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陈蕴藉眉头紧锁,心里有些担心黛玉。
昨日黛玉说今日就要到京,想必这会儿已经进了荣国公府,只是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境况。
正忧心,一阵困意袭来,陈蕴藉闭眼睡了过去。
熟悉的漂浮感过去之后,再睁眼,就见自己站在陌生的屋里,屋里燃着灯,光线很暗。
“姑娘怎么还不安歇?”是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青涩。
陈蕴藉循声看去,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女,穿着打扮都很精致,竟分不清是小姐还是丫鬟。
黛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姐姐请屋里坐。”
那站在门口的少女便进了屋,从陈蕴藉面前走过,绕到屏风后面。
这时,又听到一个陌生少女的声音响起,“林姑娘方才正在伤心呢,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那玉,岂不是我的罪过。’,我好容易才劝好了。”
听得这话,陈蕴藉便皱起眉,看来原著中贾宝玉摔玉一事,还是发生了。
“姑娘千万别因此伤心,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伤心,只怕你伤心不过来,快别多心了。”
陈蕴藉听得这话,不由心想,这姑娘也不知是哪个,倒是个实诚的。
“袭人姐姐,从前我就听母亲说过,这位宝玉表哥是衔玉而诞,也不知那玉是什么来历,我瞧着府上很是重视那块玉。”今儿贾宝玉摔玉的事把她吓得不轻。
袭人闻言道,“我不是府上的家生子,知道得也不多,只是这府上根本没谁知道这玉的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说是落草时从宝玉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给你一看便知。”
黛玉连忙制止,“罢了罢了,夜深了,明日再看也不迟。”
她冷眼瞧着,整个荣国公府都很重视那块玉,若是半夜拿来瞧,弄坏了玉,她可赔不起。
袭人闻言,便没有坚持,又宽慰了她几句,才回了外间安歇。
碧纱橱屋里只留两个人陪着,一个是奶母王氏,另一个是外祖母刚派到黛玉身边的丫鬟鹦哥,至于跟黛玉一块儿来的雪雁,已经在下人房里睡下了。
同袭人和鹦哥说了会儿子话,黛玉的情绪好了些,便熄灯睡下。
王氏和鹦哥睡到角落的铺上,黛玉则躺在床上,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怎么也睡不着,不由叹气。
也许,她该慎重的考虑考虑劝父亲续娶的事了。
上午她刚下船,就被仆妇们领着上轿,京中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虽说扬州也不逊色,可两地风貌不同,不可与之相较。
因着陈蕴藉的关系,她对宁荣二府已经有了最基本的了解,倒也并不惶恐,进了荣国府之后,只因见外祖母史太君时,提到了亡母贾敏,被惹得哭了一场,之后见过舅母表姐妹们,都表现得落落大方,绝不至叫人看低了去。
两位舅舅她今日都没有见到,大舅舅推说怕见了伤心,可因陈蕴藉早就跟她泄底。
她虽不至于对这位舅舅有什么鄙夷之态,可也不怎么渴望见到这位大舅舅。二舅舅这边是斋戒去了,才没见着。
倒是二舅母,跟她说话的时候,很有些奇怪,无缘无故的,让她离贾宝玉远着些,她听着心里觉得奇怪,可也没地方倾诉,只得暂时将心里的疑问压下,略过不提,只乖巧的应下。
之后去外祖母院里用晚饭,一应规制都与她在家时不同,黛玉心中压力倍增。
贾宝玉晚间才回来,初见时黛玉就觉得这位表哥看着十分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因着陈蕴藉的话,还有二舅母奇奇怪怪的告诫,让她对这位表哥有些敬而远之。
可她有意远着,这位表哥却全然没这份自觉。
到了外祖母的院儿里,就挨着她不停的问,问她读什么书,叫什么名儿,有没有字。
她心里很戒备,只说父亲取了字,不方便告知就敷衍了过去。
原本聊得好好的,宝玉突然问她,可也有玉不曾,黛玉只知贾宝玉是衔玉而诞,他身上那块玉自然是生而有之,黛玉又怎么可能有?
她便实话实说,道她没有,这玉是罕物,岂能人人都有。
可不只是哪句话惹毛了他,贾宝玉扯了玉就往地上摔,癫狂之态,吓得黛玉几乎魂不附体,脸色发白。
虽然陈蕴藉早就有言在先,说这贾宝玉是个混世魔王,一个不顺心就要闹得阖家不宁,说的话不妥,也会引得他发狂。
可她没想到,自己斟酌再三说出口的话,居然也会引得他发狂。
至此,黛玉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要离这位表哥远远的。
外祖母待她原也极好,可是宝玉一摔玉,外祖母的注意力就全在宝玉身上了,今日还哄宝玉表哥说她也有玉,只是她母亲去世时,舍不得她,就将她的玉带了去,还说了些话哄劝宝玉。这些话多说无益,可黛玉的心着实冷了冷。
见面时,外祖母说子女里最疼的是她母亲,可现如今,宝玉只是砸了玉,她便拿出她母亲去世的事来哄宝玉,可见再疼也疼不过宝玉。
她倒也没什么可怨怼的,本就亲疏有别,她一个外孙女,哪里比得上亲孙子?
最让她不平的,还是王嬷嬷来问房舍的时候,外祖母说将宝玉挪出来,住在她套间暖阁里,将她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开春再收拾房舍安置。
可明明是外祖母硬派了人接她的,为何她到了京城,房舍还没收拾出来?
即便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可她上午就进了府,一个下午几个时辰的时间,还收拾不出一间屋子给她住下吗?
宝玉表哥不愿意搬,外祖母也听他的,让她住在碧纱橱里面,宝玉就住在碧纱橱外面。
可这像什么样?
从来没听说谁家的规矩是这样的。
这荣国府里的规矩,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叫她不舒坦。
第7章
“林姑娘,你还好吗?”陈蕴藉等到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才抹黑走到床边,轻声发问。
突然听到说话声,黛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陈蕴藉的声音。
她悄悄爬起来,隐约看见床前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她压低了声音,“陈公子?”
“是我,我等她们都睡着了,才过来同你说话的……”陈蕴藉在床沿边坐下,皱着眉问道,“我听丫鬟说你哭了,是不是贾宝玉让你受委屈了?”
听得他关心的话语,黑暗中,黛玉眼眶微涩,险些又哭出来。
她吸了吸气,低声把进府之后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完了总结,“我想回家。”
陈蕴藉虽然知道摔玉事件,但却不知详细原委,即便是原著,也只是一笔略过,并未详提。可听得黛玉亲口说来,当真是字字泣泪,叫他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怒气。
这贾宝玉,真是个无耻之徒!
“林姑娘莫怕,你今天的应对很得体,错不在你。荣国公府没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这些勋贵人家,规矩都是摆设。”
陈蕴藉温声安慰她,又道,“贾宝玉问你有没有字的时候,你答的很好,若不然,以他肆意妄为的性子,说不定随口给你取个字,让你有苦说不出。”
黛玉背后沁出一身冷汗,声音干涩道,“他竟敢如此无礼不成?”
初见面,就给人取字,这是何等的没有教养?外祖母也不管吗?
思及今日贾母的所作所为,黛玉心中又摇摆起来,贾母对这位表哥的溺爱,她今日可是亲眼见识到了,连她亡母都能拿来哄宝玉开心,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越想,心里越是悲伤,忍不住低声哭起来。
她自打记事起,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陈蕴藉没想到,安慰着还把人给安慰哭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妹妹你别哭啊,待会儿该把人给吵醒了。”
这话起了效果,黛玉压着不哭出声,只默默的流泪。
没听到哭声,黑暗中他也看不到黛玉的脸,只当她没哭了,便松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这才刚来一天,若是闹着要回去,你外祖母的脸面可挂不住,你父亲那边也不会同意让你回家,你听我的,把今日的事,写封信回去告诉你父亲,这不是告状,你受到的委屈,都要让你父亲知道,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一定会为你考虑的。”
“如果我劝父亲续娶,父亲会答应吗?”黛玉如今对荣国公府的排斥之心,已经突破了极限。
陈蕴藉被问住,吸了口气,沉吟道,“你现在写信回去,我估摸着……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你不是说我是父亲唯一的血脉,父亲会为我考虑吗?”黛玉含泪问道。
陈蕴藉一滞,被质问得胸口闷得慌,他吸了口气,道,“林姑娘,你要知道,你父亲将你送来荣国公府的目的是什么。”
这话一出,黛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也冷静了许多。
父亲将她送至京城,就是因为她上无母亲教养,他又不欲续娶,外祖母是超品国公夫人,背个被超品国公夫人教养长大的名头,她的婚事才不至于被人挑理。
她将今日的事告诉父亲也没什么用,父亲也是钟鼎之家出身,少时家里也是侯府,只是林家的家风不同,没荣国公府这么奢靡无度。
但与荣国公府结亲多年,她父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荣国公府内里是个什么样子呢?
最多最多,她父亲也只会帮忙运作,让荣国公府给她单独准备一个小院子住下,而不会直接把她接回去。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父亲没有打算续娶。
“可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我好害怕……”
陈蕴藉刚才说贾宝玉会随口给她取字的事,真的吓到她了。
对女子而言,表字要么是父母亲长来取,要么是未来的丈夫取。贾宝玉哪样都不算,随意给她取个字,传了出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今日的事,还只是九牛一毛,谁知道往后宝玉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这荣国公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听小姑娘带着抽泣的声音说自己害怕,陈蕴藉恨不得立马带黛玉离开这里。
他深呼吸几口气,起身打转,开始琢磨怎么让黛玉离开荣国公府。
原本他还觉得,只要黛玉多注意一些,不要跟宝玉有什么牵扯,应该能熬到林如海续娶之时,可现在看来,他有些低估了宝玉的爱美之心。
黛玉相貌太出众了,气质又很独特,十分引人注意,何况是贾宝玉这素来爱美之人?
即便黛玉不与之接近,可也挡不住宝玉来接近她。
毕竟这荣国府,是宝玉的地盘。
越想,陈蕴藉就越觉得黛玉是入了虎口,处境危险的很。
但这一时半会儿的,陈蕴藉还真想不到什么解决的法子,不由得心烦气闷。
黛玉原本是真的害怕,她听到陈蕴藉起身的动静,又听到他走来走去,心里的惶惶不安不知为何散了大半。
“陈公子。”
陈蕴藉闻声停下来,在床沿上坐下,“何事?”
“我还是想劝父亲续娶,你觉得我到底要怎么做,父亲才会同意续娶?”
黛玉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害怕、焦虑都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她父亲这里说通。
见黛玉不哭了,陈蕴藉也没那么焦躁了,他沉思片刻,道,“这样……你不要自己主动向你父亲提续娶的事。”
闻言,黛玉不解,“为何?”
陈蕴藉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父亲续娶的事,说到底是他自己的事,你是做子女的,不该出言干涉,一则传出去不好听,二则也不合规矩。”管长辈娶妻的事,这是很没教养的行为。
黛玉也反应了过来,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可我要是不提,父亲又怎么会续娶呢?”黛玉有些愁闷的道。
陈蕴藉道,“有时候有些话,你不说比说了更好。”
黛玉听了若有所思。
“你只管把你受到的委屈,都告诉你父亲,现阶段,先把你从碧纱橱里移出去再说,这个贾宝玉你最好离他远些,省的他出点什么事儿,都要牵连到你。”陈蕴藉道。
黛玉连忙点头,“我一定离他远远的。”
“虽然说要离他远些,可你也不要做的太明显,以免惹人口舌。”陈蕴藉又道。
黛玉皱起眉,“这又能招来什么口舌?”
“荣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底下的奴才都很没规矩,主人家的事儿能到处跟人说,你屋里的事儿千万别叫下人传出去……”
陈蕴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这次入京,带了多少人?”
“就带了我的奶娘王嬷嬷还有贴身的丫鬟雪雁。”
陈蕴藉眉头皱起,“就没了?”
黛玉不解,“没了。”
“你从前身边伺候的人呢?”陈蕴藉觉得脑仁疼,林如海是不是过于信任岳家了?
黛玉不知道陈蕴藉什么意思,便道,“因外祖母家遣了船只来接,又说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就只带了王嬷嬷和雪雁来。”
“什么都安排妥当了?这叫安排妥当了?到了京城房舍都还没收拾出来……”陈蕴藉满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忍着气道,“你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打小伺候你的,最熟悉你的生活习惯,你只带了王嬷嬷和雪雁来,身边伺候的人就得荣国公府替你补齐,你什么私密的事儿都瞒不住。”
黛玉想到刚才外祖母给她补齐的丫鬟婆子,不由黯然。
“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陈蕴藉揉了揉额角,叹道,“你写信的时候,顺口说一句,荣国公府的人你使唤不惯,让你父亲把你从前身边伺候的人都送来,至于理由,你父亲会帮你想好,老太君那里自有你父亲去说,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黛玉听了陈蕴藉的话,心中大定,“好。”
“暂时先这样,等我回去再仔细想想。”陈蕴藉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多,这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梳理通,暂时也给不出什么完美的解决方案来,只能先这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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