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刺在背的感觉追了来,即便回到客房了,仍然久久不散。
第一章 她的这一世(2)
大雪飘了一整夜,直到逼近凌晨时候,晨曦仅现三分,在冰寒色的苍茫中雪势终于止下。
这般寒冷刺骨的天候,任谁都想窝在暖炕和热被窝里,却有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腾云客栈后头的停马棚内。
男子黑色锦靴踏地无声,束起的长长发丝荡在肩背上,被身上披着的墨黑大氅一衬,青丝在微弱曦光中闪动光泽,半张俊颜美若皎月。
昨夜甚晚才就寝,如今天未亮便醒觉,仅两个时辰供他歇息养神。
但无妨,于他而言,两个时辰已然足够,再多他也睡不着。
自从幼时被掳走,发生过那些事,他已无法安生地好好睡上一大觉。
昨晚还能有两个时辰扎实的睡眠,已相当不错。
这座停马棚里统共拴着十三匹马——
有七匹是他们一行人的。
有三匹作为驮兽的马是属于一名行商的中年汉子所有。
有两匹则是另一名亦是南北走商的年轻汉子所拥有。
还有一匹马……是那个带着稚儿、孤身行走的小妇人的。
昨夜那两名行商汉子和他们私聘的伙伴全醉倒在客栈大堂上,睡到打呼,没什么值得再观察之处,令他留意的倒是那名已为人母的年轻女子。
二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妇,一头青丝垮垮挽成慵懒发髻,因着急自家孩儿,从熟睡中乍然醒来的雪颜有着显而易见的惊惧。
看来……颇为护雏。
他从女娃儿嘴里探出不少事,知道她们母女俩是从锦京一路而来,是那女子亲手赶马驾车,原本贴身伺候的仆婢一个也没带上。
女娃儿说不清楚自个儿的出身,只说家里有位老太爷,大家都听老太爷的,爷爷很严肃,从来都不笑,她害怕老太爷。
女娃儿还说她近来多了一个弟弟,她偷偷瞧过他,弟弟生得好小好小,跟奶猫似的,但脸蛋没有成片的红色胎记,她想弟弟长大后一定很好看。
既是近来才呱呱坠地的男婴,他思忖着,那应是女娃儿同父异母的小手足,毕竟她家阿娘看起来完全不像刚产子的模样。
至于女娃儿的爹亲,他曾旁敲侧击半哄半诱,孩子却缩着双肩,低下头许久不肯言语。
然,他手段多的是,要女娃儿乖乖吐实岂能难倒他,又哄了好一会儿,孩子终还是开了口,小声嗫嚅——
“爹好像对萱姐儿生气了,那天……那天他好可怕,抓得萱姐儿好疼,连阿娘都被推倒了,阿娘爬起来想抱我,又被爹打倒,都、都流血了……四周好黑好黑,但萱姐儿不哭了,要找门啊……好久都找不到门出去,又冷又黑,后来是……是妍心姊姊和春陶姊姊来了,外头有火,烧得好旺好旺,宗祠起火了,他们都去救火,妍心姊姊拖住守门的老嬷嬷,春陶姊姊偷偷抱着我去找阿娘,然后……然后就跟着阿娘来这儿了……
“阿娘其实在担心妍心姊姊和春陶姊姊,萱姐儿也担心她们啊,她们没有跟来……阿娘说,她们有自个儿的家人,所以不能来……
“阿娘说,要带萱姐儿找阿叔和绵姨去,嗯……阿叔和绵姨是我家阿娘的师弟和师妹喔,阿娘说,去到他们那儿就没事了,阿娘还说,阿爹没有恼我,只是太过担心刚出生的小弟弟,等弟弟越长越好、越来越健壮,阿爹就会好的,那、那萱姐儿就能回家去,什么事都没有了。”
什么事都没有了……明摆着是自我安慰之词。
这世上谁都不能轻信,能倚赖的,永远只有自己。
冷哼从心底发出,可任凭他再如何洞悉,却也无法让稚龄女娃儿明白这样的事实。
伫足在自己的坐骑前,骏马颇有灵性,大大马头顶将过来,直往他胸前蹭。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果物喂食骏马,边推敲着女娃儿所说的,他试图拼凑出一个前因后果。
然,无果。
就在此际,停马棚上方窸窸窣窣传出异响!
警觉性一向高涨的他倏地退后两步,退出茅草棚架外,扬睫往上端一看——
骤然映入瞳底的一幕令他瞬间惊呆!
老实说,他都不知这世上还有何事能令他转瞬间脑中空白一片,但此际亲眼目睹的事,着实让他忘记要呼吸,两颗眼珠都快瞪出眼眶。
腾云客栈的后头二楼,某间客房方窗大敞,一名小妇人背着不小的包袱、怀里裹紧一只小小娃儿,两手拉着一长溜儿的布绳索。
仔细去看,那条布绳索竟是将被褥撕成一条条破布、再用一条条破布紧紧绑成的,然后她跨出窗外,奋力揪着布绳索小心翼翼往底下蹭挪。
但,再如何小心翼翼,到底还是高估了那条布绳索的载重力度。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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