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盛泽老老实实回答道。
周老师这下喜笑颜开了:“不错,只比我矮了两厘米,够高了。”
“不够,我要长到185。”盛泽不愿意。
“长那么高干什么,去NBA灌篮啊。”周加弈打击他的自信心,“男孩子一般到十五岁身高就定型,你这会也长不了了,认清现实吧。”
女生的敏感点是年龄,男生的便是身高了。
盛泽可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自己的班主任,立马反驳道:“我姐姐说了,很多男生到十八岁还在长个子呢,只要我多吃牛肉多喝牛奶,还能再蹿上十厘米!”
周加弈:“你姐姐,哪个姐姐,刚刚的那位?”
盛泽:“嗯。”
周加弈眼前一亮。
哦,无心插柳柳成荫,谈话内容自动就带上辛悦了。
他继续诱敌深入:“你们家这辈分乱的呀,一会姐姐一会小阿姨的,过家家呢?”
盛泽仔仔细细解释给周老师听:“她是我阿姨,但是也就比我大了十来岁,我就说,在她结婚之前我都喊她姐姐,不然喊阿姨会把她喊老的。”
不牢周加弈费心,盛泽自动就把主题引到他周老师最抓耳挠腮的那部分了。
周加弈问:“这么说,你姐姐还没结婚?”
他屏住呼吸,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如同战鼓一般密集的心跳,
盛泽“嗯”了一声:“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结婚。”
咻——咻——
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烟花绽放在周加弈的心房上,灿烂夺目,琳琅盛大。
周加弈的一颗心,在嗓子眼从华灯初上悬到夜幕四合,此刻终于稳稳落了地。
他按下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地问道:“二十七了还单着,你姐姐父母不急?”
“姨婆很急,过年时一直催着叫亲戚们给姐姐介绍对象,姨公倒是不急,”盛泽这个小屁孩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他说姐姐单着,是她的姻缘还没到。”
她的姻缘就是我!
周加弈在心里振聋发聩道。
继而又感慨一番:十年前见到辛悦爸爸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叔叔是个开明有见识的好父亲。
又得意洋洋:我眼光真是又准又毒。
周加弈尤嫌不够,就差给自己装上透视眼,把盛泽脑子里关于辛悦这些年来所有的信息都窥探地一干二净。
他装作关心盛泽的父母:“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你父亲是工程师,在非洲好几年了?”
盛泽:“是的。”
周加弈:“在医务室,你姐姐说你妈也出国了?”
盛泽:“对,妈妈到非洲探望爸爸去了。”
周加弈:“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家,晚上睡觉怕吗?”
盛泽:“没啊,姐姐住我家照顾我。”
周加弈嘴角一弯。
原打算到了盛泽家里后,叫他把辛悦喊过来面谈,没想到辛悦跟他住一块,直接就可以省略这一步骤。
周老师眼里的笑意挡不住:“你姐姐专门照顾你,她都不上班的吗?”
盛泽奋斗在卖姐姐的第一线:“我姐前不久辞职了,没工作。”
“那她以前做什么的?”
“不清楚,”盛泽摇摇头,“就知道是在康州。”
“一线城市啊,那下一份工作应该还是要回康州的,咱们扬城三线小城比不上人家。”周加弈才放心没一会,就又开始患得患失。
“不回去了,我姐都在扬城买房了,准备装修呢,妈妈说她是要定居在这了。”
盛泽隐隐有些奇怪,周老师好像格外关心姐姐嘛,总是在问她,都没问问我最近学习如何。
第 7 章
辛悦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还没整理好的鲜花散落一地,胡乱堆在脚下。
她现在可没半分心情搞艺术。
怀里揣了个抱枕,下巴搁在上面。
辛悦发了好一会的呆,又长长叹了口气,各种滋味难以言喻。
都怪周加弈。
她恨恨地想。
害人精。
我历经千磨万难才得以顺利辞职从康州回到扬城,快活的日子没过几天,你就跳出来在我面前耍了一套拳,把我的好心情全都赶跑了。
还专门强调一遍“我没结婚哦,还是单身哦”,说给谁听啊,要不要我把你这句话录下来,然后在面包车上装个大喇叭,满扬城溜达给你从早到晚全天循环播放啊。
再给你拉个横幅,“优质男青年,诚招单身女性来相亲哦”。
不是,等会!
辛悦嫌弃地眉眼倏地收住。
她的脑中忽然起了个念头:他特地告诉我他还单着,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不是!
辛悦的头摇成拨浪鼓。
然后,两拨尖叫鸡又再次推搡着登场,在辛悦内心的大舞台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一方:“襄王有意神女有情,快快快,握手言和重燃旧爱!”
对面:“周某人的嘴骗人的鬼,当年他做的那些腌臜事你都忘光了吗?女人,清醒点!”
吵死了。
辛悦两边太阳穴被吵得突突直跳,连带着整个人都很暴躁。
就在她快爆炸时,耳边响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
手机来电话了。
是阿泽。
“喂,干嘛,叫我开车去接你下晚自习吗?”
“姐姐,”盛泽的呼吸有些粗重,好像还伴着风声,“你从家里打开楼下的单元门。”
辛悦起身往门后走去:“你忘记带门禁卡了?”马上,“打开了。”
“我一会就到家。”盛泽挂了电话。
“爬几层楼的工夫,还一会,”辛悦吐槽盛泽的用词,“不该用立刻或者即刻吗。”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一枝枝花,纠结着要不要先把它们拾起来拿水泡着,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小屁孩门禁卡不带,钥匙也不带,要不是我在这,就得流落街头了。”
辛悦嘟囔着打开大门。
门口,周加弈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热情问好:“嗨——”
尾音还在空气里荡漾,他就见辛悦脸色一沉,抬手就要关门。
周加弈手疾眼快,登时伸出胳膊卡在门缝里,一声:“且慢!”
辛悦可不管慢不慢的。
就这么哐当一下,大门、周加弈的胳膊、门框,三者来了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啊-啊-啊-,”三声颤音过后,周加弈抽回了那条可怜的小胳膊:“断了。”
辛悦冷血无情不为所动,大手一挥做赶客状:“你来干什么?”
周加弈可怜兮兮:“家访。”
家鬼的访。
辛悦不想理睬,手掌用力再次要关门。
眼见辛悦油盐不进入门无望,周加弈只好反手从肩上取下一只书包递到她面前:“熟悉吗?”
借着楼道的光,辛悦一眼就看出那是盛泽的书包。
她往楼梯下面看去:“阿泽呢?”
“让我进去,他一会就来。”周加弈眼睛一转,像捕捉猎物的野兽一样露出了藏着的利齿,正大光明地威胁道,“要是不让我进去,你就等着明天去教务处跟闫主任面谈吧。”
“干什么去教务处?打架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人家家长都不追究了。”辛悦学生时代是“谈阎色变”大军里的一份子,一见到一中大名鼎鼎的阎王——闫望——闫主任就发憷。
“你先让我进去,”周加弈自知占了上风,开始不客气地开条件,“不然我不说。”
两人隔着一道红木防盗门,无声地对峙。
很快,辛悦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周加弈赢了。
事关阿泽,辛悦只得再次忍气吞声地妥协,乖乖打开门欢迎周老师莅临寒舍来家访。
她从鞋柜里拿出来一双拖鞋扔在他脚下,并暗暗发誓:“这家伙要是虚张声势哄骗我,或者趾高气扬叫我帮他换鞋,那我就拿厨房的擀面杖打断他另一条胳膊!”
周加弈见好就收,丝毫没摆出半点胜利者的姿态,他揉着被夹的手臂,就着玄关处的鞋凳,安安静静地换好鞋子。
“嚯,”周加弈差点踩到地上的花枝,“你这是要转行开花店?”
他刚在沙发上坐下,辛悦就端过来一杯水,放下后也不说话,只两条手臂环抱于胸前站在一边。
周加弈赞叹道:盛怒之下仍不忘待客之道给我水喝,这修养,真乃吾辈楷模。
又偷偷打量了辛悦一眼。
唉,怎么就一副吃了馊饭的模样,
不对,是要生吞活剥吃了我的模样!
嘴唇才触到杯子里的水,他的“吾辈楷模”就出声了:“现在离一中下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你就把阿泽带出来,他不写作业了?”
“你家阿泽,”周加弈抿了一口水,“对着作业纸,整整两节自习课都没写一个字,再给他一节课的时间也是白白浪费。”
辛悦往门口看了一眼:“他人去哪了?”
“小区门口便利店,给我买饭去了。”周加弈在风里走了好久,两只手冻僵了,捧着水杯取暖。
辛悦眉心一皱:“这么冷的天你叫他去给你买饭?这就是你的师德?”
“我饿嘛!”周加弈可不理亏,他给辛悦摆事实讲道理,“古有学生程门立雪,现有阿泽为师长买饭,哪里不对了?”
这番理直气壮又理所应当的说辞,气得辛悦就差当场给周加弈翻白眼了。
她懒得与此人争长短,直接开门见山:“阿泽怎么就要惊动闫主任了?”
周加弈焐着手,屁股往边上挪了挪,朝辛悦努努嘴,示意她过来坐。
辛悦看了眼沙发,又看了眼他,没动。
周加弈也不强求,他说他的:“看盛泽平时的吃穿用度,还有这小区的房价,你姐家条件挺不错的吧,他零花钱肯定不少。”
一提钱,辛悦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少,除了他爸妈,我也会给他转账发红包。”
“所以嘛,花个几百块从外面雇人假冒家长,对他而言小菜一碟,反正兜里有的是钱。”
“雇人假冒家长?”辛悦没听懂,“弄错了吧,之前期中考结束开家长会,我姐去的呀,没缺席。”
周加弈往掌面上呵热气,说:“不是家长会那次,是后来。今天在医务室,我跟苏阳爸爸说,苏阳曾经进入男生宿舍,往陶不言床上洒可乐,还叫其他舍友孤立他,那次之后,陶不言就不住校了。”
辛悦:“他住校改走读?”
“不错。”周加弈放下杯子,看向辛悦,“我记得你上学那会,也是住校改走读的吧?”
辛悦:“嗯,我高一开学第一天就没住校。”
周加弈问她:“你还记得,一中住校生要改成走读,需要什么程序吗?”
辛悦略微想了想:“只记得,当时好像是我爸爸去教务处找闫主任改的。”
“对,”周加弈说,“必须学生家长亲自去找闫主任更改。可是你知道吗,陶不言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那去教务处的、自称陶不言父亲的男人是哪来的?”
辛悦不假思索:“阿泽花钱雇的?”
周加弈:“可不是。”
“……”辛悦愣了一下,“那可是闫主任,阿泽胆子也太大了。”
“那闫主任会怎么处理这事?”她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在沙发上挨着周加弈坐下来,“阿泽会被学校记大过吗?高三的综合评价会不会有影响?”
一连三问,句句急切。
“不会。”周加斩钉截铁回答道。
“哪个不会,你说清楚,”辛悦眉心拧成了川字型,“记大过还是——”
周加弈截住她后面的话:“都不会。”
“真的?”辛悦半信半疑。
“我保证。”周加弈才说完,就想起来现在的自己在辛悦面前似乎从信誉到师德,从里到外都不可信,于是换了个主语,“闫主任保证。”
“那就好。”辛悦的嗓音这才软下来。
她眉心慢慢舒展,放心的同时完全没注意到,她此刻紧紧拉着周加弈的手。
……被她狠狠夹在门里的那一只。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周加弈现下可谓是喜忧参半。
坦白讲,辛悦主动靠过来,还拉着他,我们周老师很开心,但——
刚刚被夹的那一下,周加弈的三声呐喊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一点表演的成分在里面,他是真的疼。
痛感才稍稍缓了一点点,辛悦就用力扒拉着那一块,而且,他更担心的是,得知侄子无罪释放的辛悦会一个激动,不小心拧断他的小脆骨。
周加弈吃痛,“嘶——”倒吸了一口气。
辛悦这才后知后觉松开手,瞧着周加弈五官都挤压成一坨了,还是有几分不信:“刚刚真弄疼你了?我就轻轻一压。”
“一边是铝合金,一边是实木,这两真家伙之间塞了一团骨肉,”周加弈压着眉毛忍着痛,“你还‘轻轻一压’,算算,我这可怜的胳膊刚刚承受了多大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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