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尘忽问:“卓家长辈这般恶待,可是因孩子面颊上生了胎印?”
他这算是以己观人吗?苏练缇不由得这么想。
“侯爷也曾因残颜遭至亲之人轻贱吗?”话一冲口而出她就悔了。
宋观尘明显一愣,之后却勾起嘴角,淡淡道:“从无。”他的至亲并非轻贱他,却常是不敢直视他的面庞,毕竟对他有愧。
只觉他短短两字的答话似包含什么,她内心微揪,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得柔软些许。“从无吗?那……那当真大幸。”摸摸孩子的脸,又道——
“卓家的阁老大人以及卓大公子,他们打算杀掉这个孩子。”
沉静的语调道出不寻常的字句,宋观尘闻言眯目,嗓声更沉,“说清楚。”
是啊,她要说清楚,越多人知晓锦京卓家的下作作风和肮脏手段,那萱姐儿就会更安全。
她要说,为何不说呢?
她不要再当那个温良娴淑的锦京卓家大娘子,不要再任劳任怨、唯夫命是从。
从来就不该进卓家大门啊,根本门不当、户不对。
当年一叶障目,情生意动间,她听不下师父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理会师弟和师妹哀求的眼神,她不管不顾一头栽进去,什么都看不清。
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是她活该,可尽管如此,谁也别想伤她的孩子。
于是她静下心,缓缓调息,继续以沉静语调叙说下去——
事情起因确实与萱姐儿左颊上的红色胎记有关。
锦京卓氏每隔两、三代便会生出脸上带有大片红胎记的孩子,且多是女儿家,此事外人一直不知晓,锦京百姓从未见过卓家哪位小姐脸上带红印,这是因为那些有红胎记的女娃没有一个能长大成人。
卓家不知哪一代的老祖宗信了密教,开启以血献祭的灵契,但凡家中诞下带红胎印的孩子,其心头血便为献祭而生,一条小命自然是要为献祭夭折。
苏练缇初初得知这件卓家秘事,是在三个月前,由丈夫卓大公子亲口告知。
当时卓府刚刚新添了一名小男丁,是萱姐儿同父异母的小手足,产下男丁的女子并非妾室身分,而是与她同为平妻的林御史家的闺女。
林家小姐是阁老大人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媳妇,以平妻身分嫁进锦京卓家,进门不久便怀有身孕,顺利产下男丁……苏练缇不敢跟她比较什么,但他们卓家断不能拿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血去献祭。
“咱们卓家能一代昌盛过一代,皆因慎守远久以前结下的灵契,誓言不可破,一旦诞下如萱姐儿这样的孩儿,就得照办,你怎就不明白?”
她求过又求,半点尊严都不要了,跪在地上、匍匐在卓大公子脚下,不断哭喊哀求,求卓家饶过她的孩子一命。
她就是不明白啊,一个大家族的兴旺与否为何全系在一条无辜小生命上?
那个远久流传下来的密教灵契,到底又算什么东西?
然而,她得到的是狠狠一记掌掴,外加一脚狠踹,卓大公子恨铁不成钢的骂声震得她两耳轰隆隆作响——
“你要知道,我已经够容忍了!容忍你,也容忍萱姐儿!萱姐儿那时一落地就该处理,是我在长辈面前硬扛着,对你我也算仁至义尽,如今咱们家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健壮男娃,献祭的事再不办妥,只怕家里新添的男丁要留不住,这个风险我担不起,你更担不起,所以萱姐儿得认命,你也给我认命!”
她不愿认命!
不愿!不愿!不愿!
曾有过的浓情密意短暂虚无,她悔不当初,至此,夫妻恩断义绝,不是卓大公子休她,是她唾弃整个锦京卓氏。
她终是觉醒。
于是她在卓府大祠堂放了把熊熊大火,趁机将孩子救走,直奔北境。
她的处境,几句话便已简明道完,低幽嗓音最后却揉入明显轻颤——
“这一次萱姐儿是逃出来了,但如她这样带有胎记的卓家娃儿……怕不知被书香传家的锦京卓氏断送了多少?”
她所揭露之事骇人听闻,然宋观尘再清楚不过,世事本就不仁。
“瀚海阁卓阁老的大公子先后迎进两名平妻,一位是你口中林御史家的小姐,而小娘子你……”他搜索脑中浮光掠影般的记忆,侧目看向她。“你当年是由圣上所指婚,因一幅名为‘江山烟雨’的巨作绣屏深受皇上喜爱。”
苏练缇微微苦笑。
车篷内狭窄,她仍跪坐,端正着身子,朝男子作了一礼。“妾身‘幻臻坊’大弟子苏练缇,见过侯爷。”
宋观尘从容受她一礼,道:“都说令师尊花无痕虽是男儿身,一手‘十指若幻、起落臻至’的织绣技艺堪称绝技,可惜几年前因哮喘急症病逝,‘幻臻坊’无人坐镇打理便也收了,在锦京,确实无一位娘家人能帮你出头。”
提到“幻臻坊”和师父花无痕,那都是在戳她心窝子。
她抿抿发干的唇瓣道:“不用谁来帮妾身出头,我……我能逃掉就好,带着孩子逃得远远,这样就好……”势单力薄,她斗不过整个锦京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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