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烈酒蛰着伤口的痛楚兰应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咐这二少爷倒是个能忍的,月明这么瞎搞他也挨过来了。抬眼看向靠墙的枕头有一个浅浅的睡痕,这二少爷都睡到床边了,里面那个枕头垫过谁的脑袋不言而喻。
他的心往下又沉了几分。
让俸小赛开窗给屋里通通风,却不想云开这时候醒过来,还挣扎着要起床。兰应德连忙过去制止。
听到吃过早饭还要打一针,云开不由得想到昨晚挨了月明的那一针,本就胃口不佳现在越发不想吃了。
兰应德看着他一副满心不愿又不敢反抗的模样,蓦的心就软了。少年慕艾,他又有什么错呢?杜松给他的信上对云开也是极尽赞美之词,说他果决、有心计。先施威、再施恩,让月明进了陶家的族谱。
其实进不进陶家的族谱他无所谓的,但他知道,陶头人认了月明,她阿妈在地底下会很高兴。他心内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先遂了印太的心愿领着云开走货,其余的,他再看看。
有了决断,心中也轻松了几分,他让云开继续趴卧在床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单刀直入对云开道:“老爷先前提你和月明的婚事我没答应,二少爷是不是在怨我。”
云开.......当然怨,不怨你怨谁?心里吐槽得厉害嘴上却还是只敢讷讷道:“岂敢、岂敢!”
面对他的言不由衷兰应德只是笑笑:“怨我我也不怪你,我有我的顾虑,你有你的思量,都是人之常情,没有对错。”
兰应德这种和煦的态度反而把云开搞不会了,他想大喇喇问一句:“那你到底是同意不同意?”但他不敢。
兰应德看着他惊疑不定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我一直想让月明恣意的过完她的人生。想着拓开她的眼界,领着她领略这世间少数人才能看到的风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人生几十载,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与这样的女子成婚才可让岁月生花。我自己的女儿我最清楚,月明看似懂事实则时时试探你的底线,在你容忍之内骄纵。这种骄纵在年少情浓时你当然看着新鲜,时间长了便会觉得厌烦甚至难以容忍。”
云开听完这一番看似拒绝的话,心理一凉冲口而出道:“月明很少耍小性子,我也不觉得厌烦和难以容忍。”
看他挣扎着要起身兰应德连忙按住他的肩安抚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让你知晓月明的真正脾性。”
见云开平静下来他又道:“你要是想着为月明好,就不能惯着她的脾气。不能我不答应的事情她来了求求你,你就给她办了;你不答应她的要求,她来我面前撒撒娇,我就依了她。这样她身上的坏毛病会越来越多。你先前就做得很好,叫她学说傣语,教她学礼仪。她正是学习的年纪我不希望她荒废了。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你能做到么?”
云开愣住了,他这样算是答应了么?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冷静的问道:“那第二个要求呢?”
第106章
兰应德低头掸了掸膝盖上的泥点子,再抬头的时候神色严肃:“我刚开始得知你和月明的事情便问她,你不想回昆明了么?留洋也不去了么?她问我,不能带你一起去么?”
听到这云开惊讶的昂起头,他一直以为月明但凡有了机会会头也不回的跑了,没想到她就算想跑也惦记着带上自己一起跑。心中涌满了不敢置信、酸涩、甜蜜,纷纷乱乱、不知所措。
兰应德继续道:“我的第二个要求便是,若月明有一天想离开允相,你不能拦着她。真的爱一个人不能拿情爱锁住了她圈养,更要把她放到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他直直地看着云开,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仿佛他只是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丝毫不在意云开的答案是什么。
云开这等出去见过世面的贵族公子大抵都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毛病,表面对家里顺服却寻着一切可能的机会和至亲对着干。因着月明的关系他对兰应德生了几分忌惮,对他的话反而还听得进去几分。
他心中自有盘算,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直迎兰应德:“我都答应。”
兰应德轻扯嘴角:“那我就相信二少爷。不过......”他话锋一转:“月明年纪实在是小,我不阻止你们来往,但订婚这些事得等她再大一些。你们年少冲动,做事只凭心情不计后果,长辈们不得不帮你留些余地。”
云开觉得兰应德多少有些得寸进尺了,但奈何他现在没有和兰应德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快和不甘点头答应。
待兰应德目的达到,帮云开打完针涂好药后满意离去,他趴在床上猛捶床板:“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啊!”
月明回家这一路都很忐忑,怕兰应德说她。但一路上兰应德的反应都很平静,语气温和的问她这两天在家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句都不提她晚上去土司府给云开打针的事。
长生知道昨晚的事,闷闷不乐的骑着马跟在马车旁。从云开见天往家里给月明送东西他就知道月明和云开之间有事。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被别的男人惦记了,他这个做师兄的心情很复杂。心里既埋怨土司府的猪圈没关好把罕二少爷放出来拱了家里的小白菜,又埋怨师傅当初硬要月明来允相。
就跟师妹当初说的,这允相有什么呀?出门骑马、晚上点蜡,没有自来水连抽水马桶都不能装。师傅觉得允相是世外桃花源,但他觉得允相就是跟这时代文明丝毫不沾边鸟不拉屎的地。电影不能看,百货公司不能逛,公园也不能去耍,师妹要是嫁在这里还有什么乐趣?他瞅着师妹对那些章哈可没什么兴趣。
那罕二少爷有什么呀?除了个贵族身份和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白脸子,他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月明喜欢的。难道说当初送月明去女校念书送错了,学校全是女娃娃没什么机会见到男子,遇上罕二少爷这样的,就昏了头了?
说来说去,他最难受的,是晚上再也没有一个理直气壮却软软的声音在他的房门口喊着:“师兄,我肚子饿,你给我煮碗面。”
第二天月明吃过早饭后小心翼翼的问兰应德他能不能去土司府。
兰应德欣然答应,还提醒她:“去看病人别空着手去。”
月明挎上她的小挎包欢快道:“嗯,艾叶今早买的小甜瓜又甜又新鲜,我拿一些过去给罕云开。”
见月明领着艾叶出门,长生有些担忧的问:“师傅,你就这么放心啊!”
兰应德背着手笑了笑:“让她整天在家祸祸我们,不如放她去玩医生照顾病人的游戏。”
兰应德不禁止月明去土司府,月明便明目张胆的天天往土司府里跑。
云开腰上的伤口一天半天的养不好,也不能外出,便拉着月明一起看书,再顺便教教她英文和暹罗话。
月明一开始不觉得,后来便品咂出味了。这哪里是顺便,学习任务比以前重多了。以前她想学就学,不想学便捧着小说看,遇到不会的单词、句式张嘴问问他就行。
现在不行了,云开明显比以前认真、严肃多了,还开始考校起她来了。若她答不出来或者答得不好,他就开始教训她。
把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扔,黑着脸道:“这么简单的一段短文你背了三天都背不出来,你的心思都花在哪里了?你在学校考试每次都才得丙吧?考丙、烤饼,你怕真是考了个鸭蛋。”
月明好久都没被他这么奚落过了,一时羞愧难当,跺跺脚哭着跑了出书房,蹲在墙角的一棵芭蕉下哭得稀里哗啦。
哭了一会不见云开来哄,更伤心了。
嚎啕着用袖子抹着泪,心里发誓她明天不来了。人家那些罗曼蒂克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多好,温柔又耐心,把女主人公当公主一样捧着。可她呢!以为也遇上一段罗曼蒂克的爱情,没想到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活爹,比她亲爹还爱管她。
越想越伤感,月明的嚎啕压过了午后树上的蝉鸣声。
一把折扇伸了进来,挑开遮掩的树枝。云开看着蹲在树下下巴搁在膝头哭得正尽兴的月明,无奈道:“我也没说你什么啊!怎么就能哭成这幅模样?”
见云开追了过来月明停止了嚎啕,小声抽泣着控诉道:“你说我笨?”
云开心里发笑,你笨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面上却一本正经的否认道:“胡说,我哪里说你笨?我是说你不用心。”
月明闭着眼睛嚷嚷:“你说了,你刚才就是说了。”
云开在她面前蹲下,一反在书房黑脸包公的模样,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帮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好脾气道:“好好,都是我的错!可你也不能怪我,你爸爸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好好教你。你学成这副样子我不好跟你爸爸交待不是?”
月明可怜兮兮的瘪着嘴抱怨:“你也不能揠苗助长啊!我一下子学那么多外国话,我反应不过来啊!你就不能一样、一样教么?我本来就不想学,你这么逼我我更讨厌学习了。”
云开看着她撅起的嘴唇皱眉思咐一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问月明:“你当真不想学?”
月明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想、不想,我不想。”
云开转似为难的点点头:“你这么辛苦我也是舍不得的,但你爸爸.......”扇子击入掌中,他咬牙对月明道:“不学就不学,你爸爸怪罪我顶着。”
月明挂着泪呆呆的看着他:“那我爸爸要是生气打你呢?”
云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耸耸肩:“他要打就让他打呗,学习固然要紧,但你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你在家里被管束,来我这里再不能松快松快,心里怕郁闷得要命。”
虽然知道兰应德不会打他,但月明还是被感动得眼泪冲上眼眶,她扑过去抱住云开的颈项拼命保证:“我一定好好学,我不会让我爸爸打你的。”
云开拍拍她的背在她耳边柔声道:“你要知道,只要你想做不管对的、错的我都会帮你。因为我心悦你!”
他的眼睛望向阳光透过树枝投在地上的一片光影,想起兰应德让他答应的两件事心里冷笑。
兰应德当真是欺他年轻,以为自己看不穿他的缓兵之计。既然答应你月明想走就让她走,那我就只能想法子让她离不开我了!
第107章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月明在允相不知不觉的呆了三年。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云开跟着兰应德走南闯北;杨老六在允相娶了媳妇安了家,她也和云开订了婚。说起她和云开能订婚,还要感谢杨老六和劳奔。
杨老六不跑货的日子就在允相城闲逛,这一逛就逛到小寡妇玉曼的米粉摊子上。
小寡妇样貌风流娇俏,杨老六魁武健壮。
在她摊子上买了一碗红糖冰粉。玉曼递碗的醉翁之意,杨老六接碗的心猿意马。
杨老六觉得她长得好看,玉曼知道他是兰应德最得用的人。一来二去两人便看对了眼,杨老六买地起屋,准备娶了她。
傣族嫁娶的规矩虽然没有汉族三书六礼那么繁琐,但流程也不老少,他也想风风光光的成亲。但他在允相认识的人中最有体面、最有威望的就只有兰应德了。
他提了礼物上门相求兰应德帮他去提亲。到兰应德家里的时候,长生跟他说兰应德现在有客,税贺(收税的衙门)的召郎来府里找师傅说话,请他先去书房稍待一会。
长生领着他去书房,亲自给他斟了茶水。
杨老六两只捏着一个汝窑天青开片葵口小茶杯暗暗感叹:“兰爷赚那么多钱怎么还是这么节省,这杯子瓷都花成蜘蛛网了,还舍不得扔。”
再看看这书房,家具也没几样,博古架上也不像别的有钱人一样,放个玉做的貔n,口含金币的三角金蟾,玛瑙雕的白菜。就放了几个瓶瓶罐罐,颜色还单一得很不是白就是绿,看上去一点富贵气都没有。
还有花窗外那个小院,也不多种几棵花,看书看累了看看花不挺好么?兰爷偏在外面种了一棵歪歪斜斜的小松树,旁边置了个石头挖出来的接水缸,寡淡之极。长生也真是不帮他管管,长青苔了也不铲了去,就那么捂着树根,这树会长大才怪。
趁着兰爷还忙着待客,他卷了袖子让长生给他拿把锄头,他帮这青苔铲了去。
长生笑得不行,连忙拉住他给他塞了盘瓜子:“您还是歇歇吧,这青苔是师傅特意去溪边找回来的,不下雨还嘱咐我专门浇水呢!”
杨老六嘴里嘀咕道:“兰爷爱这景?这松树不是满大山都是么?”
长生笑而不语,一个劲的劝他喝茶嗑瓜子。
不一会兰应德回来了,见了他笑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杨老六起身笑道:“我天天都有空,这不是您忙么,我不敢打搅。”
兰应德让他坐下,待长生也给他斟了茶后才道:“你怕不是来找我闲话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之间不必客套。”
然后他就看见平日里豪气冲天的杨老六紫檀色的黑脸可疑的红了。扭捏了一阵才开口道:“我的确是有事求您......我年纪也不小了,最近说了个媳妇,想请您帮我去提个亲。”
听到这个消息兰应德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好好好,成了婚你也算是有个家了。不知道是哪家的闺秀?”
杨老六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街上卖米粉的玉曼。”
兰应德正捏着杯子往嘴边送,闻言胳膊一僵。他缓缓放下杯子,有些不敢相信:“玉曼?卖米粉的小寡妇玉曼?”
杨老六点点头。
兰应德怔愣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凭你现在的钱财身份,想讨勐圈的小姐都是可以的,你怎么会.......”看上一个寡妇。剩下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杨老六不在乎的笑了笑,满脸真诚道:“兰爷您这是抬举我呢!我哪里算得上有身份的人。要说钱,我跟了您以后是赚了一些。但我是个粗人,我可受不了勐圈小姐们的脾气。我就想找个人能过日子的人,能跟我一起吃苦,不乱花钱,我不在的时候在家里也能立起来。玉曼脾气是泼辣了点,但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跟她一起过日子痛快。我们镇雄人离乡背井除了讨生活,还求一个能痛痛快快过日子!”
兰应德哑然。怎么能痛痛快快过日子?遂了心愿就是痛快的日子。
他想到前脚才走的税贺召郎,也就是劳奔的阿爸。他今日来为他的儿子提亲。
兰应德都傻了,他女儿在允相这么受欢迎么?一个接一个的来提亲。他记得三年前去同罕土一起去十八部落,佤王为他的儿子鲍国胜也隐晦的提了一回。当时被罕土司以两家就要过明路为由暗暗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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