冷眼相对的地步,另一方面是为哥哥金先亮和姜贵兰牵线搭桥做准备。
他和姜贵兰家长里短地聊了很久,但始终未提金先亮有心和她搭伙过日子的事,但心里的算盘珠子无时不在往那个方向拨弄。
胡显荣从自留地里忙完活,回家看见堂屋桌面上搁着一大包东西,便向母亲询问来源,得知是金先明为了赔礼而送来,他心想自己准备开烧锅作坊的计划已经到了火候成熟时,立马飞奔到金先明家。
金先明一家三口正围坐在堂屋桌上吃饭,见胡显荣急匆匆赶来,金先明让女儿金德兰添了一副碗筷,带着轻松的语气对胡显荣说:“显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端上碗,咱叔侄俩喝两盅。”
胡显荣也不推辞,毕竟这些年和金先明同出同进,甚至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经成为常态,便直接坐上饭桌。
金先明手提酒壶,给胡显荣倒上一瓷杯自家烤的烧锅酒,然后直接将酒壶递到胡显荣手中,“刚才我去你家,跟你妈聊天时还提起你,说你年龄不大,却把家里的光景操持得比你父亲在世的时候还好,真不容易。”
金先明的这一番话的确是事实,自显荣当家以来,家里的光景比起他爷爷和父亲在世的时候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至少全家人不再为果腹之事而忧心。
胡显荣未动筷子,和金先明先碰了一杯,“这都是靠金队长这些年的关照,加上这两年风调雨顺,大家都把日子过好了,我爸没那个福分,看不到目前的好光景。”
胡显荣给金先明和自己的空酒杯满上,再次举杯说道:“刚才听我妈说,你还拎了东西上门,让我们都感到惭愧,还是金队长肚量大。”金先明端杯和胡显荣碰过,便一饮而尽,和着酒水一起接下了他的恭维。
胡显荣以表达感谢和恭维为由,和金先明接连碰过好几杯酒,才端起碗扒了几口饭菜,金德兰见他们酒兴正浓,便折身进入厨房重新炒出两个菜来。
金先明没想到胡显荣不仅酒量好,喝酒的兴致还这么高,便让金德兰到偏房把哑巴金先福喊到桌上,心想哑巴哥哥酒量再差,我们两兄弟合在一块总能喝过你这位年轻后生。
两人不成席,三个人凑到一起,一旦把酒喝开就收不住场了。
金先福喝酒心里没数,不管谁端杯都应接下来,还不停地主动和别人碰杯,没过几轮就喝得趴在桌面上,金德兰只得将他伺候着到偏屋里睡下,还偷偷递给胡显荣几个眼神,责怪他又把自己的哑巴叔叔喝高了。
胡显荣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高高举到手中,坐在他身旁的金德兰还以为他也喝高了,眼睛睁得圆圆的,生怕他出洋相。
胡显荣将酒杯拿在手中反复转来转去打量了一阵,说道:“金队长,您家的酒真香,得靠缘分才能喝到。”
已经晕晕乎乎的金先明被胡显荣这样一顿吹捧,就更来劲了,“这还是我们去年底一起烤的酒,你家里喝没了?等会儿捎一壶回去。”他以为胡显荣是想跟自己讨酒喝。
“我是说酒香也怕巷子深,这么好的酒出自我们金家院子,外面好多人都还不知道,真有点可惜。”胡显荣还不忘继续套近乎,把自己当成金家院子的一份子。
金先明自顾自地往嘴里倒了一杯酒,砸吧着嘴巴回味了一阵,“要不是我还想多留点在家,这些酒早就被外面那几个生产队的人用粮食换走了,今天还喝个屁。”
他对自家烤的酒总是充满信心,不过说的话倒也属实,胡显荣经常看见有人大半夜里扛着粮食到他家换酒。
“我们可以自己开烧锅作坊,我已经去公社问过,只要村上找片地,盖几间厂房,马上就可以烤酒卖钱。”胡显荣给金先明续满酒杯,两人又碰了一下。
金德兰见胡显荣不像喝高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向她说道:“上次在公社门听你说找人办事,原来就是为了办酒坊,看来你早就做了准备。”
胡显荣见金德兰提到自己去公社找人的事,就将公社生产指挥部郭主任对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金先明。
金先明没有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抬头说道:“同行是冤家,村上开烧锅,我家烤的酒就没人稀罕了。”
对金先明的顾虑,胡显荣早就心有准备,“村上开烧锅,交完任务剩下的就是我们的,怎么算也比在地里挣工分强。”他接着给金先明说道:“村上拿走三成利润,剩下的你拿走一半,其余的用来开支和给工人发工资,一年下来可以挣多少钱,相信金队长算得过来这笔账吧?”
金先明心里当然能算清这笔账,他在家开小作坊已经好些年,对烤酒的成本和收益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明白,何况村上办烧锅,自己还不用操那么多心,出那么多力。
金先明主动向胡显荣端起酒杯,眼睛放光地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显荣,会划拳不?咱叔侄俩来两拳。”
“我刚学会,手上有点笨,金队长一定要让着点。”
“没事,你输了叔陪你喝。”
“叔侄好,六六大顺(七星高照)。”
……
庄稼人对很多事情都是无师自通,比如刚刚跨出学堂门没两年的胡显荣,不知什么时候就学会了在酒桌上办起大事来,而他办的这件大事也和酒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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