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烹的茶香气很醇厚,此时满室茶香,清新舒缓,勾起路景延身上倦意,他拉过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将人带到身侧,柳砚莺跟着他引导,乖顺地在椅子扶手侧身坐下。
她今天真的很温顺,路景延都有些没有表露的惊喜。
靠近他的那侧腰上一热,是路景延偏头倚靠在她腰间,柳砚莺霎时僵直了身体,却听他沉闷地叫她不要乱动。
“你身上好香。”
“…是吗?”
他话音闷闷的,不带什么情绪,柳砚莺也不敢问这话什么意思,只当是句夸奖。
等了会儿,他靠着自己不动,柳砚莺也挺直腰板一动不动,收起下巴悄悄垂眼观察。
难怪这么安静,路景延竟闭着眼睛睡着了。
睡得还挺安稳,桌案上的烛火融融映照他脸庞,从柳砚莺的角度,看得最清楚的是他高挺的鼻子和浓黑的睫毛。
柳砚莺也是一时脑袋不清醒,伸出手去在他眼睫上扫了扫。他哪能是真的睡着,抓住了她的手置于颈侧,也不嫌凉。
如此柳砚莺非但感受得到他的每一次吞咽,还感受得到他紧致皮肉下蓬勃有力的脉搏,十指连心,一下一下,都传递给了她。
“三爷…”她让那真切的脉搏跳得心虚,“近来卫所事务很忙吗?”
路景延摇了摇头,蹭得她腰间发痒,“吐蕃派了使者进京,明日就到,庆王伴驾接见。”
柳砚莺如梦初醒般地微微一怔,有的事虽然早就知情,但眼见它要发生,还是回不过神。
看来今生也要如前世一般,在世子婚后不久,大邺就要与吐蕃交战。
国运不比个人命运,柳砚莺根本没想过战争也能依靠人为避免。
她问:“明天见使者,三爷也去吗?”
“嗯。”
“那…岂不是要打仗了?”
路景延反问:“你怕吗?”
柳砚莺如实摇摇头:“我记得前世也没打进京来,起码我死前没有。”说罢她又笑吟吟扶上路景延肩头,五指轻轻搭着捏了几下,“三爷也要保重呀,我都这么努力避免重蹈覆辙了,您也要长命百岁。”
这嘴,又甜又毒。
路景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等柳砚莺回过味,腰上就被掐了一下,“哎唷…”
她说的不怕,是不怕打仗,他问的却是怕不怕他战死留她一个。
不过,答非所问也是一种回答。
*
翌日清晨路景延走得很早,柳砚莺猜测约莫是因为吐蕃使者的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路景延天不亮先进了庆王府,简单商榷后才各自走前后门离开,上朝的上朝,回营的回营。
柳砚莺也摩拳擦掌,按捺不住要到路承业的外宅取点钱财傍身。
粗略估计,来去路程顶多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柳砚莺想了想决定假装身体不适,早上就时不时到瑞麟眼前念叨几句没睡好,果然到了正午,她才打一个哈欠,瑞麟便让她回屋歇着,午睡一觉。
府里是没人担心柳砚莺逃跑的,给她配个安宁就算是看管着了。
一来因为身契不在她自己手上,二来因为大家也都了解她的脾性,于柳砚莺而言自由算什么?就是没名没分也比沿街要饭强啊!
如此便给柳砚莺创造了便利,她睡倒座房,倒座房之所以叫倒座房,就是因为它的前窗外边便是门前大街,她自己就能翻窗进出。
怕不保险,柳砚莺还叫安宁两个时辰后来叫醒她,这便定了个时限,省得安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突然敲她房门。
柳砚莺有惊无险地踩在凳子上翻窗出府,小跑着拐过街角,紧赶慢赶去往醉芳亭。
王二果真在后门马车上等她,“砚——”
柳砚莺摆摆手跳上车,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客套,她赶时间。
马车拉着她朝西跑,下了车眼前果真是一间没什么人气儿的宅院,也不知道路承业置办这处地产做什么用途,既没有小崇山上的好景致,也没有平旸王府那么气派威武。
府门打开,出来个看护宅院的嬷嬷,柳砚莺在脑海里搜刮一遍,不记得路承业身边有过这么个人。
但那五十两银子着实蒙蔽了她双眼,只跟着那嬷嬷径直往内院走去,“想必世子已经说过我会来吧?”
嬷嬷笑了笑,领她来在一间厢房,将倒扣的茶杯翻转过来放到她面前,“姑娘稍坐片刻,世子马上就到。”
柳砚莺一怔,“世子要来?”
嬷嬷颔首,外间有人端了茶水进来,嬷嬷替柳砚莺倒上,将杯子推到她面前,叫她用点茶水慢慢等。
柳砚莺盯着那茶汤莫名留了个心眼。
她这人不算多聪明,但一定很精明,五十两银子的确蒙蔽了她一阵,但那嬷嬷一句“世子马上就到”就如同一盆冷水将她泼醒。
是了,连这点时间都要多加利用与她相见,那这五十两的真金白银难道会是白给的?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柳砚莺将茶杯推开,拧眉问:“这什么茶怎么是冷的?世子就是这么叫你待客的?”
作者有话说:
(捏指头尖)掐指一算,下章能do
第37章
那嬷嬷脸上还带着笑,“没喝怎知道是冷的?”
柳砚莺毛了,“摸上去就是冷的,我还得喝一口才知道不成?你走路上看见一团狗屎,也得尝一口才知道香臭?”
她说完“蹭”地站起来,不过是个老太婆,硬要走难道留得住她?
谁知那嬷嬷脸色倏忽一变,脸上的褶伴随笑容一并消失,板起脸厉声道:“关门,帮姑娘喝茶。”
门外的丫头一把将门关上,屏风后边又突然走出个老汉来,这老汉老妇看着还有些连相,说不出哪里相似,都是一副刁民难欺的长相,一看就是夫妻两个。
干瘦的老人,但是力气比年轻女子大出不知多少。
柳砚莺的气势刹那间就弱了下来,她跑到门边去拍门,门外也有人将门抵着。
“大胆!你们可知道我和世子是什么关系?居然敢对我无礼?”她自己听不出自己声音打颤,叫那两个老瘪犊子听了直笑。
那老妇拿起茶杯走过来,“不知道你和世子是何关系,但世子要你喝了这杯茶,你不喝,我们只好代为效劳!”
老汉见状过来将柳砚莺两手握着,粗糙龟裂的手刮得柳砚莺手腕生疼,她有什么还手之力?能还手前世掉湖里的就是推她那人了。
几番挣扎无果,那冷冰冰的茶水往她嘴里灌进去,伴随挣扎水流呛进口鼻,像极了溺水时湖水将她包裹无处可逃的时候。
一杯水灌进去,那老妇怕喝得不够,又捏着柳砚莺鼻子叫她自己再喝一杯,柳砚莺哆哆嗦嗦在墙根缩着,接过杯子就喝了个干净。
老妇看了笑道:“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说得不假。横竖要喝,方才扮什么能耐!”
说罢两人收拾了桌上茶具退出屋外,这两人并非平旸王府名下的仆从,而是这宅子原主——张湍请来看家护院的。
张湍比路承业稍大两岁,狡兔三窟久经风月场,转手一套自己的府宅给路承业,连带一柜子的“神仙药”也留给了他,叫他也学自己,将来娶了妻在外金屋藏娇。
可张湍何许人也,京城驰名人渣,强抢民女的事绝不少干,这两老仆助纣为虐多年,这下转手给路承业也毫不收敛。
那茶里就是下了“神仙药”,柳砚莺疑心得不错,这药的确不能用滚水冲服,所以端给她时茶汤是冷的,热水服用药效减半,但冷水就是另一番体会,管她多么三贞九烈的女人都遭不住。
此时柳砚莺还神志清明,拍打着房门想要逃出去。
*
禁中皇廷,金銮殿。
此次吐蕃可汗派遣使者进京,是为求娶公主,吐蕃使节带来一百套金银器,五百匹霞毡,两千囊麝香,数不胜数的香料和皮草。
可要交换一位公主,简直痴心妄想。
他们的意图就根本不是求亲,而是借由大邺轻视吐蕃的由头,起兵濯州,攻占西北疆域。
李璧重活一世,被前世的自己透了题,知道吐蕃的真实目的,可朝堂上的其余人等并不知情,特别是房定坤那一派人,前世便因为吐蕃的无理要求被轻易触怒,顺应了吐蕃的意思,目中无人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大小战役。
彼时的大邺察觉吐蕃意图也为时已晚,已被架在高处,碍着大国脸面也要硬着头皮打下去。
虽说后来战胜,可国库亏空,边关民不聊生,战死的将士不计其数,若要眼睁睁看它再来一次,李璧定然感到生不如死。
退朝之后李璧自午门离开,和宫外久等的路景延简单交换眼神。
吐蕃使节这段日子在京的诸多事宜,皇帝已交由庆王代理,这当然是李璧亲自促成的,他自己虽不会去和这帮吐蕃人打交道,但路景延和石玉秋就可以代他“略尽地主之谊”。
使节到访都在“蛮夷邸”休整落脚,路景延将人带到,留下庞俊和一支十人队伍看护。
回到卫所却见瑞麟被拦在门外,焦急地探头探脑,老远见自己走来,瑞麟就跟看到神迹显灵一般就差热泪盈眶。
“三爷!”他几步冲上来,险些站不稳扑上路景延胸前甲胄。
瑞麟鲜少马虎,能让他慌成这样,路景延猜测只有一人有这个能力,旋即蹙起眉头,“何事慌张,还找到卫所来了。”
路景延来之前,瑞麟在胸中演练了千百次该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可真对上那双凛然的双眼,他嘴皮一碰当即秃噜出来。
“三爷,砚莺姐姐不见了!”
那厢路云真得知柳砚莺不见之后,想起自己带给她的那封信,只当她是去和世子幽会,见府里上下找得疯了,嗤之以鼻毫不担心。
见安宁抱着膝盖在柳砚莺房门口大哭,还上前安慰,“你哭什么?她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安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站起身来见礼,“四小姐…”
路云真咂舌道:“还哭?没准你在这哭得悲痛欲绝,她在外边和人潇洒呢!”
话音才落,路景延从正门进来,长靴拐过门廊,结结实实踏在她眼前。
“云真,你是不是知道她去了哪里?”嗓音冰冷严厉,叫路云真后脊梁一梗,对上路景延眼神的那刻便无所遁形。
“…我,我不知道。”路云真勉为其难扯扯嘴角,“哥哥,你明知道她和我一直不对付的,去哪不去哪又怎会告诉我呢?”
“我只数三个数。三、二——”
“我说!”路云真垮下脸来,“我说就是了!昨天我从抱琴斋回来,二姐姐让我替大哥给她带了封信,她一定是看了那信才出府去的,她定是去见大哥了。”
路景延果然黑了脸,“信上说什么?”
路云真跺脚,“这我如何得知!”
安宁在旁一凛,信?她赶忙抹了抹眼泪,“三爷,那信该是在砚莺姐姐的衣柜里。”
她刚才急着找人,满世界翻箱倒柜,就差把前院的石头搬起来看了。
那信被柳砚莺藏在衣柜里,也被翻了出来。
路景延当即迈步进屋,直奔主题打开香樟木大衣柜,里头被气流带动掉出张薄薄的信纸,路景延伸手接住,读过两行便变了脸色。
正是路承业写给柳砚莺的一张。
到底见过大风大浪,纵然杀人的心都有,面上看着还是叫人捉摸不透。
五十两,难怪她昨晚没由来这么高兴。原来是要发达了。
路景延收起信纸,喊瑞麟备马,路承业在城中的宅邸在哪他不知道,但是进出城内各坊的马车,他身为校尉不难查到。
才刚派出人手,去往平旸王府的人便回来禀报,说看到路承业刚刚出府,车舆是往城西去的。
路景延二话不说拿过马鞭赶往城西。
这会儿他并不知道柳砚莺着了道,态度如此强硬只是因为信上暧昧的言语和她竟然真的赴约。
不管是为了那五十两银子还是为了旁的什么,她都不该去。
缺什么短什么问他要就是了,搬出府后他事事顺着她,就是嘴上不挑明,她也该明白他逐渐消气有意缓和二人关系。
这女人真是脑袋卡钱眼里钻不出来,五十两的不义之财,她也敢要?
路景延赶到城西,有属下指引去到路承业的府宅门前,此时大门刚刚紧闭,路承业该是才进去不久。
“敲门。”他吩咐道。
那下属颔首,上前叩响门环。来了个面容并不和蔼的老汉,将门打开见识军士造访,脸色倏地煞白。
“这位军爷,有何贵干?”
“你们这儿可来过一个姓柳的姑娘?”
老汉眼珠一转,道了声没有就要关门,路景延抬起军靴将那半掩的门用力踹开,老汉一屁墩坐在地上,骨头差点没散了架。
门一开,和刚到的路承业打上照面。
路承业就差没捂上脸,本来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这要是被三郎发现了……
他惊愕得就差拿手托着下巴,“三弟,你,你这是做什么?”
路景延径直朝内院走去,“我来接个人。”
“景延!”
路承业叫了声想上去拦,可今日路景延一身浅金甲胄,腰间带剑叫路承业望而却步,“柳砚莺她不在这儿!”
“大哥怎知我要找的人是她?”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路承业走都来不及,就怕路景延将中了药的柳砚莺带出来与他对峙。
那厢路景延来在被老妇把守的门前,抬手将她扒拉开,进了屋内。
屋子里说不出的怪异。
很安静,静得像是走错了门,拉拢的床帏动了动,路景延快步走过去。
但听床帏内传出柳砚莺颤巍巍的猫儿似的嗓音,“世子且慢!您可想好了?拿五十两换这一次,今日过后你我缘尽于此,我不会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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