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穿肠毒药,但人们不畏惧以身试药,它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在祖国大地上已经将土地包产到户搞得热火朝天很长时间后,大巴山深处的银竹沟的劳动人民才搭上晚班车。
北边汉水谷地的土地大包干方案终于在年底前获得了上级的批复,银竹沟的庄稼人在年关前马不停蹄地重新丈量完土地,在那些成片的地里栽下石桩为界,石桩两侧分属于不同的主人。
胡显荣家的偏屋再也不需要堆放生产队的粮食和工具,被腾挪一空,连一把铁耙的八个齿都被一一摘下,分到每家每户,没分到铁齿的人家,就将木头把子拿回家。房子没法带走,最后只能算作人情送与了胡显荣家。
金家院子的人也无需再集体劳作,大家自此各扫门前雪,而胡显荣和金先明两家人之间仍然还要被捆绑在一起很长时间。
在经历了金德兰被退婚事件造成两家之间短暂的不愉快之后,胡显荣和金先明两家很快又变得像一家人一样。但在平静的水面下,都在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
第21章 一波三折建烧锅,万事开头难
一九八二年的春耕,跟之前的每一年相比,才正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家不再集体下地劳动,地里种什么作物,什么时候种,完全由自己做主,以至于让很多人都感到不适应。
尽管人们见着金先亮的时候仍称呼他为金会计,但他的会计和保管员只是空有其名,把自己一个人的那份土地耕作完之后就闲得无事可做。
他想跟胡显荣家结合在一起,互相帮衬着经营地里的农活,但胡显荣顾忌别人说母亲的闲话,没有接受他的这份好意。
金先亮又将这个情况说与他的弟弟金先明,没想到却惹来对方一顿臭骂,责怪他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帮衬自家兄弟,却偏向了旁人。
金先明老两口经营着四个人的土地,这其中就包括哑巴金先福的那份,已经感觉到有些吃力。
在之前大集体生产的时候,他完全不用操心这类事情。此时的他,眼见着农忙时间就要过去,自家的春耕进度远远落在后面,心里也有些着急。
这次轮到金先亮开窍了,他建议金先明把胡显荣一家拉拢到一起,自己也可以顺道加入进来,三家人互相帮忙干活,既可以堵住别人说闲话的嘴,也可以打消胡显荣的顾虑。
金先明觉得这个当会计的哥哥有时候算起账来脑子比自己好使,欣喜地接纳了他的建议。
胡显荣一心想着开烧锅坊,见金先明家的农活迟迟干不完,也不好意思向他提起这事。
等金先明向他说出互相搭伙的想法时,便立即答应下来,他们三家人自发性地结成了一个小组,农活很快就赶上了进度。
待到春播结束,胡显荣和金先明马不停蹄地落实开烧锅的计划。
他们的想法得到了村委的大力支持,在这之前,银竹村的人还没见过大规模的烧锅坊是什么模样。
社员们经过简短的商讨,把酒坊的位置选在了村委办公室后面,被前些年那场山洪裹挟的泥沙堆积起来的沙丘上,挨着胡显荣父亲的坟地不远的地方。
在遭遇一九七九年罕见的山洪之前,那里是一片零星的农田,也是银竹沟人共有的「飞地」,因此在用地方面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和障碍。
胡显荣拿着村委的会议决定,到花园公社找到那位姓郭的主任,郭主任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看过后,爽快地盖上了红印章。
有了土地和开办手续,剩下的事情就是筹集修厂房的钱,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建厂房跟修住房差不了多少,胡显荣和金先明算了一笔账,需要建四间土墙石瓦房才够用,其中两间用于搭建烤酒烧锅,剩下两间分别用来存放粮食和成品酒水;
烤酒用的大木甑子找匠人按照锅灶的尺寸定做。细算下来,没有四千块钱是无法把烧锅建起来的。
在村上开会推选酒坊负责人的时候,金先明的支持率最高。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且不论自己在支委占据一个名额,就烤酒这个手艺来说,全村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但他最终把这个位置推让给了胡显荣。
会场上,一些年长的人对金先明推荐胡显荣这位刚成年的小伙当烧锅坊负责人的做法议论纷纷,场面陷入嘈杂和混乱状态。金先明等大家的争论稍微平息,才心平气和地讲出他的想法。
他抢过老支书的风头,站在会场中间说道:“胡显荣虽然是一位年轻的后生,但在他爷爷和父亲接连去世后,很快就将家里的担子挑起来,光景过得比大多数人家都好,在之前的生产小组干活更是一把好手。更重要的是建烧锅坊的想法是他最早提出,手续也是他亲自向公社领导申请来。”
在金先明将胡显荣前期做过的工作公之于众后,人们对这位年轻后生的质疑才有所收敛。金先明把他从人群中拉到会场中间,让他给大家讲话。
胡显荣没想到金先明会将这么重要的位置让给自己,更没料到他当着全村人给足自己面子,颇受感动和鼓舞。
但事前没有做过任何准备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讲些什么。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为了不让自己的第一次讲话就露怯,便把烧锅坊建起来之后预想的前景跟大家描述了一番。
“我们的烧锅一但建成,每个社员都是受益者,用酒水换来的钱和粮人人有份,只要小水河不断流,我们的烧锅就会一直干下去。
这是一份万古长青的基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会不负大家的重托,把这件事看得比家里的事情还重要。”
胡显荣简短的几句话点燃了村民们的热情,这件事就这样落地了。
大部分村民们都同意建酒坊,但村里拿不出一分钱来,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跟前些年村上建小学时一样,走集资的道路。
村里暂按五千元的预算除以全村登记在册的人口来筹资,均算下来,每个人头大概需要出资二十元。
村里将筹钱的任务下派到每个小队长头上,银竹沟小队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余运武身上。
就在小队长们为筹钱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胡显荣和金先明为了加快进度,决定先动工把厂房修起来,等集资款一到位,就立即兑现材料款和工人的工资。
对银竹村的人来说,建烧锅坊足以算得上一项大工程,胡显荣没有修房造屋的经验,只能按照平时见过的农户修造住房的做法,准备先找到风水先生余运文,把厂房的具体位置、动工日期定下来。
他将想法告诉金先明,没想到对方却不同意他的做法,称自己的儿子金德礼出门和女儿金德兰出嫁的日子都是余运文看下的,结果不是让人伤心就是闹心,他说只要把匠人寻来,随便找个日子动工即可。
经金先明这样一说,胡显荣也就不再有任何顾虑。他几乎跑遍整个银竹村,才找到几个会筑墙造房的匠人,双方很快谈好工钱,厂房就开工了。
在一阵热闹的鞭炮声过后,银竹沟口的沙丘上,胡显荣便带着一群小工们忙活起来。
他们在蓬松的沙石堆上挖出一人多深的壕沟,用更大的石块和着石灰、黏土填满,在高低不平的沙丘上平整出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地基。
待到地基成型,除了留下几名小工打下手,剩下的事情都是技术活了。
筑墙的匠人师傅们将木模板套在夯实的地基上,几名小工不停地将一篓篓泥土倒进木模里,匠人们用大木槌不停地将泥土筑牢夯实。随着木模的不断上移,烧锅坊的墙体慢慢拔地而起。
端午节刚刚过去,墙体已经全部成型,众人齐心协力地将一根根碗口粗的横梁架到墙上,只待钉上椽条,盖上石瓦,厂房就将全部完工。
那段时间,胡显荣除了在晚间和放学回家的弟弟胡显贵一块回到金家院子的家里睡觉,大部分时间都盯守在工地上,金先明则当起了甩手掌柜,只是每天都要从胡显荣那里打听厂房的建造进度。
小队长余运武每天穿梭于银竹沟的两个院子之间,愁眉苦脸地为烧锅坊筹款。
眼看缴款的日子临近,银竹沟里还有三户人家没有将钱款交给上来,其中就包括他的两位隔房哥哥余运现、余运成,还有金家院子的金先虎。
他的两位隔房哥哥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他们称自己都是没有家室的孤人,且年事已高,有那个闲钱投到烧锅坊里,还不如给自己买点好吃好喝的,死后也能想得开。
余运武以金先亮同样是孤人,但也交了钱为由劝说他俩,两位哥哥却把金先亮有意勾搭胡显荣母亲的事情扯出来说道一番,称他那样做的目的是给胡显荣撑面子,以此来拉拢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余运武为了堵住两人那能说会唱的嘴,只得无奈地放弃。
金先虎在儿子金德伟离家出走后,就不愿意跟人交流,显得极为不合群。
当余运武向他索要集资款时,对方的理由和余运现、余运成两兄弟差不多,以今后没人给自己养老送终,花钱投资烧锅都不知道让谁享受为由,拒绝交钱。
余运武将胡显荣叫至金先明家,把银竹沟酒坊集资款收缴情况说与他们,称自己没有办法收齐剩余三家人的钱款。
三个人坐在桌上商量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最后,胡显荣决定亲自上门给迟迟不交钱的三家人做工作。
胡显荣先找到两位有名的唱歌郎余运现、余运成兄弟,希望从他们那里打开缺口。
他把两位比自己年长数十岁的叔叔叫至余运武家,把集资建烧锅的好处跟他们重新讲过一番。
但结果仍然不理想,两个人把对余运武讲过的那一番话也向他重述一遍,只是没有提到金先亮痛快地交钱的缘由。
万般无奈之际,胡显荣想出一个好主意。他让余运现、余运成两兄弟先将集资款交上,待烧锅开业后让他们去搭手帮忙,不用多久就可以把这笔钱挣回来。这个办法果然奏效,两位唱歌郎立即就同意出钱了。
但是在金先虎那里,尽管胡显荣把金先明拉上一块儿给他做思想工作,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他不可能把所有不愿意交钱的人都叫至烧锅里干活,再说金先虎也不愿意去凑热闹。
儿子出走之后,他甚至觉得下地干活都没有意思。胡显荣在脑子里简单算了一下,仅是他这一家不出钱倒也影响不大,自己先出资垫上也能凑合着渡过眼前的难关。
到了各个小队向村上交款的日子,胡显荣才发现,像银竹沟小队的金先虎那样拒不交钱的人很多,预计的五千元集资款实际只收到一半。
这件事对胡显荣的触动很大,他想起当时在会场上大家对金先明和自己的支持态势呈一边倒的态势。
但真要让大家勒紧裤腰带拿出真金白银的时候,情况却截然相反。
尽管他知道眼下大部分人家都不富裕,个别人家甚至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
但他认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大家对自己被推选为负责人的事情不放心。
面对这个状况,胡显荣有些手足无措。如果厂房没有动工,或许还可以减小规模,少修一间房,把预算降低,但目前厂房马上就要盖上瓦片,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
任何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都很难一帆风顺,就在胡显荣和金先明牵头修建的厂房即将完工之际,一场连阴雨持续下了半个月。
空荡荡的土墙上只有几根横梁,刚筑起来的墙体暴露在雨水的浸泡中,胡显荣和几个社员尝试用塑料薄膜将未完工的厂房遮住,但一阵阵狂风使他们的努力完全泡汤。考虑到大家的安全,胡显荣只能任由其在风雨中自生自灭。
最后的结果尚能接受,等到连绵的雨水停歇,除了上风口的一面墙体完全被雨水泡垮,其它大部分只需要进行小小的修补之后,还能将就着使用。
即便如此,仅仅是厂房的修建费用都远远超出了预算,再加上糟心的集资情况,烧锅还未投产,胡显荣已经感受了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不管怎样,他都相信自己一定能把烧锅坊开起来。
厂房盖好最后一片瓦的那天,余运现、余运成兄弟就正式来到烧锅坊打工了,有他们两人在,整个场面就少不了热闹。
他们能说会道地帮工人们喊起号子:“一座房子四角方,新修厂房亮光光,左修库来右修仓,财源广进烧锅坊。”
胡显荣听到两位唱歌郎的吉祥话,心里的焦虑暂时烟消云散,不停地夸赞他们的好口才。
看到工人们齐心协力地把一块蒙着红布的大牌匾挂到烧锅坊大门上方,他激动得心里一阵暖意流过。
自从胡显荣的爷爷去世以来,他还没有经历过一件喜庆的事,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烧锅坊在眼前变成现实,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欣喜。
在人们的欢呼声、鞭炮的炸裂声中,烧锅就这样建成了。
工人师傅们没用几天时间就将灶台和巨大的木甑子搭好,虽然房顶上还未见袅袅炊烟升起,胡显荣已经嗅到了浓浓的酒香。
第22章 胡显荣锋芒初露,美味佳酿出深山
胡显荣给银竹沟带来的改变远不止在沟口处建起烧锅坊那么简单,他还影响着这些山里人的心态和生活。
不知为何,在为烧锅坊集资筹款中吃尽苦头的余运武说什么也不当小队长了,他甚至都没有跟金先明和胡显荣说起这件事,就直接跑到村委办公室向老支书打了招呼,把自己弄成无官一身轻。虽然严格来讲,他这个生产小队长还算不上是个官。
在推选新的小队长时,银竹沟里金、余两个院子的人们将目光齐刷刷地对准胡显荣。
他们这个小队的人员结构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接任这个位置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一个单家独户的人家竟能产生一位小队长,这种情况在银竹沟从来没有发生过,即便在整个银竹村也实属罕见。
胡显荣刚被推选为烧锅坊负责人,他很不情愿再担上生产小队长,但他更没办法拒绝。
没有强大的家族后盾支撑,加上年龄的劣势,他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一定不会轻松。
村委也在夏天进行了换届,老支书和余运武一样,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在剩下的几位竞争者的角逐中,金先明以绝对的优势胜出,摇身一变成为银竹村的领头人。
但人们仍旧习惯性地称呼他为金队长,他没感到任何不适,低调地乐在心头。
胡显荣用集资款将修建酒坊时的材料费和工资发放之后,账面上已经没有了余款,烧锅坊刚建成就面临无米下锅的处境。
他将眼前的困难说与新上任的村支书金先明,对方也没拿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以至于烧锅迟迟无法开工生产。
万般无奈之下,胡显荣想起自己前些年刚打通关系的远房叔叔,那位住在北面鞍子沟的英雄人物胡宝才,希望在他那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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