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来有留下遗嘱的机会,叶瑶枝只会对负责处理她后事的人说:“把我烧成一捧灰,洒向大海深处。”
叶瑶枝追求的这一切,都与王侯门第的规矩背道而驰,如果真的选择接受傅空山的好意,那就意味着他们两人中必有一个必须牺牲自己的一部分理念。
扪心自问,叶瑶枝不想拖鞋。
她尽力拼到现在,除了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为自己赢得一份尊重而外,就是为自己拼得一份生死自由。
权势富贵叶瑶枝都体验过了,知道华彩背后沉甸甸的责任以及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偶尔停下脚步休息,叶瑶枝能感受到自己快要触摸到顶端了。
皇权之下,谁做人做事不是战战兢兢的呢?
朝堂里那些对她不满的声音其实是一道警钟,伴君如伴虎。
虽然楚壤现在支持她的改革作风,但未来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能够说得清楚?
除此之外,下一位继承人的态度又会有什么变化?多超朝代的宏图霸业,都因为帝位的继承人的更迭而折戟沉沙,成了一场空梦。
历史上的前车之鉴,朝堂上刺耳的讥讽,都让叶瑶枝感觉时间紧迫。
她有太多想完成的事情,但是“时不我待”。
而且,如果接受了傅空山的心意,真正与他结亲却不肯放权,那必然会引来更来的猜忌。
“世上安有两全法?”
想到这里,叶瑶枝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略感茫然。
当初在春苔州海域的甲板上,叶瑶枝也曾经试探过傅空山。关于“民智”的讨论,叶瑶枝始终都没有忘记。
她的启蒙之学并不是儒学,更没有贯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想法,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不违背自己的本心。
再走下去,叶瑶枝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能坚守自己的本心。
利益从来都是与立场相互挂钩的,叶瑶枝并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否定过去自己的自己。
傅空山今日说过的最贴心的话就是可以为了叶瑶枝的选择让路。
“无限瑶枝待尔攀。”
父亲的殷殷叮嘱还依稀能在耳畔听到,让叶瑶枝还能回想起当年暖阳洒在身上的旧时光。
走进家门时,也要追把所有的愁绪都抛之脑后,反正还有时间,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过年。
“阿姐,你回来了?!”
听见大门的响动,叶昭清喜气洋洋的跑到了院子里,将自己在关山武院的成绩单递给了叶瑶枝。
关山武院的成绩单上详细的列着每一科目的考核情况,末尾还有一个学生的总排名。
叶瑶枝仔细的看着叶昭清辛苦了一年的成果,满意点头:“小清干的真不错!”
这一年的考核里,叶昭清总排名十一,如果他能保持这个水平将有很大的希望一次性通过会试和殿试。
将成绩单还给叶昭清的时候,叶瑶枝笑着感慨道:“小清是真的长大了。”
“阿姐,你这话让我觉得怪怪的。”
“我二月又有出发离开,自然会舍不得你。”
“我们常常有书信往来,也算不上是分别,更何况我还想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还,就不应该依赖阿姐!”
“现在的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还不够,没有经历边关的洗礼,我只是个娃,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叶瑶枝失笑:“那么多人害怕去戍边,就怕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你倒好,一心想要往边关跑。”
“如果谁都不去,又该由谁来驻守国门?既然别人都不愿意去,那就让我去吧。”叶昭清不在意的说着,又看向叶瑶枝:“阿姐还不是一样,我才不相信阿姐会愿意呆在家里,当初阿姐也可以选择不去春苔州,可是你还是去了。”
叶昭清正色道:“我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是同一种人。”
叶瑶枝踮起脚揉了揉叶昭清的脑袋:“人小鬼大!”
“我是跟阿姐学的!”
难得有了空闲休息,叶瑶枝和叶昭清一同把家里打扫干净,按照习俗在除夕当日贴对联,放鞭炮。
这是三年多的时间里,叶瑶枝和叶昭清过的第一个团圆年,虽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照样可以热热闹闹的过年。
准备年夜饭的时候,叶昭清特别的积极,他把这几年学到的做菜功夫全部都展露了出来,希望得到叶瑶枝的夸赞。
叶瑶枝没有闲着,也去食堂做了几道菜和新研究出来的点心,让家里的团圆桌热热闹闹的。
家外面接二连三的响起了爆竹声,处处都是阖家团圆的欢声笑语,在这团圆的热闹时刻,叶瑶枝和叶昭清放下了所有的负担和心事,享受着美好的时刻。
大年初一,意味着新的一年的开始。皇都里下起了春雪,叶瑶枝在家里生了一盆暖和的炭火用以驱寒。
趁着空闲,还可以与叶昭清多聊一聊,认真的了解叶昭清独自一人生活的日子,也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将来的道路。
在给傅空山答复之前,叶瑶枝需要搞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在面对傅空山诚恳的表白和心声后,她不可能用模棱两可的谎言去糊弄他。
叶瑶枝需要想明白,当自己和傅空山的理念有了冲突时,自己会不会心甘情愿的让步?这会不会扭曲她的心灵和个性,让她变得面目全非?
世上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的退让?叶瑶枝并不相信“我是为你好”这样的敷衍,她也不清楚傅空山将来会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的分歧而感到委屈。
但对叶瑶枝而言,一旦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退,更不会在半途放弃。
倘若真的选择与傅空山在一起,当两个人的理念发生冲突时,她只会选择让傅空山受委屈。她必须让傅空山知道这件事。
从一开始,叶瑶枝就确定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更不会调转未来的方向。
叶瑶枝忽然觉得傅空山有些可怜,但她更不会因为这就去欺骗,不会因为同情而给傅空山一片虚假的希望。
以虚伪对待真心,这是可耻的。
思及此处,叶瑶枝内心有了决定,在给出最后的答案之前,她要把自己所考虑的事实一一告诉傅空山,给他反悔的机会,让他自己做决定。
叶瑶枝想,“喜欢”并不是绑架别人接受自己意志的理由。
无论自己的决定是否会让旁人觉得她是一个“自私”“冷漠”“无情”的人,叶瑶枝都清楚自己不会对别人以为的“大众的人生选择”妥协。
随波逐流从来不是她的人生道路。
看着叶瑶枝从沉思中走了出来,叶昭清好奇:“阿姐,你刚才在想什么?”
“你对傅小侯爷有什么看法?”叶瑶枝直截了当的询问弟弟的意见。
“傅小侯爷?他大概是个好人吧。”
叶昭清回忆自己见过的傅空山,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总觉得他这么多年的人生仿佛一直都在委曲求全,是个可怜人。”
“一身的荣华富贵是他的枷锁,倘若傅小侯爷有跳出来的勇气,也许能求得几分逍遥。”
“但是,他肩上还有着沉甸甸的责任在,即使他想要放下,也需要先有一个后继之人才行。”
叶昭清认真的思考着,一点一点的说着自己对傅空山的印象,妄下短语不是他的作风:“傅小侯爷应该是个困在牢笼里的可怜人,欲退而不能退。”
把自己对傅空山的看法说完之后,叶昭清的内心更加好奇了。
“阿姐,大过年的,提他一个外人做什么?”
“我之前与他详谈了一次。”叶瑶枝没有隐瞒:“我答应会在正月十五给他一个答复。”
一听这话,叶昭清顿时就不高兴了:“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叶瑶枝失笑:“小清,你刚刚还说他是一个可怜人。”
“立场不一样,答案也就不一样了!”叶昭清义正言辞的说道:“也许傅小侯爷是很可怜,但是他也许会利用自己的可怜博取阿姐的同情,进而让阿姐退让呢?!我不答应!绝对不答应!”
叶昭清越说越生气,渐渐觉得傅空山之前的一举一动都“别有目的”,对他的意见也越来越大。
叶昭清气鼓鼓的说道:“阿姐的幸福和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一个要依靠阿姐委曲求全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很多人自以为是的‘牺牲’,只是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动。如果不是珍惜是以,这份退让迟早会被生活磨成怨气。”
叶瑶枝看着叶昭清气鼓鼓的样子,好笑的说道:“小清,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叶昭清立刻摇头否认:“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绝对不会瞒着阿姐不说,更不会让我喜欢的人为了我而委曲求全。如果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就不会强留下她!”
看着叶昭清一本正经的样子,叶瑶枝叹息:“我开始担心小清你是否真能找到对象了。”
“找不到又如何?”叶昭清表现得无所谓:“阿姐不是已经证明了吗,经常的人生不只有一种模式。”
叶瑶枝看向叶昭清无奈道:“小清你真是。”
“我们是一家人,向阿姐学习有什么不对?”
“看来是我把你带坏了。”叶瑶枝好笑道。
他们两人有一撘没一撘的说笑着,但是叶昭清坚决不肯再提起傅空山,只觉得这三个字在这个春节特别的煞风景。
第二一一章
大年初二一早,叶瑶枝收到了艾浅红从绍雍城寄来的信件。
叶瑶枝在取信的时候给了送信人一些铜钱,就当做是春节还要淋着雪出来干活的辛苦费,也让跑腿的送信人能过一个好年。
拆了信,叶瑶枝感觉到艾浅红的欢快要从字里行间扑出来了。
她在信里说她、陈梦莹、杜心兰三人等十五之后就要来皇都了,不仅仅是她们三人,整个一江学府明年准备参加会试的同学都会到皇都来。
等到明年的春天,他们就要登上会试这个大的检验场了。
“是骡子是马,我们总得先接受考验才能有一个定论!”
艾浅红还告诉叶瑶枝,她的话本事业已经彻底的走上了正轨,绍雍城里有不少的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会来买她写的话本。
现在她与固定的书屋合作,写好的话本交给书屋去出版,也算是补贴家用。
除此之外,冬天的时候她的姐姐艾深红生了一对龙凤胎,虽然很可爱,但是艾浅红一想起姐姐生产时候痛苦挣扎的模样就觉得后怕。
“万幸我们家还算是幸运的。”艾浅红在信里感慨道:“如果姐姐真因为生小孩出事,我只怕心里会对她的孩子都有芥蒂,我觉得姐姐很伟大很坚强,可是一想起她生产时候的样子,我就会掉眼泪。这简直就是以命换命。”
“好在我姐夫是个靠谱的人,她的婆家也不错,忙前忙后的照顾着我姐姐,也照顾着两个小孩,让我姐姐能够好好的修养。可是,小枝,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个血淋淋的场面,一想起来就心悸,如果我们大政的医术再发达一些,是不是孕妇生产的时候就可以少受点苦了?”
这封信里,艾浅红絮絮叨叨的大部分都是说她姐姐艾深红生孩子时候的事情,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恐惧、担忧和害怕全都透给了叶瑶枝。
“……我一想到当年阿娘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在鬼门关走了一回,我就难受得厉害……还有,想到将来我一想到将来我也有这么一天,更是害怕得厉害,但是我不敢在家里说这些,如果我跟家里人说我不想成亲,不想生孩子,他们或许会觉得我生病了。”
“如今之计,也只有先跑出来参加会试,等通过了科举任职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许是自私的,但是我真的害怕,一想到我姐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样子,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可是他们都觉得这是正常的事情。”
“这怎么是正常的事情呢?”艾浅红的字透着潦草和愤愤不平:“这根本不正常!如果要一个孩子的代价这么大,为什么所有糟糕的后果和痛苦都是由女人来承担?我实在是难以接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叶瑶枝看到艾浅红的书信里还透着几分的绝望和畏惧,可是艾浅红这次带来的话题已经超过了叶瑶枝的能力范畴,她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解艾浅红。
艾浅红问的每一个问题,叶瑶枝都回答不上来,甚至是茫然的。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处于恐惧吓茫然包围中的艾浅红,她知道艾浅红被吓到了,但是让艾浅红伤心的应该是旁人的“无动于衷”。
“女人生孩子会痛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种想法让艾浅红没有办法接受,她觉得有这样想法的人是冷漠的,他们对生产的孕妇的同情和怜惜是表面的,甚至是虚伪的,他们并没有真的对孕妇感同身受。
“痛”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它会提醒人危险,那些没有痛觉的人往往早夭,“痛”会让人学会避开危险,保护自己。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孕妇“痛”是正常的,是人生必须的经历,这简直不可理喻!
孕妇的“痛”与其他所有的“痛”对立着,却是没有几个人对他们的痛报以同情,甚至对生产的女人指手画脚,更有甚者指责自己妻子生孩子的样子“丑”“恐怖”“恶心”。
一想到这些,叶瑶枝就有些不寒而栗。
绍雍城好歹是大政国的九大主城之一,医术更为发达,即使是这样,艾深红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也不知道身体会不会落下病根。
那么在更偏远的地方呢,在几乎没有人烟的大山中呢?那些地方的妇女生孩子,是一是要把一切都交给天意?
这个问题实在太沉重,却又超出了叶瑶枝能够解决的能力范围,让她只能轻声叹息。
倘若她是个大夫,有学过医学,也许能想出法子,可如今艾浅红提出的这个问题吧她带入了盲区。
就叶瑶枝所知,大政周边国家的生产医学与大政差不多,甚至远没有大政发达。如果闭门造车,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想及此处,叶瑶枝的目光又一次的投向了远方。
无论大海的另一端有什么,她都要去看看,大政虽然强大,却不可能事事都处于领先地位。
叶瑶枝还记得一句老话:“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强大的国家也会有不足之处,落后的国家也有自己的特长,“取长补单”才是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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