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车篷内蓦地响起一声惊呼,但很快便抑住。
发出骇然惊声的自然不可能是宋观尘,而是这辆小马车的主人——苏练缇。
两刻钟前她抱着孩子跌进宋观尘怀里,两人连半句话都未及交谈,她母女俩立时被他藏进马棚角落的干草堆后,他自个儿则又回复成一副闲适喂马的姿态,加上他那六名铁卫赶至,登时震慑全场。
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走了,让她得以不动声色地带着孩子偷偷摸摸溜到停在一旁的小马车内。
她离开锦京后不久,在某个还算繁华的小镇就将华美马车和烙有印记的骏马换掉,换成这辆外表陈旧、结构却甚是结实的小马车,马匹也换成善走温驯的马驹,想藉此避开夫家的追击,但显然没有成功。
外头天寒地冻,若仅她一人逃命,她抢了马也能不管不顾扬长而去,但如今紧要的是得护住孩子,她只想着要先躲好,可是一避进马车里又觉无所适从,就怕被人来个瓮中捉鳖。
结果事情的发展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宋观尘命手下起程,竟让人把她的马驹和小马车一并拉走,好似老早就察觉到她带着孩子溜上车。
他还弃马从车了,放着高大健壮的骏马不骑,大剌剌钻进她的车篷子里。
这篷子当真小得可怜,空间仅够她和萱姐儿挨着躺平,此时她抱着孩子缩坐在里边,再挤进来一个他盘腿而坐,彼此间仅留半臂之距,让她太阳穴猛跳,发凉的感觉沿着背脊爬上。
夫家派出来追捕她们的那些人,定然是认出他,也定然疑心她们母女俩就在马车内,却碍于他的身分,只敢偷偷尾随。
而此时此际,他淡然令下——
一个都不能留。
为什么?
令他动杀机的原由绝不在她们母女俩身上,最有可能的是……是……
他出现在东黎北境、甚至打算穿过五狼山连峰的通商隘口往北陵去的这一件事,不能被谁知道。
因此任何认出他的人,都不能留活口。
果真如此……那、那她们母女俩将会如何?
念头才浮上,苏练缇便见男人徐缓掀开眼皮,对着她怀里的孩子眨了眨眸。
萱姐儿对这位新结交的“大朋友”完全心无芥蒂,同样眨动双眸,露出腼腆笑颜。
下一瞬,男人探手过来。
苏练缇真的不知他使什么手法,即便一双眼睛从头到尾眨都没敢眨,仍旧没瞧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好像……好像孩子的颈侧被他拂了一下,小脑袋瓜随即一歪,竟昏睡过去。
“你干什么?”她惊怒交加,又急又恨,被吓到眸底泛泪,却颇有要跟他拚命的气势。
宋观尘嘴角淡扬,嗓声和软——
“所谓坦白从宽,既要你乖乖坦白,有些话怕是不好让孩子听了去吧?”
苏练缇依然死死瞪他,泪珠顺颊滚落,两眼仍眨也未眨。
宋观尘接着又道:“昨夜,与小娘子家的小闺女相谈甚欢,她可说了不少事,嗯……她说,她被自个儿的阿爹关起来,阿娘想护她,护不了,不过最后还是寻到机会带她逃掉,还说等家里刚出生的弟弟长健壮了,到时便不用再逃。”
他目光一转犀利。
“这是为何?为何你这位瀚海阁卓阁老家的当家主母得带着孩子仓皇逃离锦京?卓家大公子如此待你母女二人,饱读圣贤书为东黎文官之首的卓阁老莫非无法替你作主?”
苏练缇知道他定是从卓家派来的那群人口中得知她身分,只是没想到萱姐儿会被他哄着吐露了那么多事,她一时间有些怔忡,然,听到他最后的那句问话,心头陡酸,表情苦涩混着嘲弄。
她好一会儿才叹道:“……侯爷此话可笑了,能请老太爷作什么主?一切就是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操办的啊……”
那半张玉面神态微动,薄唇轻抿,静待她进一步解释。
苏练缇只觉面对眼前男子时,自己心绪转变犹如潮浪起伏,先是惊疑不定、纷乱骇然,跟着是被他引着话头,引出她心底的怅惘。
他可以面不改色下令杀人,望着孩子时的眼神却温煦如阳。
她能觉察出来,他是当真喜爱她家萱姐儿的,对待孩子没有半分不耐,从昨夜在客栈土火炉边的喂食、倾听、闲聊,到今晨的一连串变故,他总对孩子眨眸露笑,满满的安抚意味儿。
或许她一条小命尚能留到此刻,全是仰仗他对萱姐儿的喜爱也说不定。
内心苦笑,但的确也放松不少。
她没有立时再说什么,而是解开身上的宽布条,小心翼翼托着昏睡过去的萱姐儿,让孩子能伸展四肢、在车篷内的软垫上稳妥躺落,睡个安稳觉。
等布置好一切,她一手轻抚孩子额面,终才幽静启嗓——
“锦京卓氏,瀚海阁阁老之名,吾家老长辈学富可不止五车……但饱学圣贤、忠义传世,皮囊养得精光灿烂,内里却是腐败破烂、臭不堪闻,若非深陷其中、深受其害,又有谁能知晓?”
6/7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