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老大不愿让老母亲卷入到自己的事情里，便将她劝回屋去，转身对胡显荣和金先龙说道：“我看你们驾着拖拉机来，要不就把我的自行车放到车斗里，我搭你们的顺路车到公社，咱们边走边商量。”
胡显荣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他也不想让对方的老母亲掺合进来，便将黑皮包从自行车把手上取下，递到龚老大手中，扛着自行车就往拖拉机走去。
金先龙说自己难得来白杨沟村一趟，准备顺道去女儿金德蓉家里串个门，便让胡显荣载着龚文书先回。
胡显荣则驾着拖拉机，和龚老大往花园公社的方向驶去。两人一边赶路，一边商量事情。
“显荣，我可是听说你们的烧锅很挣钱，怎么会因为我那点欠款就揭不开锅了？”龚老大主动开启了话题。
胡显荣心想对方既然主动关心起烧锅的事，便觉得事情或许马上就能得到解决，“我们的烧锅还是靠着信用社的贷款才勉强重新开工运作起来，您的欠款如果收不回来，我们连买粮食和给工人发工资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几天就去筹钱，不保证能全部结清欠款，但一定给你们先结一部分，让烧锅不至于停工，剩下的到年底前一把清。”
对于这个条件，胡显荣觉得可以接受，心想只要年底前能把欠款全部收回，在社员们面前也好交待，点头回答道：“那就太感谢了，但时间不能拖得太久，我们很快就要扛不住了。”
“你们的烧锅效益究竟怎么样？我对它还是挺感兴趣的，想听你讲点实话，如果有机会的话，在全公社范围内给你们做个宣传。”龚老大没有继续提他的欠款的事，而是更换了话题。
柏杨沟到公社的路不是很好，胡显荣必须全身心地驾驶拖拉机，他一边驾车，一边说：“如果外面的销售款都能及时结清的话，效益还是可观的，至少比在家务农种地强了不少，但也比不上人们在外边打工挣钱多。”
“我还真有些佩服你，年纪轻轻就给村里铺了这么大一个摊子，要是我们柏杨沟村也站出来一位像你这样的后生，开家同样的烧锅，我也不至于到你们手里买酒水了。”龚老大说话的时候，显露出对胡显荣很敬佩和羡慕的样子。
胡显荣顾不上看一眼龚老大的神情，稳稳地握着拖拉机扶手，在黄泥路面上颠簸着前行，“要是每个村都建了自己的烧锅，大家就都挣不到钱了。”
“说得也对，就跟大家常说的「吃屎也得赶第一口热乎的」那样，话粗理不粗，还是你有眼光，第一个吃到了。”
胡显荣没想到身旁精于文字工作的公社干部竟然从嘴里冒出一句这样的话，他感觉有些反胃，只得又将话题拉扯回来。
“龚文书，那我就在烧锅里等你的准信，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助我们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
“我都答应你了，一定尽力想办法。”
拖拉机很快就到达白杨沟和小水河交汇处的花园公社，龚老大竟然成为了当天第一个到公社上班的人。
门口的老大爷见胡显荣载着龚老大，便不再上前阻拦和盘问，反而将大门完全打开，让他将拖拉机开进公社大院里，还主动跑到拖拉机跟前，帮着将龚文书的自行车取下来停放在大门口。
胡显荣感觉自己这个债主在龚老大跟前，就像有求于对方一样，讨要欠款都变得有些低声下气，他估摸着门口那个看门的老大爷也是这样看待自己。
不管怎样，他终于见着了龚老大，并且搭上了话。虽然仍未要来一分钱，但对方已经向自己做出承诺，除了等待龚老大的消息之外，他暂时还不能采取别的办法。
见龚老大走进办公楼，显荣在公社大院里将拖拉机掉了头，加大油门朝小水河上游的银竹沟方向飞奔而去。
第38章 家宴反成受气饭，兄弟也要比高低
没等天黑，金先龙就带着满脸的怒气从白杨沟村的女儿家回到了银竹沟，他返回的时候顺道去了一趟位于沟口的烧锅作坊。他前脚刚踏入作坊，女儿金德蓉也紧跟着走进门，脸上同样带着怒气。
胡显荣正在炉灶前和余黑牛说着话，见到这父女两人一前一后向自己走来，便主动迎到门口，给他们端来一条长板凳，黑牛也表现得很有眼力，拎起暖水壶给他们泡茶。
显荣一边招呼他们两人就坐，一边问道：“先龙叔，我还以为您在德蓉姐家里要好生玩耍几天，怎么这么着急回来了？”
金先龙低垂着头，将余黑牛递过来的搪瓷缸接到手中，一言不发地坐在板凳上。
金德蓉站在父亲跟前，向胡显荣埋怨道：“显荣，要说这事还真要怪你，我本来计划好好准备一桌晚饭招待我爸，谁知我那隔房的婆婆撵到我家，莫名其妙地将我爸数落一顿，称他不安好心，帮着外人欺负龚家的人。”
她一边说话，一边抚摸拍打着金先龙的后背，“我那个婆婆嘴巴刻薄，我爸受不了那些气话，气冲冲地就要回家来，我知道他心里憋屈，就一路跟着他走了十多里路。要不是你让我爸带路找大哥要钱，他就不会白白地受那一通气。”
从金德蓉的话语中，胡显荣终于明白了金家父女俩一脸怒气的原因。
他自己也觉得委屈，本想跟这对父女好好解释一番，但毕竟对方说的也是事实，他一时间变得口拙起来，只得带着歉意说道：“先龙叔、德蓉姐，你们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消消气，我这两天再抽时间跑一趟龚文书家，跟老太太把事情解释清楚，她老人家肯定是误会你们了。”
金先龙觉得茶水太烫，将搪瓷缸放到地面，起身到烤酒炉灶前舀了一瓢凉水喝了几口，随即往大门口走去。
他走到院里的时候，回头跟胡显荣说道：“显荣，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和我家先明兄弟商量着解决就好，别再让我掺合进来，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帮不了什么忙了。”
德蓉赶紧追出门去，父女俩继续一前一后地往银竹沟北面的金家院子方向走去。
胡显荣将他们送至院门口，望着父女俩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并不认为在为烧锅讨要欠款的事情中有什么过错，但既然没有错，为何又将身边的人一个个得罪，以至于大家对自己充满怨恨呢？他感到很懊恼。
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显荣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他知道让烧锅陷入当前困境的人是金先明，对方只想着用最简单的方式打开销路，与其说是动用了某些「关系」，倒不如说他是为了拉近与某些人的「关系」。
胡显荣觉得，平时一贯表现得很神气的金先明，在大家最需要他站出来解决问题的时候，他能想到的办法仍然是动用那自以为是的「关系」。
显荣知道金先明很看好自己，也很急迫地想要将自己招赘至家，但他无法接受对方的处世之道。
显荣原本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向龚老大讨要欠款，解决烧锅的困难。
比如那位远房的叔叔胡宝才，在江河口公社吃公粮的表哥姜忠学，或许都能帮忙解决问题。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想到这里，他决心不再向金先明求助，而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经营烧锅。
金德蓉跟着父亲回到金家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当时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暴发户金先虎又将电视机搬到大门口的一张木桌上，供晚间纳凉休息的庄稼人们观看。
最近新上播了一部武打片，人们的兴致很高，尤其是那位曾经的生产队会计金先亮，简直到了快痴迷的地步，每天都要提前半个钟头到大哥屋里等候。
见到金德蓉和父亲一道回到娘家，作为大伯的金先虎热情地招呼这位难得回家一趟的侄女到家看电视，一边还安排老伴到厨房炒几样硬菜招呼他们。
金先龙觉得女儿回到娘家便是客人，遂将那一脸怨气收敛起来，主动在腰里系上围裙进入大哥家的厨房忙活起来。
金先虎的老伴见这位大厨亲自动手，便将掌勺的位置让出来，和金德蓉一起给他打下手。
“今晚大家一个都不许走，看完这两集电视后就在我家吃饭喝酒。”
金先虎手中拿着一把菜刀，站在一条高板凳上，将挂在墙上的一块腊肉割下一截。
其实他说的「大家」里面并没有外人，全都是金家院子的几兄弟和妯娌们。
平日里喜欢到金先虎家看电视的胡显贵见金家来了客人，很知趣地提前回了家。
“我们这都是沾了侄女德蓉的光，让大哥把这么硬的菜都舍得拿出来，要不我们去帮大哥把圈里的猪杀了，一顿吃个够吧。”
金先亮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精彩打斗场面，一面调侃大哥金先虎，“我家侄女就是花木兰转世，要是她堂哥德伟在家，估摸着就真的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既然先亮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去把老三和老幺都叫来，咱们几兄弟今天要喝个尽兴。”
金先虎说话的时候，又重新站上板凳，把墙上被他刚刚割掉一截的那块腊肉整个取下来。
金德蓉一看就是勤快人，平日里厨房的活没少干。她在金先虎家的院坝边生起一堆火，用火钳夹住腊肉在上面烧得滋滋响，肉香味钻进大家的鼻孔里，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金先亮的喉头耸动了两下，连最喜欢的电视剧都不想看了，说道：“你们烧菜的动作放快点，我去前院喊叫他们那两兄弟。”
金先亮快步蹿到金先明家，让他不要安顿晚饭，夜间到大哥家里吃饭喝酒。
金先明原本不愿意前去凑热闹，但金先亮说德蓉侄女难得回娘家一趟，让他这位当叔伯的好赖给个面子，金先明才勉强答应下来，说自己稍后就到。
这位老会计又来到偏屋的哑巴哥哥金先福家里，也不管对方还在用手给自己比划动作，就将他拖拽着锁上房门，两人结伴去了大哥金先虎家。
在金先虎家添置了电视机这样的新物件之后，金家院子的人里面，大部分人都跟看稀罕物一样，晚间撂下饭碗就往他家跑，甚至经常是风雨无阻。
但也有例外情况，那就是金先明和胡显荣两人一直无动于衷，他们两人白天里都很忙，即便夜里有空闲时间，也对此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
胡显荣除了给金先虎安装电视机的时候，在他家接触过那个大家眼中的稀罕物，平日里仅有弟弟胡显贵会被金先亮带着去看上一两集电视剧。
金先虎打心眼里有些不待见胡家兄弟，他唯独在乎的是兄弟金先明对他的看法，所以准备借着这次招待侄女的机会，让小兄弟来家吃上一顿饭。
他甚至认为，自从儿子金德伟在外边挣了大钱之后，金先明便觉得他抢了金家兄弟的风头，同胞兄弟之间的感情好像都变得不那么亲切了。
直到饭菜已经全部端上桌，还未见金先明到来。金先虎的脸上开始流露出一丝丝愠怒的表情，他没有心思招呼金家的其他众兄弟和侄女金德蓉上桌，而是坐在堂屋门口的板凳上静静等候。
金先亮和已经在厨房忙活完的金先龙两兄弟看透了大哥的心思，先亮主动来到他跟前说道：“大哥，我再去喊叫一声先明兄弟？”
“你们谁都别去，好客不请二遍。以前他家安排酒席的时候，咱们几兄弟何时会像他这样，让主家做好饭菜苦等，并且还得多次上门喊叫？我们再等十分钟，他要是还不来的话，咱们自己吃饭喝酒就是。”
他的话音刚落没多大一会儿，金先明就带着老伴候世香来到门口。
看见堂屋的桌上已经摆满碗碟，金先明就知道因为自己来晚，让兄长们等候了很长时间。
金先明向坐在大门口的兄长解释道：“大哥，真不好意思，我本想等女儿德兰到家后一块来您家，没想到女子这阵还没从烧锅回来，所以才耽误大家的吃饭时间了。”
金先虎见兄弟金先明总算还是来家了，脸上的怒气也就随之散去，立即起身招呼金家的各位兄弟及家眷们到桌前就坐。
他不仅完全消了怒气，脸上还泛起了笑容。像今天这样把大家召集到家里吃饭喝酒，在众兄弟分家之后还是头一回，之前他甚至连这样的想法都没诞生过。
“今天咱们几兄弟喝点高档的酒。”金先虎从卧室取出两瓶带有花花绿绿标签纸的酒瓶，拿在手中晃悠了两下，“这还是过年的时候，德伟托余兴平捎回家的，我一直没舍得喝。”
他说话的时候，金家的几兄弟和妯娌们，以及从婆家送父亲回来的金德蓉都已经围坐在桌前。
金先明一直没有言语，他看出了大哥的心思，既然对方想要显摆一番，就索性不予理睬，也不搭腔。
金先虎见小兄弟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致，直接将一个酒瓶递到金先明手中说道：“我们几兄弟里面，也只有你见多识广，你给帮忙看看这酒赶你们作坊生产出来的土酒如何？”
“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咱们自家兄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既然这是德伟侄儿孝敬你的，我看还是收捡起来吧，咱们喝点自己烤的烧酒就好。”
金先明没有细看标签，而是将酒瓶搁回桌面上，“你家要是没有的话，我回家取一壶来。”
金先虎见自己的一番好心并未让小兄弟买账，心里顿时不悦起来。
但碍于人多，且还有远道而来的侄女在桌前，便将满肚子的不悦压住，只是顺口说道：“既然兄弟喝不惯这种稀奇玩意儿，那我们就换掉。”
他说完就将两瓶酒重新拿回卧室，拎出一个塑料酒壶，“这壶酒是胡显荣过年时来我家拜年送给我的，我还未曾尝过一口。”
金先龙、金先亮两兄弟看到大哥和小兄弟在互相斗着心眼儿，便各自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哑巴金先福才顾不得察看他们的眼色，从金先虎手中接过酒壶给几位兄弟和自己的酒盅斟满，并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金先虎是最后一位坐到饭桌前的人，他将一大块肉夹到金德蓉跟前的搪瓷碗里，“德蓉侄女今天算是客人，我这位当大伯的还让你们父女俩在厨房忙活半天，辛苦你们了！”
“谢谢大伯，我们年轻人倒没什么，我爹饿着肚子从我婆家走路回来，还亲自下厨做了这么一桌子菜，他才最辛苦。”
金德蓉将碗里的那块肉夹到父亲碗里，“本来我家的饭菜马上都要上桌了，我爹却被老大家的老母亲数落一顿，他赌气连饭都不吃一口。”
金先虎对侄女所说的情况还一概不知，跟几位兄弟举杯喝过一口，向金先龙问道：“你怎么不早说，要真是龚家老婆子给你气受了，我们几兄弟到白杨沟村给你讨个说法就是，咱们一大把年龄了，犯不着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怎么还能饿着肚子跑十几里路？”
34/81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