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
既陌生又熟悉。
周加弈第一次叫辛悦“悦悦”时,也是让她始料未及。
辛悦高一时的同桌石磊,是睡在周加弈下铺的好哥们,他性格微微有点闷,不像他家弈哥,开学才一周,就跟全班所有同学混了脸熟。
那天,周加弈在晚自习前跑来找石磊磨嘴皮子,人不在,就鸠占鹊巢地坐他位置上等人回来。
辛悦去教室前面接水,一回来就见到有人在他同桌的桌肚里翻找东西。
“拿什么?”她坐下问道。
周加弈忙得头也不抬:“吃的。”
一只手在书里搜索,一只手给辛悦比划,“这么大的一个饼。”
“椒盐芝麻饼?”辛悦问他,“我给石磊扔了。”
“扔了?”周加弈看向辛悦,急得干瞪眼,“他不是没吃完带到教室的吗,你怎么扔了?”
辛悦解释道:“就是因为石磊没吃完放在桌上不吃了,我才给他扔掉的,不然招来飞虫怎么办。”
“哎哟,你浪费粮食。”周加弈几声叹气,脸朝下趴在课桌上,额头一下一下地撞着桌面,“我就等着石磊吃剩下的来填饱肚子。”
他念叨着,“饿死了,还有三节晚自习要熬。”
“我这有吃的,”辛悦轻轻推了他一把,“给。”
周加弈坐直身体,偏头看见辛悦手里有好大一块面包。
隔着半臂距离,他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香气,勾得他更饿了。
“你先吃这个,”辛悦对他说,“我书包里还有,找给你。”
她把面包放到周加弈手里,“都找给你。”
周加弈天生不知道客气,接过来就是呜啊一口,咬掉了一半的面包。
他两颊塞得满满,边嚼边含糊道:“好吃,比食堂的面包好吃。”
“这是私房店当天现做的,味道不会差。”辛悦从掏出一个包装袋,“里面还剩一块,是蔓越莓味的,可以吗?”
“什么莓?”周加弈囫囵咽下嘴里的面包,“我只吃过话梅,学校小卖部里的。”
“蔓越莓。”辛悦重复了一遍。
又递给他一瓶酸奶,“你慢点吃,这个面包有点噎人,喝口酸奶润润。”
周加弈左手酸奶右手面包,吃一口喝一口,又快活又满足。
辛悦看他吃:“你吃这么快对胃不好,上课铃还早。”她抽了一张湿纸巾出来,“给你擦手。”
开学才一个月,扬城的秋老虎厉害得很,即使到了傍晚还是很闷热,教室又没开风扇,学生们穿得都很少,大多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T恤或短袖衬衫。
辛悦不是,她规规矩矩穿着一中的校服外套,拉链到顶,浑身上下写着“我不热”。
不热是假的。
不热,她的袖口就不会挽到手肘处。
辛悦捏着湿纸巾,胳膊伸到周加弈眼前。
白皙的手背,伶仃的手腕。
再往上,是被蓝白相间的校服衬得气质温婉的一张小脸。
开学第一天的那个晚上,宿舍里,周加弈坐在石磊的铺上泡脚,听他讲自己的同桌:“她那个姓氏不常见,我以前都没听过。”
他们宿舍是和别的班级拼的,一半对一半。
别班的男生就问:“姓什么?”
石磊:“辛,辛苦的辛。”
男生:“你同桌是不是叫辛悦,喜悦的悦?”
石磊点头:“对,你认识?”
男生一拍大腿:“我们一个初中的”。他冲石磊坏笑,“兄弟艳福不浅,那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追她的人好几个!”
石磊闻言不甚认同:“还好吧,也没觉得多好看,一天下来冷冰冰的都不跟我讲话。”
男生觉得自己的审美被嘲讽了,捶了石磊一下:“您老眼光高,看来只有刘亦菲能入你的眼了。”
石磊就问周加弈:“弈哥,你说句公道话,我同桌咋样?”
“各花入各眼,好不好看我不过多评价,”周加弈托着腮,“在我心里,全校最漂亮的当属食堂二楼卖刀削面的那个阿姨,今天给了我好大一勺青椒肉丝。”
他搂着自己作深情状,“她就是我心里当之无愧的一中校花。”
男生:“咦。”
石磊:“呵。”
周加弈一甩脚,水滴四溅:“石磊同志,你在异性面前就是个闷葫芦,还有脸嫌弃人家小姑娘不理你?”
辛悦刚吃完饭回来,他们班又是在最上面的四楼,爬上来出了不少汗,浸湿了额前碎发,被她别到耳后,愈发显得眉目清秀好看。
她眼尾微微下撇,眸光顺着小巧的鼻子落下来。
落在周加弈沾满面包屑的掌心上。
他想:我可真瞎了眼,青椒肉丝盖浇面的颜值哪里是她对手?
就这么,自负绝顶聪明的周加弈,他的大脑难得当了机,内心的真实想法泥鳅一样游出来:“悦悦,你真好……”
看。
第 10 章
盛泽把房子里能找到的盆、桶、瓶子全都拿了出来,整整齐齐排在洗脸池旁边接满水:“这下夜里停水也不怕,它们够陶不言支撑到明天了。”
他又从书包里拿出几分便当和饼干,码好了放在餐桌上。
桌上有一盆薄荷,在略显晦暗的灯光下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
“唉,”盛泽环顾四周后摇摇头,“屋里绿植太少了,冷冷清清的,得再添两盆。”
盛泽在出租屋外锁门。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有人上楼。
“小伙子,又来找小陶啦?”来人主动和盛泽打招呼,“他应该还没放学吧。”
盛泽转身一看,是住在对面的阿姨:“没呢,还得一个小时。”
阿姨好奇:“你不用上晚自习?”
盛泽哂笑:“我脸皮厚,逃课了。”
阿姨也笑了:“你这当哥哥的还不如自家弟弟爱学习。”
盛泽一吐舌头:“所以我成绩不如他嘛。”
盛泽挺喜欢这位健谈又爱开玩笑的阿姨。
他们看房子时见过一次,搬家时又见过一次,阿姨当时很热心地过来搭手帮忙:“两半大小子,会打扫什么卫生,这里要用洗洁精才能擦干净,我来!”
收拾到一半,陶不言请阿姨吃水果,三个人就站在屋子里闲聊了几句。
阿姨随口一问:“你们家大人呢,搬家这么大事都不过来看看。”
陶不言攥紧手里的抹布,低着头没吱声。
盛泽替他说了:“他爸妈在外地工作回不来,我是他表哥,我给他弄。”
阿姨点点头,吃了瓣橘子:“我看你两差不多大,你不说,我还真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盛泽闻言下巴一扬:“叫声哥给阿姨听听。”
抹布被陶不言绞成了一坨,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红着脸,在其他两人的目光里压低嗓音,很小声地说道:“我不。”
盛泽哈哈一笑:“阿姨,我弟弟很害羞的,以后一个人住在这,还要麻烦您多照看。”
阿姨走后,盛泽把蚕丝被从打包袋里拿出来,献宝一样给陶不言看:“来摸摸,上等的料子,可贵了。”
陶不言听话地过来:“我还以为就是一床普通的棉被。”
他把脸凑上去蹭了两下,“好舒服。”
盛泽就笑:“叫你拿手摸,你上脸干嘛?”
陶不言指着地上的抹布:“才拿过它,我手脏。”
他踌躇了一下问道,“很贵吧,其实我用不着盖这么好的,虽然这里没空调没地暖,但我很抗冻,不碍事的。”
盛泽抬着被子往床上一扔:“我姐给买的,她有钱,你不用管,也不要心疼。”
陶不言摇摇头:“姐姐的钱也是钱。”
“你不知道,我姐姐平常很奢侈的,吃穿用度都要挑好的。”盛泽捏着被角,很夸张地说,“她每次回家坐飞机都要选头等舱,头等舱哎,比经济舱贵好几倍,有必要吗,不都同一时间到?浪费。”
“坐飞机啊,”陶不言很羡慕,“我没坐过呢。”
“也没什么稀奇的,规矩还多,都不让我家旺财和我坐一起,还得托运。”盛泽嫌弃道。
盛泽看着陶不言对飞机心生向往的模样,从床上跳下来,一拍他的背:“这样,你好好辅导我功课,要是期末考我能进全班前十,就叫姐姐带我们出去旅游,坐飞机!双飞!”
他双手过顶豪情万丈,“冲冲冲,前十名我来了!”
“姐姐带不带我们出去玩,我都会认真给你辅导的,”陶不言看着盛泽激情彭拜满满干劲的脸,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加油。”
他去厨房洗抹布,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盛泽。”
“干嘛。”盛泽还沉浸在自己成绩突飞猛进的幻想里。
“以后不要乱说了,”陶不言手扶着门框,红着耳朵说,“你明明比我小,小好几个月呢。”
盛泽嘿嘿一笑,冲陶不言握住拳头:“出生年月太虚了,咱们以它论大小。”
看着盛泽宽大的手掌,陶不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肥嘟嘟,肉呼呼,像个小学生。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盛泽的洋洋得意里,陶不言还想垂死挣扎:“为什么不能以成绩论大小?”
盛泽当然不同意:“那我太吃亏了,你就是我的太太太爷爷辈的了。”
陶不言被盛泽逗笑了:“瞎说。”
“哎?”盛泽本来自己也笑得花枝乱颤,忽然,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三两步跑到陶不言面前,“别动!”
“怎、怎么了?”陶不言见盛泽凝神端详着他的脸,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叫你别动了,你还说话!”盛泽伸出手指,把陶不言的一边嘴角往上拉,“再上一点,一点就好。”
“盛泽你轻点,”陶不言的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戳到我骨头了。”
折腾了好一会,盛泽这才停手,他感叹道:“你这里有个小梨涡哎,还挺明显的。”
说罢,又去扯陶不言另一边的嘴角,“这边呢,有没有,笑给我看看!”
“没有没有!”陶不言连连后退,双手交叉护在脸前,“我就一个!”
盛泽眯眼,不太相信的样子:“真的?”
“真的!一直就一个。”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梨涡呢,”盛泽很纳闷,“我那么早就认识你了。”
他盯着陶不言看。
陶不言被盯得不自在:“可能你没注意吧。”
“是吗……不是,我记性很好的……哦,我知道了,”盛泽恍然大悟,说,“你以前都不怎么笑,这东西不笑是看不出来的。”
他咧开嘴呵呵一笑,“要像我一样笑,笑口常开。”
陶不言望着一派爽朗又乐天的盛泽,心里暖暖的,有什么东西像泉水一样汩汩从心里冒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盛泽,我……”
“不对,”盛泽的笑容倏地止住,陷入了思考,“为什么你有梨涡,我却没有?高羽彤也没有,班上其他人都没有!”
“啊?”陶不言一愣。
盛泽仰天思考。
两秒后:“我明白了,这就是生物老师讲的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的区别,你是显的,我们其他人都是隐的。”
他兴奋地晃着陶不言的肩膀:“这就是学以致用,我是不是很聪明?孺子可教说的就是我!生物压根就不难,so easy嘛!”
陶不言:“……”
第 11 章
辛悦有点想笑,还有点想哭。
很矛盾,但也很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从高考结束后离开一中、离开扬城,这些年来来去去,她遇见了很多人,有的擦身而过话不投机,有的停留颇久还算投缘,但没有一个是像周加弈这样的,都不用他出现,只需要在辛悦漫不经心的转身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投过来一小片剪影,或者飘过来有关他的几句只言片语,哪怕不甚清晰,哪怕模棱两可,都能在辛悦的心上泛起浅浅又绵长的涟漪。
唯有周加弈。
一直如此。
两个月前,辛悦执意要回扬城,乌珩明知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却仍然做了最后的挽留。
CBD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乌珩看着桌上的辞职信:“我想不明白,我给出的职位和薪水,就这么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吗?”
“职位很好,薪水也很好,”辛悦调整了一下站姿,把身体的重心从一条腿挪到另一条腿上,“我就是烦了,想回家。”
“哪里烦?”乌珩问。
辛悦微微仰头想了一下:“你看哦,我天天得穿职业装小高跟,累,已经记不清上回穿卫衣帆布鞋是什么时候了。不管在办公室说话,还是跟甲方商谈,说三个字就要往外蹦两个英文单词,两个语种来回切换,左声道右声道的,也累。”
她总结道,“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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