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的三个问题,一直都是儒家门生心口上的一道疤,无法痊愈。后来还是楚澜的母亲劝他:“天下学问,有利有弊,端看怎么用,古往今来的圣贤,讲究的是‘内圣外王’。”
“母亲,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就是看不惯这群儒生一心想把国家权利和君王都劝在他们的圈子里,受他们摆布的模样。他们自己都没读懂孔夫子的话,就拿孔夫子的话扯大旗,简直恶心透了!”楚澜说道:“我心里有数。”
楚澜的一生,都在平衡百家,不允许任何一家独大,而是宣扬“百家皆有用,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精神。
这让儒家的知识分子们十分的憋屈,在楚澜之前的朝代,向来是他们儒家一家独大,现在却被打压得要跟其他人分一杯羹,谁不憋屈。
唯一让他们有所安慰的是,楚澜有一个特别的税收政策叫做“宗教税”,凡是在大政帝国的土地上建立佛寺、道观等各类宗教场所都必须交税,招收修士要交“人头税”,每年六月还有一笔“香火税”,每年年底有一笔“入世税”……各种税款层出不穷。
不仅如此,想要在大政帝国传教,必须经过当地官府的审核批准,否则一律按照邪|教论处,格杀勿论。
一开始的时候,许多宗教人士都不服气楚澜新制定的法令,抗旨违法的人一堆又一堆。但无论他们之前具有多高的地位或者声望,没有一个人逃脱制裁,那一段时间,血流成河。
无数人诅咒着楚澜,说他逆天而行,不得好死,不敬神佛,必遭报应。
楚澜大笑:“我敬的是神佛,而不是用神佛做大旗,为自己谋私利的伪善者!何况,这大政是属于我楚澜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信神佛也乐见我为他们清理伪信徒!”
楚澜却在无数人的咒骂声中,登上了“千古一帝”的尊位,能有此殊荣的皇帝,世上又有几个?
……
“不能参加明年的会试,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叶瑶枝说道:“会试会聚集天下精英,以我这种半吊子的水平,根本不可能通过会试,去参加会试不过是增加被人操纵的把柄而已。”
叶瑶枝的话说得十分的露骨,可是谁都没有反驳。
淮南王的野心到今天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当今皇帝楚壤都知道,在明年的会试上必然会有一场对局。
身在局中的傅空山和曾翠翠又怎么会不知道。
“多出来这一年的时间,能够让我准备得更充分,我不求得到第一,但一定要拿到参加殿试的资格。”
傅空山有些奇怪的看着叶瑶枝:“小枝姑娘,你怎么知道后年一定会有会试?会试可不是年年都举行的。”
叶瑶枝看向傅空山,没有说话,但是傅空山读懂了叶瑶枝眼睛里的意思。
叶瑶枝用眼神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傅空山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尴尬的一笑,说道:“天色太晚了,我开始打瞌睡了。”
既然选择利用明年的会试对局,必然会有不少人遭受波及。为了补偿无辜的考生,定然会在风波平定之后开恩科。
敢拿会试做赌注,就意味着有不少人会被“牺牲”。
曾翠翠是太学府的监学官,对于这里面的门道,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更加的清楚。想到这背后血淋淋的沉重含义,曾翠翠底下了头,不再说话。
叶瑶枝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除夕之前,我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活字印刷术的研究上,翠姐姐你放心,过年的时候我一定能把最终的成果交给你!”
“……”
傅空山、曾翠翠和张先章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叶瑶枝,觉得她在这重重压力下讲出这种承诺,简直是匪夷所思。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不解,叶瑶枝轻叹了一声:“难道我要永远停留在现在吗?时间会停下吗?既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往前看。”
第一四七章
叶昭清回到秦风武院后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才慢慢的缓过神来,他的同学和伙伴都心疼他的遭遇,对他也很是照顾。
秦风武院内发生投毒案,院长闻人青震怒,下令全方位的彻查秦风武院内的情况。有夫子担心闻人青的做法会起到反效果,变成打草惊蛇,闻人青则表示:“倘若不大张旗鼓的查,有些人真当我死了。”
比起徐徐图之的引蛇出洞,闻人青选择更为雷厉风行的“敲山震虎”,一生参加过多次战役,从边关退下来的闻人青很清楚,对待不同的敌人需要不同的手段。
何况闻人青也不是瞎子,对绍雍城内的风吹草动一概不知。他心里非常的清楚,莫说是绍雍城了,整个江南地区都是暗流涌动,而且这股暗流还在向皇都蔓延。
让闻人青感到庆幸的是武举考试与科举考试是分开的,这让秦风武院的诸多学生能够避开朝廷斗争的席卷,沦落为被牺牲的炮灰。
闻人青的手段不过三日就收到了效果,他如狼与鹰般的敏锐洞察力和强悍无敌的执行力让藏在武院内的祸患露出了马脚,因为他逼得太紧了,让他们乱了阵脚。
在进入战斗状态的闻人青之前,任何敌人都会感到莫大的压力,有不少的敌人,都是被这股压力给击垮的。
除了处理混入武院搅弄是非的不轨之徒,闻人青也没有忘记关心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叶昭清,在课余事件找到叶昭清,与他进行了一番长谈,为的是开解叶昭清,让他不因此而沉沦,堕落。
闻人青找到叶昭清的时候,他刚刚从自己乱成一锅粥的思绪当中挣扎了出来,认命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叶昭清已经放弃了去思考“为什么会这样”的问题,他开始意识到一件事,当一个人想要害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动还是不动、说话还是不说话都是错的。
正如他的姐姐叶瑶枝说的那样,为仇人寻找伤害自己和亲朋的原因,不过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与其沉溺在过去的悲伤中,不如尽快成长起来,当自己变得足够强的时候,别人就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伤害对自己重要的人。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叶昭清就擦干了眼泪。变强的信念在他的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也渐渐明白了现在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看到叶昭清已经冷静了下来,眼睛里还有着光,闻人青心中对他的评价稍稍抬高了一些,人在遭逢变故的时候总是会备受打击,不少人都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从泥沼中挣脱出来。
闯过这一劫,对这个少年的心性是极大的锻炼。
有许多人都在问叶昭清:“小清,你不需要回去照顾你母亲吗?”
“阿姐担心害我母亲的人还藏在我们身边,让我呆在学府里。”叶昭清说道:“阿姐说,等到母亲需要我的时候,她会来信让我回家。”
叶昭清的一个朋友李然难以理解叶瑶枝的选择,皱眉说道:“现在你的母亲就是需要你的时候,她不让你回去照顾,难道不怕让你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吗?”
对于李然的说法,叶昭清的朋友们都有不同的意见,有的赞同李然的想法,有的不赞同。
王东林也是叶昭清的朋友,他说道:“小清现在备受打击,对方肯定打算伺机而动,他姐姐让他留在学府,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道要小清在照顾他母亲的时候受了暗算才算是孝子吗?我觉得他姐姐的选择没有问题,现在他母亲已经出事,所以要保全的应该是还没有受到伤害的人。”
“可是这种选择,真的不会让人觉得冷血吗?”
这个问题回荡在这群少年少女的心中,谁都没有答案。
比起自己的同学和朋友,叶昭清才是最了解自己姐姐的人,所以他坚定的说道:“阿姐不会错的。”
短短几天的时间,闻人青就从秦风武院里揪出了私下投靠淮南王,向其献忠诚的奸细,看着在武院干了近十年的“老人”眼中透出的充满对权利的渴求的目光,闻人青长叹了一口气。
即使被揪出来,他们也死不悔改,一口咬定自己的选择不会错,淮南王才是那个注定登临大统的人。
对于这些无可救药的臭虫,闻人青只是安静的欣赏着他们的丑态,任由他们在被拆穿了身份后撕下自己“文善”的伪装,暴露出狼子野心的丑态。
……
徐妍最后弥留了十天,这十天的时间里,她一次眼睛都没有睁开过,只是到了第八天的时候,晚上忽然开始喃喃的叫“小清、小清”。
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叶瑶枝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哪怕是闭着眼睛小憩的时候,她的耳朵也是竖着的,生怕错过丝毫的动静。
在听到徐妍在午夜时拼命的叫叶昭清的名字时,叶瑶枝就知道实践差不多了。早上天一亮,她就请人把信送去了秦风武院,让叶昭清回家,见他们的母亲最后一面,并为母亲料理丧事。
看见“最后一面”、“料理丧事”这些字眼的时候,叶昭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心中再次涌出彷徨、无助的孤独感。但他没有掉眼泪,只是平静的去请假,然后回家。
走进徐妍的屋子,叶昭清就听见母亲在叫自己。
他赶忙走上前去,跪在床边,紧紧的握住徐妍发黑的双手,嘴皮子颤抖的说着:“阿娘,我在,我在这里。”
说着说着,叶昭清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他的内心疼痛感一阵强过一阵,他感觉到冥冥之中,他与母亲的血脉联系断开了。
在叶昭清回来的当天晚上,徐妍就没了气,一直到走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也没有睁开过,只是嘴巴里一直在说胡话,除了叶昭清的名字,其他的谁都听不清楚。
原本叶昭清以为,在这最后一刻来临之后,自己的眼泪一定会止不住的往下掉,可是他发现自己一颗眼泪也没有。他的内心很痛苦,可他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阿姐。”
此时此刻,叶昭清的脑子里就是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能让阿娘体面的走。
叶瑶枝也没有流泪,早在徐妍弥留的时候,她就为徐妍准备好了棺材、寿衣、白蜡烛灯奠仪物品。
不需要别人过多的帮忙,叶瑶枝带着叶昭清就把徐妍的后事料理得井井有条,让别人根本看不出他们刚刚经历了丧母的痛苦。
看着完全能够独挡一面的叶瑶枝,以及快速成长起来的叶昭清,一路陪伴着他们在绍雍城里立足的曾翠翠几人不由得轻声叹气。叶家姐弟的成熟,是由生活中“迫不得已”的那一面逼迫出来的,当别人赞誉他们的时候,也是在挖开他们内心深处的伤口。
这个世道要到哪一天,才能让每一个人都在阳光下成长?曾翠翠没有答案。
按照绍雍城的习俗,奠仪需要在家里布置三天,然后再下葬。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叶瑶枝和叶昭清竟然放弃了土葬,要将徐妍火化后再进行水葬。即使叶瑶枝一家是才其他地方搬到活水街的,可以把这个选择归为他们的习俗,可是这种选择,还是让年长一些的人无法接受。
“落叶归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有病死的人火化!”
“你把你的骨灰撒到江水里,将来你们要到哪里去祭拜她?”
“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这就是大不孝,会遭报应的!”
即使是曾翠翠和傅空山,也对叶瑶枝的选择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傅空山,他难以理解叶瑶枝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极容易招来骂名的处理方式。
即使他与自己的父母矛盾重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他们百年之后将他们火化后再水葬,这与“挫骨扬灰”又有什么区别。
“小枝姑娘,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难道你希望自己背上一个不孝的千古骂名吗?”傅空山下意识就找到叶瑶枝进行劝说:“在咱们大政帝国,几乎没有水葬的习俗,你这么做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又做何想?难道你不希望她与你的父亲团聚吗?”
“我的父亲是战死在边关的战事中的,连全尸都没有留下。”说起过往,叶瑶枝非常的平静,她也没有因为别人的不理解而委屈,她早就料想到了这种结果:“战争结束后,幸存的将士们打扫战场,为了防止疫病,也为了战死的英烈们不被敌人刨坟掘尸,将军下令一把火烧了所有的尸骨,就地掩埋。”
这些事情傅空山都知道,所以他沉默了,没有抢过叶瑶枝的话头。
“后来,我母亲在叶家村的山头给我父亲立了一座衣冠冢。”叶瑶枝转头看向傅空山:“你知道那座衣冠冢后来怎么样了吗?”
傅空山没有说话,心里暗自叹气,他知道劝什么都没有用了。
叶瑶枝说道:“那座衣冠冢被叶双成一家给毁了,而他是我父亲的亲哥哥。”
“与其在地上留一座被贼人惦记的墓穴,不如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叶瑶枝说道:“阿娘活着的时候,一直都被束缚着,她死了之后,也要被困在一座墓穴中吗?倒不如让她顺着江流,去浏览这人间的各色风景,下一辈子做个逍遥的人。”
此刻,傅空山忽然明白过来,有的时候,所谓的“传统”和“礼教”远远没有人的感情来得重要。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叶瑶枝会为徐妍的偏心而委屈伤心,但是叶瑶枝却并不是那样的人。
每当别人为她打抱不平的时候,叶瑶枝都只是一笑了之。
对于叶瑶枝而言,让她带着弟弟逃出叶家村的决定是徐妍做出来的。不说徐妍作为她的母亲对她有着天然的生之恩,这个改变她的人生的决定,对她而言就是再造之恩。如果不是母亲作出了决定,并且为他和叶昭清拖住了所有追捕他们的村里人,他们未必能够遇到曾翠翠一行人,从而得救。
在叶瑶枝看来,母亲作出这个决定的原本目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家在母亲的这个决定里得到了新生。
当周围的邻居,以及叶瑶枝和叶昭清的同学们渐渐了解到他们家的往事之后,对他们如何下葬徐妍的选择便不再多嘴了。只有一些顽固的老人才会固执的指着叶瑶枝和叶昭清的鼻子骂。
叶瑶枝能看得出,他们是在害怕。他们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也被烧成一把灰,撒进江河里。因为人没有办法去管自己死后的事情,所以他们才这么恐惧。
了结徐妍的丧事后,十月也过了一半。
按照大政帝国的法令,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少女都需要有监护人,所以曾翠翠成了叶瑶枝和叶昭清的监护人,这是曾翠翠自己提出来的。
等到叶瑶枝年满十八岁,则曾翠翠的监护人身份自动失效,叶瑶枝自动成为叶昭清的监护人。
叶昭清早上才回去秦风武院,中午的时候曾翠翠跟着杨蔓蔓一起来叶瑶枝家里了。之前徐妍出殡的时候,杨蔓蔓也来过,只是在哪个场合不适合仔细说话,所以杨蔓蔓才特地挑了这个时候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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