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显荣被对方狡黠的笑容震惊,果然金德兰所言一句不差,这个秃顶男人为了赚钱,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他继续抿了一口杯中的烧酒,低声回应道:“依我看,你这何止兑了三五斤凉开水,应该是把酒兑到水里了吧。”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伍金平的脸红到了后脑勺,只顾继续暇笑,不再辩解。
显荣没心思追究伍金平往酒里掺水的事,他只是好心地建议对方今后还是要注重品质,哪怕价格卖高一点,也尽量不要以次充好,还说起银竹沟烧锅坊之前就因为类似的问题而险些停产关门的事,希望以此警醒对方。
显荣看见上班的人陆续走进对面的公社大院,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伍金平到货架上挑了一盒茶叶和一条香烟,他连同那杯还未喝完的酒和柜台上的那袋花生米一块结了账。
伍主任亲自给显荣找零,口里还有模有样地声称要给他免掉早餐钱,被显荣拒绝。
等胡显荣走后,伍金平让那位女售货员将柜台上还未喝完的大半杯烧酒倒回后面的大酒坛里。
第40章 人活一张嘴和皮,讨债不成借债遇阻
胡显荣敲响了舅舅姜贵顺的办公室房门,在得到应答之后便轻脚轻手走进去,将手中的烟和茶放到办公桌上。
姜贵顺见自家外甥到来,热情地从身旁的暖水壶中给他沏了一搪瓷缸热茶。
“显荣,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来看舅舅竟然还花钱买东西。”姜贵顺将茶缸放到办公桌上,望着显荣放置在桌上的那包东西说道。
胡显荣连忙站起身来,礼貌地回答说:“过年的时候就应该来看舅舅的,但那时家里的事情比较多,所以让我妈带着弟弟显贵给您拜了年,这些都花不了几个钱,舅舅家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希望您不要嫌弃才好。”
姜贵顺不再继续客套下去,将那包东西塞进身前的抽屉,“我记得过年的时候,你妈跟我讲过,你准备到金先明家当上门女婿,我还把当年你表哥悔婚的原因告诉了她,不知她回家之后有没有跟你提起我说过的话。”
胡显荣没想到舅舅会提起金德兰的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妈跟我讲过了,感谢舅舅为我的事操心,那件事估计也成不了。”他不想继续和舅舅讨论自己和金德兰之间的事情,“目前烧锅作坊里又是一大堆糟心事,我还没心思考虑自己的事。”
他将烧锅遇到的困难,以及向公社文书龚老大讨要欠款未果的事情跟姜贵顺讲了一遍,希望舅舅能给他帮忙拿点主意。
姜贵顺向来是个性格稳重的人,听完显荣的话之后,他面不改色地说:“那位龚老大我倒是打过几次交道,也从旁人口中听闻过他的事。据说他在外面经常有给人打白条的习惯,撵到公社大院门口向他要债的人不止你一个,这人确实有些难缠。”
他说话的时候,将桌上的茶缸递到显荣手中,“我毕竟不是当干部的,你要不就去找你表哥一趟,看他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胡显荣本来就有这个想法,但是他目前还不想去找姜忠学,毕竟这是给人找麻烦的事。他揭开茶缸盖子喝了两口,对舅舅姜贵顺点了点头。
当他准备告别离开的时候,姜贵顺叫住了他,“显荣,你表哥在我这里放了很多衣服,我见他也不准备再穿,正打算处理,你看有没有合身的,要是看得上的话就挑两件出来。”他说完就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只麻布口袋。
胡显荣本来不打算接过那个口袋,但他不想伤了舅舅的面子,同时他瞧见口袋面上有几件那种公家人穿的四个口袋的衣服,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便满心欢喜地接到手中。
“这都是好东西,扔了也可惜,我拿回家慢慢挑选吧,刚好今天开着拖拉机,一点都不费事。”
从舅舅的办公室出来后,显荣拎着那包旧衣服到卫生院的厕所里翻寻了一遍,他从里面找到了一身公家人穿的夏装,还有一双七八成新的凉皮鞋,最让他满意的是麻布口袋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新的公文包。
等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差点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下身着一条卡其裤,脚上是那双不太合脚的凉皮鞋,他还学着公社干部们那样,将一个黑色公文包夹在腋下。
显荣穿着这身衣服的同时,手里还拎着个麻布口袋,简直就是一副土狗不是土狗,狼狗不像狼狗的模样,当他走在公路上的时候,人们不禁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好在那时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他没在意大家的异样神色,快步走到拖拉机跟前,将麻袋扔进车斗里。
估摸着公社上班的人都到得差不多的时候,胡显荣深呼了两口气,拎着那个公文包昂首挺胸地走向公社大门。
他用眼睛斜着扫视了一下大门口,发现看门的老大爷竟然没认出他来,对方见他走到跟前,也没有上前盘问,而是很客气地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里估摸着这位老大爷要么是眼神不好,要么就是根本就记不住大院里的每一个人,只要是干部模样的人进入院内,在他那里都是一律地打开绿灯。
显荣没想到自己凭着一身干部专属的衣装,竟然很轻松地进得公社大院。
再对比先前和金德兰一起被拦在门口的经历,便在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但他顾不得细想,快步走进公社办公楼。
显荣没有去找公社文书龚老大,而是凭着记忆敲响了烧锅筹建之前拿着介绍信寻找的那位生产指挥部郭主任的办公室门。
等他被门内的人唤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屋内并没有郭主任的身影,郭主任原先的办公桌前坐着另外一位老者。
老者问道:“请问这位年轻同志是从哪里来?有什么事情?”
“我是银竹沟烧锅的负责人,来找生产指挥部的郭主任。”
老者在弄清显荣的身份和来意之后,继续埋头读着一份前一日的报纸,“你说的老郭去年底已经退下了,我接替了他的位置,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跟我说吧。”
显荣本打算向郭主任汇报一下烧锅的情况,还想通过他的关系来帮助自己从龚老大那里要来欠款。
听了老者的讲话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又不愿直接退出老者的办公室,于是借着这个机会询问了另外一件在心里琢磨已久的事。
他继续站在老者对面说道:“先前我们村办烧锅的时候,郭主任曾说过,等上面有政策了,我们可以把作坊改成个体产业,不知道现在政策是否允许?”
“你们银竹村烧锅的事情,老郭退位之前曾多次给我讲过,他还夸赞了你这位年轻后生有想法,敢创新。”
老者将报纸叠好放在办公桌上,转过头看着胡显荣,“今天看来,他说的一点也不假,你们村第一个集资建起了烧锅,你还是第一个提出要建立个体产业的人。”
胡显荣并没有让烧锅变成私有的想法,但见老者如此一说,便有了继续了解下去的冲动,他没等老者招呼,就主动到对面的木椅上坐下,“领导您好,那我们如果要建个体产业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从今年一号文件来看,政策已经算是有了。但你知道,我们这穷乡僻壤、山高林深的地方,所有新鲜事物达到的时候总要晚人一步。”
老者端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们公社目前还没有经办个体产业的先例,也不知道该怎样操作,你且回去等候,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你的想法就可以成为现实了。”
胡显荣没把这次对话当一回事,权当两个陌生人之间进行了一次简短的闲聊,便起身礼貌地告别老者,走出公社办公大楼。
等他走到大院门口见着看门的老头时,故意挺直了腰板,跟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老头子如同得到领导的肯定一样,将显荣目送到公社大门口的转角处。
显荣驾着拖拉机向北往银竹沟方向驶去,当他到达一个僻静处的时候,见四下无人,便躲到旁边的玉米地里将那身公社干部一般的衣服重新换回出门时的汗衫和劳动裤,凉皮鞋也换回了脱了一点帮的解放鞋。
他认为那身衣着打扮仅是在跟公家人打交道时好使,但穿在身上浑身不自在,顿时也觉得那些整天坐北朝南的人每天也不容易。
等他回到烧锅的时候,徐顺娃告诉他,库房已经没有了存粮,账上也拿不出足够买一拖拉机粮食的钱,最多再有两日,作坊就得停火。
不用徐顺娃主动提说,显荣也知道眼下的状况,他只问了对方,社员们之间是否传出有关于烧锅的不利言论。
徐顺娃告诉他,社员们只要见到作坊还冒着热气,才不会关心实际情况,但如果真的停火,估计就不好给社员们交待了。
从烧锅点燃第一把火开始,显荣从没感受到当前这般巨大的压力。
在年初因为粮食质量问题而导致停产的时候,他尚能泰然处之,但这次却不一样。
他想起几个月前当着全体社员的面,承诺要很快让烧锅赚到钱的场景。
那时的他,初衷只有一个,就是要用行动让大家重拾对自己的信任,为自己打一个翻身仗。
但从眼下的情况看来,他的承诺可能会落空,还会背负一个只会放空炮的名声。
显荣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尽管当前的窘境并非由他一手造成,但他仍旧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一边安排徐顺娃用拖拉机载着金德兰四处讨要那些零星的欠款,一边独自跑到金先虎家,尝试着从那位暴发户手上借来钱款应付眼前的危机。
这是情急之下他能想到的能够最快解决困难的办法,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人都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
胡显荣顶着烈日从烧锅一口气跑到金先虎家里,身上的汗衫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而金先虎正坐在大门口喝茶,身前三米远的桌上摆着一个不停转动扇叶的电风扇。
见胡显荣火急火燎地来家,金先虎已经大概猜出了他的来意。
他起身让胡显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重新搬来一条小板凳搭放在他跟前,指着桌上的风扇说道:“显荣,这个玩意儿真不赖,比我那用了多年的蒲扇不知好了多少倍,这钱花得真值。”
一股凉风不停地吹在热得快要虚脱的胡显荣身上,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金先虎见显荣被电风扇吹得很惬意,便将茶缸递到他手中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还是托信用社侯世发主任从紫溪县城买来,今天刚拿出来使用,就被你赶上了。”
前后只花了几分钟,胡显荣口干舌燥的感觉就被电风扇和一缸子热茶一扫而光。
“这东西真好,还是你们有钱人懂得享受,等哪天烧锅的情况好转了,我们也去买两台,夏天吹酒糟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你们那么大个作坊,买十台电扇也用得上,何必这么抠搜呢?”
金先虎接过显荣手中的茶缸,从暖水瓶里添满开水,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和他讲着话。
他见胡显荣已经吹干了身上的汗水,便将电风扇脑袋后面的按钮按下,风扇竟然左右摆起头来,“显荣,你看造这东西的人头脑多聪明,给它设计了可以左右摇摆的功能,就是要让大家有好处不要独享呢。”
胡显荣不想继续听金先虎显摆眼前这个稀罕的玩意儿,直接说明来意,“先虎叔,我今天正是专程来跟您说烧锅的事。您也知道,我们现在有一大笔欠款收不回来,作坊没钱采买粮食,马上就要停火了。”
他将身上的汗衫脱下来,希望用风扇产生的凉风吹干衣衫后背上的汗水,“我以个人名义向您暂借一千元钱,只要外边的款子收回来,第一时间就给您还上。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立字据,还可以给您算利息。”
自金先虎暴发以来,胡显荣是第一个向他开口借钱的人。
金先虎以前一直期待这样的时刻到来,但真等胡显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显得很爽快。
金先虎装作有些难为情地说:“显荣侄儿,你这事跟金支书商量过了吗?”
“这是我个人向你借钱,跟金支书没关系,就算我跟他说了,估计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每当风扇转到正对面的时候,胡显荣就将汗衫拉展开,任由凉风将其吹拂得飘起来,汗衫上已经逐渐显露出一块块白色的盐渍。
金先虎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向胡显荣说明他的想法,“显荣侄儿,不是叔小气不给你借钱,我们昨晚在饭桌上已经说过了,你们酒坊的事,我今后不再过问。”
他见显荣不停地等候着风扇的凉风吹干手中的汗衫,便将摇摆的风扇头重新定住,对着胡显荣一个人送风,“你也是不会撒谎的人,要是真的因为家里需要钱,找叔开口,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给你拿出来。
但你却是因为烧锅的事情向我伸手,那里面没有我的股份,所以我还不能给你借这笔钱,希望显荣侄儿多理解。”
“先虎叔,没关系的,借钱这事就跟我们做买卖一样,不可能强买强卖,您的考虑我能理解。”
显荣觉着汗衫已经吹干了七八成,便将其重新套在身上,“我家里暂时倒没多大困难,谢谢叔的一片好意。”
显荣说完话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金先虎赶紧插话说道:“这事也没有那么绝对,就如去年底跟我家先明兄弟讲的那样,社员们如果要闹着退钱,我倒是可以把股份全部买下。”
“我们眼下还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做不了主。”胡显荣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出金先虎家的院坝外。
金先虎虽然在嘴上说着不再关心烧锅作坊的事情,但他望着显荣远去的背影时,心里又生出一个让他觉得既胆大又成竹在胸的想法。
第41章 笑脸应对讨债人,表面的仁义背后的生意
银竹沟的人们并没有因为金先虎突然变得有钱而刻意向他靠拢。
或许人们对他富足生活的羡慕之情只藏于心,而不显于形。
但银竹沟之外的人却并非如此,比如那位信用社的侯世发主任就跟他的关系走得很近。
金先虎究竟在信用社存了多少钱,人们不得而知。但自打他陆陆续续把家中的钱存入信用社之后,侯世发见到他的时候,热情的劲头比对待自己的亲爹亲娘还过余。
他每隔十天半月都会到金家院子跑一趟,大多数时候都会避过姐夫金先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径直到金先虎家,拜访他的这位财神爷和衣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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