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却是不打算凑这帮孩子的热闹了,抿唇笑道:“你们去吧,我让砚莺秋月备点吃的喝的送去四方亭,我就不掺和在你们年轻人之间了。”
如此,柳砚莺便陪着几个少主子到了四方亭,等将那些吃喝的消遣都替他们安排好了,就垂手站在亭子一角和秋月两个扮门神。
她眼角余光见刘浵打量自己,像是对她挺有兴趣,柳砚莺只当没看见,不想路承业却替她不乐意了。
“砚莺。”
柳砚莺走过去问:“世子要添茶吗?”
路承业道:“你站我这儿,这儿是上风口,不冷。”
柳砚莺婉拒:“谢世子关心,砚莺不冷,开春的天儿暖和着呢。”
刘浵恍然再度看向柳砚莺,眼里的内容马上变得不一样了,变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厢刘妙儿不敢和路景延搭话,只是捧着茶碗听路云真和刘钰儿嘻嘻哈哈。刘钰儿还看出路云真近日哭过,眼皮微微浮肿,说她一定是闯了祸惹哥哥不快挨骂了。
她们哪想得到事实真是如此,但见路云真一撇嘴,没了笑脸。
路承业见状十分好心地想了个活跃气氛的法子,喊来柳砚莺:“砚莺,我知道这小亭子你是常来的,我往常到荣春苑来请安,都听你在这儿唱曲。”
柳砚莺点头称是:“老夫人午睡喜欢外间有点动静,我站在这儿弹琴唱曲,老夫人在屋里听着不那么闹腾。”
“往常你都唱什么?”
“昨日才唱过《雨霖铃》。”
“你今日再为我们唱一遍如何?”
柳砚莺微微一怔:“世子是说,现在?”
路承业笑说:“就是现在。”
柳砚莺眨眨眼,眼梢瞄向淡然饮茶的路景延,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要唱就要好好唱,世子待我回屋取了琵琶来,嗯…昨儿唱过了就不唱《雨霖铃》了,我唱《玉楼春》吧。”
路景延正垂眼吹着茶汤浮沫,眉梢微微一动,嘴角若有似无挂上一抹哂笑。
她竟是要在世子的盛情邀请下,当着众人唱昨日抄给他的情诗。
作者有话说:
世子,某种意义上的ntr
第15章
柳砚莺取来琵琶,搬了把凳在四方亭坐下。
她抱着琴,翘起二郎腿,嫩黄的鞋尖从黛蓝裙裾下探出来,芊芊素手拨弄起铮鸣的琴弦。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注1)
柳砚莺嗓音清润,说起话来撩人动听,唱起曲来更是如同黄莺出谷,蕴藏绵绵情愫。
一曲终了,举座皆惊。
平日听得耳朵生茧的秋月也没料到她今天唱得如此认真,这小蹄子两三个月没摸过琴,手指上的茧都掉光了,这会儿勾拨挑剔弹得如此到位,只怕左手疼得不轻。
这么拼命,肯定是想勾引世子爷!秋月笃定地努努嘴。
路承业品一口好茶,闭眼叹服,“砚莺,不枉祖母对你的一番栽培,真是永远都叫我对你刮目相看。”
柳砚莺背过手去搓了搓疼辣的指肚,站起来欠欠身,“世子又说这些砚莺承受不起的话。”
“你们不知道吧,她的琵琶是祖母从外边请师父教的。”路承业就跟介绍自己屋里人一样向刘家表兄妹介绍起柳砚莺。
那是柳砚莺六七岁时,彼时她爹还在世,贵为平旸王府的管事,算得上下人里的主子。
老夫人寿诞,她爹抱着她在寿宴搭台表演的侧幕看歌舞,有个琵琶女逗她玩,教她弹琵琶,柳砚莺拿肉乎乎的小手跟着学,三两下弹出了像模像样的曲调。
老夫人正过寿,听说“小神童”学琴有模有样自是心情大好,如此机灵漂亮的小丫头,老人家无疑是喜欢得牙根都酥软,只想用力在怀里抱一抱。
后来柳砚莺阿爹染病过世,老夫人让她进荣春苑,她想起柳砚莺小时候的那手无心插柳的琵琶,就专门请了师父调.教,怎知她又会弹又会唱,叫老夫人惊喜连连别提多讨人欢心。
刘妙儿听到此处,眼光轻悠悠一颤。
讨人欢心?
也包括三表哥吗?
如果说适才有谁没有被柳砚莺的琴声吸引,那就是刘妙儿。她难得来见一次心上的郎君,眼神自是一刻都离不开他,哪怕只是用余光偷偷看着。
可方才路景延听曲时的眼神,如同一根刺那样扎在了她的心上,不流血,只会不时作痛,不时提醒她,清冷自持的路景延并不是对所有女人都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在亭外花间流连,指尖在掌中瓷杯上轻点,哪怕眼梢唇角带着微不可查的讥锋,都看得出他在享受她的歌声,比任何人都享受,就好像那是单单唱给他一个人听的。
刘妙儿端起茶杯想靠一口热茶来暖暖自己,不料手抖,茶杯应声碎了一地。
众人看过去。
“哎!妙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身上觉得不好?”路云真看出她脸色不对,知晓这是位病美人,赶忙嘘寒问暖。
刘妙儿摇摇头就要蹲身去捡碎瓷片。
一双指若柔荑的手探进她视线内,率先捡到了瓷片,刘妙儿一抬头,果真是笑盈盈的柳砚莺。
她边捡边说:“表小姐快不要碰,您是千金之躯,还是让我来捡。”
刘妙儿垂眼见自己的手和一个下人的手并无多大差别,甚至不如她在琴弦上那般灵巧,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伤感。
三表哥宁愿欣赏一个下人,也不多看自己一眼……
刘浵那个没眼色的,还在开妹妹玩笑:“妙儿一定是看见景延听得入迷,吃醋了。”
刘妙儿脸色骤变,旋即站起身厉声问:“我吃什么醋?哥哥不要乱讲话。”
路云真帮腔:“是啊,表兄你是不是故意要惹世子的不愉快?”
刘浵意识到自己失言,竟当众揭了妹妹的私密事,何况这柳砚莺一看就是世子的人,将来不管是刘妙儿还是路景延,都要管她叫一声嫂嫂。
“嘶——”
但听柳砚莺瓷片捡到一半倒抽口气,她不留神把手指给割破了。
都是这群人七嘴八舌给害的,她最怕别人传这种话,给她和世子凑对子,说得多了当真的人就多了,想避嫌都没处避。
路承业见她伤到自己,快步上前在她边上蹲下,抓起她的手:“我看看,流这么多血,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砚莺将手往回抽了抽,不自觉看向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一下的路景延,干笑道:“不碍事的世子,我下去包一下就好了…您,您先松开我。”
路承业见她微窘,放开手:“好,好,你先去。”
柳砚莺抱起琵琶捏着指头匆匆告退。
她心烦意乱心脏“咚咚”直跳,走远了在花园的石桌坐下,随手招来个婢女。
“砚莺姐姐有何吩咐?哎呀,你手上怎么在流血?”
柳砚莺正烦闷:“看见我手上破了还去拿药箱子来?”
婢女点点头紧赶慢赶取来药箱子,取了伤药和棉纱布为柳砚莺包扎,只是手法太差,疼得柳砚莺龇牙咧嘴,一把将药瓶从她手上夺下。
“不会弄就不要弄,我手上留疤了怎么办?”
那婢女面上不表露,心里也是来气,等走远了才小声咒骂:“也不过就是个下人,谁比谁高贵了?那小破口子,我看再不包上都快愈合了。”
柳砚莺坐在下风口,听得七七八八,只面无表情用棉纱布将指端血迹擦了擦,任凭那婢女去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才不跟小婢女一般见识。
婢女边走边抱怨,忽地在拐角处瞧见一高大人影,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忙噤声垂头,瑟瑟道了声“三爷”。
路景延听她抱怨得起劲,也知道她是在说谁,心下好笑,问:“柳砚莺呢?”
“回三爷,砚莺姐姐在小花圃。”
“她手怎么样了?”
“我已替砚莺姐姐将血止住了。”她到底年纪小,又在气头上,忍不住对主子说两句坏话,“但是砚莺姐姐嫌我手脚粗笨,就把我赶走了。”
“知道了,下去吧。”
那厢柳砚莺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只当是那小婢女又回来了,没有搭理,她背对石桌坐着捣鼓膝头药箱,琵琶就被她放在桌上。
耳听身后那人拿起了她的琵琶,柳砚莺倏地转了过去,却见那哪是什么小婢女,而是找了不知什么借口出来寻她的路景延。
“三爷。”
柳砚莺面上带笑惊喜地唤了声,桌子下的手对着指尖伤口发狠一挤,原先都止住血的小口子又变得血流如注。
她疼得眼睑一抽,嘴上甜甜发问:“三爷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说:
(注1)《玉楼春》晏殊
第16章
琵琶琴颈细长弧线优美,似美人弱腰盈盈一握。
小崇山上她狼狈逃至后山禅房,织锦侧缝下的腰肢线条便是这般流畅。
路景延手持琵琶细打量,后又将它搁下,“那你是想我来还是不想我来?”
柳砚莺眨眨眼道:“我哪敢揣度三爷的心思。”
路景延放下琵琶看向她藏在桌下的手:“给我看看你的手。”
柳砚莺站起身,将冒着血的右手递了出去,指头上一小道伤口崭新,丝毫不像是止过血的样子。
路景延微一蹙眉,心中便有计较。
他前世什么样的伤没受过,又什么样的伤没见过,战场上缺胳膊少腿的将士抬来抬去,滚在地上的脑袋也只当个模糊的肉球。就这么个细小的破口,按说早该止血,怎会还有血丝汩汩潺潺地往外渗。
更何况,那小婢女亲口说她替柳砚莺止住了血,没有必要撒这种谎。
那眼前这鲜血直流的情况,就只会是因为一种可能,柳砚莺为博同情又将伤口给挤开了。
是她会做的事。看着娇气,倒不怕疼。
柳砚莺只觉自己指端要让路景延轻淡的眼光灼出个洞,无故心虚起来,眼见他既不心疼也不怜爱,撇撇嘴将手抽回,拿棉纱布胡乱擦了擦。
“三爷您找我有事?”
路景延当然是为了那首曲子而来,柳砚莺当着大庭广众唱《玉楼春》给他,若非茶杯是刘妙儿打碎的,他都要怀疑是她故意与人串通,找机会溜出来等他。
路景延中肯道:“你的歌唱得很好听。”
“多谢三爷。”
“字写得却属实不怎么样。”
柳砚莺轻哼了声,旋身坐下,裙裾轻飘飘扫过路景延脚面,他垂眼看着那片衣角溜走,听她道:“三爷见怪,我不过一介小小女使,读书识字我没学过,也不是我的强项。”
主子还站着,她就一屁股坐下了,还哼哼唧唧很气愤的样子,若换个人断然没有这份胆子。
路景延凝视落在她发顶的一小朵迎春,问:“你的强项是什么?是以下犯上,还是狐媚惑主?”
“当然两样都不是了。”
“那你说,是什么?”
他二人站得极近,近得柳砚莺可以用手指顺着他衣袍上的暗纹慢慢描摹,她手指勾上路景延衣带。
“是——,你回营前和老夫人提了,我就告诉你。”
女人的手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赤练毒蛇,通身流动瑰丽光泽,越美丽,越危险,路景延垂眸看向她染过蔻丹的五指,面上没什么反应,只问:“提什么?”
当然是跟老夫人要了她进木香居咯,纳她做个媵妾,将来等他征战四方平定天下,他有肉吃,她也好有一口汤喝。
“三爷明知故问。”柳砚莺眨眨眼皮瞧着他,“还是说三爷更喜欢表小姐?想与表小姐定亲?”
定就定呗,刘妙儿做大,她做小,柳砚莺没有意见,反正“宠妾灭妻”这词就是为她而造。
路景延并不对她隐瞒:“我不喜欢妙儿,也不会与她定亲。”
柳砚莺满怀期待追问:“那三爷觉得是表小姐更好看,还是我更好看?”
路景延仍真实作答:“你。”
柳砚莺一喜,刚要站起身来就被路景延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了肩膀。他缓缓俯下身,柳砚莺见状心头打鼓,不知道该不该顺从,只能见机行事地先依着他,腰肢柔软往石桌倒去。
面对她的顺从,路景延眉心轻结,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分明对她每个抬眼,每次柔声细语的意图都一目了然,却沉溺在她的虚情假意之中,迟迟没有抽身。
她想要享不尽的荣华,想要出卖自己来利用他,路景延并非不能与她交易,只是他见过她以相同的手段蛊惑另一个男人……路家的嫡长子,与他同姓的大哥,而他身为庶子不过是个备选。
他犯不了那个贱。
路景延望着那截白皙的颈,将手越了过去,取来桌上琵琶。
他直起身,睥睨柳砚莺说道:“可你这样的女人就和你的乐器一样轻佻,不仅不能娶进家门,还要避而远之。即是如此,我又怎会去和祖母讨要你过门?”
柳砚莺脑袋“嗡”的一声,秀眉紧蹙,怔然注视路景延。
她凿开脑袋往里灌聪明药也想不明白,路景延对她的抗拒从何而来。
她不认输,眉梢带着些许愠怒,笑吟吟问:“那您为何不在四方亭跟您那病恹恹的小表妹一起,反而出来找我?”
路景延扯扯嘴角,拿过她的手,从药箱拿过棉纱布给她包扎,将一句话说得真真假假不好分辨,“我只说不娶你,没说不喜欢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
柳砚莺闻言半边身子一僵,心里凉了一半,抬眼却见路景延笑得不加掩饰,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未必是真话。
倒像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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