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荣在心里暗自称赞:这才是金德兰,她天生就是为这个行业而生。他想起了前些年在花园公社伍金平的供销社门市里,金德兰对那些花花绿绿的服装产生极大兴趣的场景,以及金德兰曾说过未来要在大城市开一间专门卖服装的大门市的话。
原来金德兰一直都在为她的梦想而努力,也就能理解她最终做出跟随伍金平一起出门闯荡的决定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金德兰在银竹沟的家中,看似对脾气有些执拗的父亲逆来顺受,对多舛的婚姻毫无抗争。
但私底下却在谋划着一个宏远的计划,正如胡宝才老爷子曾经预判的那样,金家人远远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骨子里透露着一股傲气。
那个神秘莫测的金德伟,以及眼前让人刮目相待的金德兰就是最好的实证。
第68章 省城再遇金德兰,伍金平并非铁公鸡
“小美妞,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怎么卖?”人群中响起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时髦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烫着卷发的年轻姑娘。很显然,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一口价,五块钱。”金德兰手持一根晾衣竿,很麻利地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件跟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衣服。她将其交到问话的男子手中,对方却并没有接下。
中年男子摇头说道:“我不是要这件衣服,而是就看中了你身上穿的那件。”
就眼前所见,大家都知道那位中年男子是带着戏谑和调戏的态度而来,为的是让金德兰难堪地出一回丑。
这一幕被胡显荣和余黑牛看在眼里,黑牛的拳头已经攥紧,肌肉开始膨胀,显荣却轻轻地拉扯了一把他的衣袖,示意继续观望下去,不要太冲动。两人虽然暂时稳定了情绪,但已经做好随时出手救场的准备。
金德兰接下来的表现却着实让两位老家来的同乡大吃一惊。
只见她毫无惧色地将衣服重新挂回到衣架上,转头对中年男子说道:“这位大哥真有眼光,这是我最喜欢,也是今年卖得最俏的一款衣服。要是你诚心想买的话,我可以在价格上给你优惠一些。”
中年男子觉得目的还远远没有达到,趁势说道:“我不关心价格,就想知道你身上那件衣服卖不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旁还有两三个青年男子帮腔起哄,使得中年男子更得意了。
“做生意讲究实心实意,只要大哥和身旁的小嫂子不嫌弃,我身上这件衣服当然可以卖。只不过千金难买我喜欢,这件衣服虽然已经是二手货,但价格可是要贵一点了。”
金德兰的气势并没有被眼前的中年男子压下去,脸上喜笑颜开,带着两个小酒窝向围观的人们说道。
中年男子像受到极大的刺激一般,即便被对方架起来,也不能丢了气势,拍了拍胸脯说道:“只要你将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卖给我,你衣服架子上剩下的同款衣服我全部买下,不要你一分钱的优惠。”
他讲话时,身旁的卷发姑娘不停地拉扯他的衣袖,但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
“大哥真够爽快!看来今天这单生意做完,我就可以早些关门歇息了。”
金德兰一边说话,一边高高举起双手,将身上的那件特别能凸显身材的纯白色羊毛衫脱下。
围观的人们都睁大了双眼,盯着那曼妙的身姿一刻也不愿眨眼,就连余黑牛都脸红得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到一边。胡显荣却像是观看一场精彩的大戏一样,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最后的结果却让那些等待看稀奇的男人们大失所望,金德兰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那件衣服脱下,里面露出来的却是一件同款式同色调的毛衫。
她他略带一丝羞涩地将脱下的衣服递到中年男子手中说道:“谢谢大哥关照生意,这件衣服标签完好,我也是刚刚套上身,还算不上纯纯的旧衣服。”人群中发出一阵坏笑声,都将眼光投向那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这下算是彻底蔫下来了,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向金德兰竖起大拇指,很痛快地兑现了先前的承诺,扔下一摞钞票,让金德兰将架子上的同款毛衫全部打包起来。
一场虚惊之后,显荣和黑牛也被金德兰的精彩表现深深折服。没有稀奇可观,金德兰的门市前聚集起来的人群才慢慢散去。
金德兰果真如她前面说的那样,准备提前关闭门市。当她手中正拿着一块长条门板往卡槽里塞的时候,背后有人问道:“老板娘这么早就不做生意了?”那声音于她来说,甚是熟悉。
“我不是做梦吧,你们怎么来这里了?”金德兰转身的那一刹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盯着胡显荣和余黑牛,还用余光往他们两人身旁搜寻了一遍。
显荣略带调侃意味回应道:“德兰姐,别张望了,就我和黑牛两个人,特意前来看看你。”
“你们稍等片刻,我刚刚还在纳闷今天怎么这么走运,一开门就做成一单大生意,原来是有贵客来到。”
金德兰欣喜若狂,加快了手中的节奏,三五两下就将最后一块门板合上,挂上锁。两个大男人一点也插不上手,站在一旁看着她娴熟地做完这一切。
“刚刚你做的那单生意简直让我们大开眼界,黑牛兄弟的手心都攥出汗了。”显荣趁着这个间隙继续调侃起金德兰来,“你果真是花木兰再世,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金德兰将钥匙装进手提包,笑意盈盈地说道:“这种事我见得多了,那些有几个钱的大男人无非就是想显摆一下子,在口舌上占一点便宜,难不成还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吃我豆腐不成?”她虽然嘴上如此说,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显露出一丝羞涩来。
在金德兰的带领下,显荣和黑牛随她走出批发市场。三个年轻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来到城墙边的一个破旧小区里,据金德兰讲,他和一道出来的伍金平在那里租了两间房暂时栖身。
显荣本来只是想简单地见上金德兰一面之后就跟着黑牛赶往火车站。
但金德兰很热情地拉着他,一定要请他到住处坐一坐,也只得放弃原来的计划。
金德兰租住的房子并不宽敞,两个小房间各搭着一张单人床,在靠近门口的过道里摆着一张桌子和一个简单的蜂窝煤炉,楼梯转角处有一个公用的卫生间。
虽然金德兰身处省城,单论居住条件,远远比不上她在银竹沟的老家。
第一次进入到金德兰闺房时的感觉让显荣终身难忘,而眼下的他,永远也找不回来那种感觉了。
虽然金德兰的屋子和床铺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但房间里满是垒放着的蛇皮口袋,里边装着各种各样的服装。
金德兰端来热茶,招呼他们在床沿边坐下,不住地抱歉说条件简陋,委屈了两位远道而来的老乡。她自己则拉来一个小马扎坐下,互相拉起家常来。
从胡显荣亲自送金德兰出门至今不过才半年的时间,期间却发生了很多重要的事。
显荣从自己被打伤住院讲起,一直讲到余运武在煤矿出事,和黑牛一起借出远门之便送余兴彩进入大学校园等等,真可谓有惊有险,有喜有悲。
轮到显荣问起金德兰这半年来的经历时,他的疑惑就更多了。
他趁余黑牛出门上厕所的时候,凑到金德兰耳边低声问道:“德兰姐,你和伍金平又没结婚,竟然同居到一起了?”这个问题产生于他进入到这个房间那一刻。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你若是不问的话,姐还要怨你没良心呢。”金德兰的脸上挂起两个深深的酒窝,向胡显荣微微一笑,“我刚开始也感觉到难为情,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在那片服装批发市场打拼的年轻人们,大都跟我们一样,不管是不是两口子,能有地方扎根就不错了。
好在伍金平真如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眼里只有钱,对女人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才让我放下心来。”
她讲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终究还是难以掩饰那一股少女特有的羞涩,脸蛋微微红了一下。
“怎么没见到伍金平大哥呢?”显荣好奇地问道。
“我跟他分工明确,他靠着原来那些同僚的关系和渠道四处采买服装,我就负责打理门市。这一点跟你我之间先前在烧锅作坊的分工倒很相似,大家各取所长。”
金德兰顺便说起了他和伍金平一起经营起来的服装生意,“我们的门市也请了一个小伙计,她今天家中有事,我才临时替她了一阵,没想到就遇上了你们,说来也真是缘分。”
等到余黑牛回到房间,金德兰才想起向他们打听银竹沟的烧锅作坊以及家中老父亲的情况。
在得知作坊的大部分股份已经被父亲买下,销路也完全打开之后,她终于放下心来。
显荣和黑牛打算告辞金德兰,踏上外出闯荡之路,金德兰硬是拉着他们不放,说是要等到伍金平归来之后,好好招待他们吃上一顿饭。
临近中午时分,伍金平才拖着一个蛇皮口袋回到住处,见到胡显荣和余黑牛,高兴地丢下袋子就上前跟两位年轻人握手。
相比起上次分别前,伍金平的头秃顶得更厉害了,但身体发福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很多。很显然,目前这个营生,让他的腰包鼓起来了。
没等金德兰开口,伍金平俨然像是家中的男主人一样,拉着两位老乡的手就往外边走,金德兰锁紧房门跟他们一起来到屋外。
伍金平领着他们沿着城墙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来到一处生意火爆的老店。
据他讲,那是全省城最有名的一家店,没到他家吃上一顿饭,就算是白来省城一趟了。
胡显荣低声向金德兰问道:“你不是说伍金平抠门得跟铁公鸡一样吗?今天怎么带我们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了。”
金德兰低声应道:“看来他是真的待见你,他这个人这一点倒是很奇特,对待自己喜欢的朋友,出手还是挺阔绰的。”
伍金平跟店小二小声嘀咕了几句,对方便一溜烟地跑到后厨去安排饭菜了。
他们挑了一个靠门的桌子,伍金平和显荣相对而坐,不知是听到了显荣和金德兰的对话,还是真的想表达自己的心声,向大家说道:“以前很多人都说我抠门,但事实并非那样。之前我是吃着公家饭,一分一毫都是死的,现在不同了,我和德兰挣下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
挣钱的目的就是让生活水平提高,有朋自远方来,理应好生招待,今天咱们就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谁也不要跟我客气。”
这句话让显荣彻底颠覆了对伍金平的认知,不过对方的话语很诚恳,不像是为了显摆而装样子,对他便有了些好感。
在识人辨人方面,显荣并不擅长,但自打第一次见到伍金平以来,他除了对其秃顶的外在形象有些看法之外,对其为人处事的举止倒是很欣赏。
在这方面,他与金德兰的态度截然相反,生意人爱财是天然的本性,这并不算什么缺点。
虽然伍金平为烧锅作坊代卖酒水的时候,在酒里掺水,还分走了一半的利润。
但他将这些举动完全摆在明面上,并没有背地里使坏,更没有拖欠过作坊里一分钱。
对生意人而言,能做到这些已经相当不易了。伍金平能丢下吃公粮的铁饭碗,并且在短短的时间内在省城将摊子铺开,足以见到这个人的魄力和能力,没有两把刷子,谁敢轻易走出这一步?
显荣在内心里完全颠覆了对伍金平的既有评价,由衷佩服起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大哥来。
几位老乡聚在一起说话的间隙里,店小二将一整条烤羊腿和几样素菜、一壶烧酒端上桌来,诱人的香味勾起了显荣和黑牛的馋虫。
尤其是黑牛,简直快要流出口水来了,向伍金平说道:“这次真是让伍主任破费了,也不知你有多大家当,经得住我们这样的吃法?”
黑牛曾经在花园公社的供销社里干过一段时间的活,两人之间甚是熟悉,所以他继续称呼伍金平为伍主任,跟伍金平开起玩笑来。
黑牛这句话逗笑了在座的所有人,伍金平笑意盈盈地从桌上取来几个陶碗,摆放到各自跟前,望着黑牛说道:“黑牛兄弟,前些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关照好你,才被显荣兄弟挖了我的墙角,那时候我也就能糊个口,还望兄弟多谅解。”
他一边往大家身前的碗里倒酒,一边让金德兰给黑牛和显荣切了一大块羊腿肉。
“黑牛兄弟要是愿意跟着我继续干的话,你就留在省城,咱们隔三差五就来大吃大喝一回。”伍金平望了一眼黑牛,又将目光转向胡显荣,“最主要的是我想报复一下显荣兄弟,也挖一回他的墙脚。”
这就是真正的伍金平,不管有什么事,心里有什么话,全都摆在面上,从不遮遮掩掩。
显荣主动举起酒碗,笑呵呵地和大家碰过之后,喝了一大口,望着伍金平说道:“伍大哥此言差矣,我哪有什么墙角可挖?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想跟着你一起干,你吃肉我喝汤就行。再说伍大哥已经将我的墙角挖过来了不是?”他瞥了一眼金德兰,各自会意地笑了。
伍金平知道显荣只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对方肯定不会为了投奔自己而放弃银竹沟的烧锅作坊,“德兰妹子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可挖不动她,咱们现在是各取所长,一切以挣钱为目的。”伍金平抓起一块羊腿肉,一边举起酒碗向显荣说道:“显荣兄弟,以前在我的门市上,没少吃你买的花生米,我今天算是还账来了。”
这句话,只有显荣才能听懂。他曾经还在心里嘀咕过伍金平的抠门,目前来看,对方并不是谁的小便宜都占,不禁暗自庆幸当初表现出来的大度。
他迎下对方敬下的这碗酒,猛地喝下一大口,“多谢伍大哥,咱们之间只有情义,没有生意,何来欠债还债之说?”
两人之间很默契地说着旁人听不明白的话,气氛轻松而愉快。在这里,曾经那些过往都成了酒桌上的笑资和谈资。
第69章 一个好汉三个帮,不打无准备之仗
在金德兰和伍金平租住的房间里,四个人对付了一宿。显荣计划在夜间坐火车离开省城,但黑牛贪杯喝得有些醉,只得暂缓了出门的脚步。
他本来打算带着黑牛继续在小旅馆里待一晚,但伍金平执意要和他一起在晚间喝茶拉话,最后索性决定不再弄得那么麻烦,将房间里的那些装着服装的麻袋掀翻在地,铺成一个临时的床铺。金德兰睡在自己的房间里,黑牛被安排到伍金平的单人床上。
靠在麻袋上的两个人兴致很高,尤其是伍金平,话匣子一打开,就如同泄洪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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