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莺不见内院有人侍候,提心吊胆往里走着,刚拐过月洞门,就撞进路景延眼底,他好整以暇地环抱着胳膊,小院被月光洗得清朗开阔沁人心肺,连动肝火的路景延都显得清冽肃然。
柳砚莺嘻嘻笑出来:“三爷赏月啊?”
话没落地,人就被路景延拦腰抱起,扛麻袋似的扛到肩上,照着她大腿就是清脆地两下。
他打得不重,柳砚莺象征性叫唤两声,直起身摆动两下小腿,“放我下去一点。”路景延将她往下放放,她得以扶着他肩膀保持平衡,将手里灯笼照着前路,被他抱进屋里,放到了桌上。
柳砚莺将灯笼里的烛芯吹熄,屋里刹那间一片漆黑,仅有月光照亮。
她面朝外,被月光镀得肤色冷白,眼珠比玻璃珠还亮,“三爷都听刘家人说什么了?他们肯定添油加醋了,您别全信,他们就是为了让你回来对我生气,离间我们呢。”
“你说他们对我使离间计啊?”路景延朝她走过去,因她坐在桌上,得以和自己平视,见他靠近,她也不躲,反而伸出两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
路景延扣着她腰肢往前一带,前胸紧贴着自己,她“哎唷”了一声,眼睫忽扇忽扇,在想对策的样子。
路景延不给她机会,问:“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
柳砚莺揣着明白装糊涂:“知道什么?”
路景延皮笑肉不笑:“还能知道什么?自然是知道你要丢下我跟石玉秋跑。难道你还闯了别的祸?”
柳砚莺讪笑:“没有没有…”她往后挪挪,说得小声,“我想想,那天四小姐、王妃、世子妃,好像都在。”
“都在,哦…”路景延点了点头,鼻尖都快蹭到她的,“你不如说平旸王府上下都知道算了。”
“这就太绝对了,也不一定。”
路景延抵着她额头,呼吸交缠着,和她同流合污,“莺莺,你鬼主意多,你说,现在怎么办?”
柳砚莺抬下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怎么办?要我想的话,这下我不跑好像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尾音微微上扬地挑衅,乐此不疲地触怒他,看他浮着欲.色的眼睛里因她受到折磨,“翅膀长在我身上,我要真飞走了,你还能把我抓回来?”
“你不会的。”
他的手已然破解了衣带的繁琐,贴上弧线饱满的形,她抛却玩味的念头,闭上眼睛将脊背往前挺着,迎合他掌心的空缺。只是还有一处是空虚的,她专心又急切地去帮他解开,反被他伸手按住,不让动作。
路景延问得不怀好意:“看到了吗?放你飞能飞多远?走了也会循着路回来。”
柳砚莺好生气,哼了声撒开手要从桌上蹭下去,只是她双脚离地,不太利索,很快又被捞回去,这下整个被剥干净,浑身冷白冷白却是块暖玉。
她不服:“这么有信心怎不见你放我走呀?”
路景延双手捧着静待雕琢的美玉,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能工巧匠,把她镌刻、修凿,变成只能容下他的器皿,将他装进去,配上锁,钥匙丢进海里。
在她逐渐力竭的声音里,他自己都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声音,“莺莺,答应我,哪都别去。”
柳砚莺睁眼屋里什么都带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就快连自己在哪都分不清,还能去哪?倒吸口气,摸到桌沿攥着,“你再撞两下我就快下去见小鬼了。”
路景延笑话她,分心和她迷迷瞪瞪的眼睛对视着,“见什么小鬼,前世你死在我前头,这辈子就死在我后边吧。”
“我不要。”她奋力摇摇头,“你死了我就是遗孀,没准还有人给我建牌坊,叫我守着牌坊过,没什么比这更吓人了。”
路景延埋首在她颈间沉闷发笑,再抬起脸,下了决定,“好,既然前世早死,那今生你我就来比比谁的命长……”
柳砚莺扳过他脑袋,将后半句咽进去,复又经她的嘴说出来,“谁走得迟,就求神拜佛自求多福吧。”
第60章
转眼两日过去,因为柳砚莺,路景延可算颜面扫地,平旸王府不催请,他也不急着去。
期间路云真下了学堂回来过一次,给王府捎去话,说柳砚莺受了罚,休沐回去一整天没见她几次,说是在屋里养着不能下地,老远见她,走路也一颠一颠,看着是因为顶撞舅母的事挨了板子。
刘家夫妇和刘妙儿拔河两日,终于将她说动,登门去往平旸王府面见王妃,回绝了婚事。
平旸王妃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赶紧派人去卫所叫路景延来见她。
路景延来了说得也还是那车轱辘话,刘家已经来过人回绝,平旸王妃没了立场,说不过他,只得叹几句可惜就作罢。
后来平旸王一来,话头直接引到了公事,父子两个说了几句,路景延便告退。
他前脚出去,平旸王妃就将手里的绢子往桌上一拍,看向平旸王,“瞧瞧,你那最守规矩的儿子,我是一点管不了了,有的是办法忤逆我的意思。”
平旸王不爱听这些婚嫁的琐事,觉得那都是主母该做的主,随口道:“不是弟妹先开的口吗?”
王妃当即哼了声:“弟妹?你以为谁最想促成这桩婚事?是妙儿!弟妹从来是顺着她的,这次不按她意思来,自是因为有你儿子从中作梗。”
听她张口闭口“你”儿子,平旸王也是额头青筋直跳,当年他宠爱路景延的生母赵氏就叫王妃暗中较劲,后来赵氏病逝,连带着她屋里的老三老四都不受主母待见。
他想将云真放到玉清苑,素日通情达理的王妃却略施手段,将路云真送去了抱琴斋,他那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王妃也就慢慢平息了妒火。
哪知这一年什么事不顺她心意,竟又对赵氏所出的三郎诸多意见,平日里旁敲侧击说几句就罢了,今次说得不成体统,叫平旸王忍无可忍。
“路家庶子便不是你的儿子了?你怎么说得出如此小家子气的话?我将这一大家子给你打理,不是为了叫你分出个你的我的,如若你觉得这府上只有承业是亲生,那和姨娘侧室何异?”
这番话说得刺痛,拿姨娘和她比较,平旸王妃霎时脸色涨红。
不是被说中了羞臊,而是愤怒至极又不能发作,她胸中倒翻了五味瓶,半生在王府兢兢业业管这一大家人,到头来只因说了一句不恰当的,就被咬文嚼字地扣帽子。
王妃轻声一笑:“好,景延的婚事,我管到底。”
平旸王从不管家门琐事,自然听不出言外之意,拂袖离开寝室,“不与你说了,我去书房。”
那厢路景延出府,半道遇上路承业和世子妃在上林园的湖边垂钓,被路承业打老远就叫住,招手唤了过去。
“三弟,你今日得空回来看看了?”路承业将那钓竿递给王二,掀衣袍起身,“还以为你去了一趟西北,得庆王重用便看不上自家门楣了。”
路承业自上回被路景延摆了一道后,明面上就和他不对付。世子妃不明原因,稍稍侧目,却见路景延只微微笑着,并不被触怒。
世子妃小声劝慰:“怀瑾,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上气了?”
路景延接口道:“想来今日酷暑,就是湖边垂钓也难静下心。”他向木盆张望,一汪清水让风吹起涟漪,果真一无所获,笑了笑,“大哥,钓不上鱼只会愈发烦闷,还是回屋小憩一会儿来的舒服。”
路承业最看不惯他的气定神闲,仿佛那是自己最缺少的一部分,若有了这一部分,他这个世子当得才服帖,不是现在这样,叫母亲将“沉住气”挂在嘴上。
“三弟,你这是从哪来?”他问。
“玉清苑刚拜见过母亲。”
“因何故?这时间来,是为了急事吧?”
“日前舅母想明白了不再和母亲撮合我同表妹,母亲是为了这事找我。”
路承业挑起眉毛:“你和舅舅家的婚事又有变了?”
路景延淡淡道:“这下不会再变了,我去濯州这一趟,表妹因着长辈撮合对我此行格外上心,担惊受怕操心我有个好歹,人瘦了,病也重了,舅母疼女,自是不放心她嫁武将为妻。”
路承业打量他一眼:“你确定是因为这个?你可知道你去濯州的时候,舅母带着妙儿去过你府上,和砚莺大吵一架,后来是母亲出面调停,若非庆王到得及时,砚莺可难逃一劫。”
世子妃垂下眼,眼梢轻带过路承业,就说他对路景延的态度不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路景延果然没有接话,路承业见自己占了上风,乘胜追击道:“起初我听说此事还惊讶,砚莺哪来这么大的面子让庆王出面替她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和石玉秋私定了终身,早就想跑,还以为是舅母到你府里看到你私下不似表面端正,还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对你改观,才想了个理由婉拒婚事。”
他说起柳砚莺要和石玉秋跑,面上竟还有些得意,就好像他得不到的路景延也得不到,心里有莫大的平衡。
路景延眉梢微微一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这份不动声色里,多了些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局促。
好在他来之前便想到会在王府颜面扫地,做了些准备。
“大哥误会了。”
“哦?”
“庆王是我提前请托的,不是石长史的面子。”起了这个头,后面的鬼话也能在舌尖打个滚流畅地冒出来,“砚莺是说得气话,没有那么一回事,多亏石长史宽宏大度才不怪罪。此事责任在我,她到了我府上没立过规矩,顶撞舅母,诬谤石长史,还要害得母亲和嫂嫂出面。”
路景延板着清隽的一张脸朝世子妃颔首,“麻烦嫂嫂了。”
世子妃从刚才路承业提及柳砚莺时便陷入沉默,这会儿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呵。”路承业则一下哽住,到嘴边的话又被路景延塞了回去,让他的若无其事和超然自得给镇住了,眼睁睁看路景延道了别转脸离开。
路承业拿过那钓竿往地上一甩,鱼勾带住袍角,又是一顿拉扯,好不狼狈,还是王二及时上前接过了鱼竿才挽救了一身桑蚕丝的好行头。
世子妃见状勾勾僵硬的唇角,挂上个并不殷切的笑,“怎么了?为何见了三弟说起话就夹枪带棒的?平日里可不见你这么失态。”
“这天气,见了鬼了。”
路承业欲盖弥彰地道了声天热,回神说没有,“回了回了,说这么久,鱼都吓跑了!”
那厢路景延好险护住了脸皮,气闷地回府,骑在马上后背让烈日烧灼,面上也后知后觉发热。
汗水蒸发变作的也不是水气,而是怨气,又怨又屈。
这辈子重生而来就是为了受柳砚莺的气?
自己适才做得那理所应当的表情,和前世世子驮完了柳砚莺拍拍膝盖站起来自得其乐的样子,说到底有什么不同?
就差跪在地上罢了!
长叹口气,路景延打马回府,想着这事就此翻篇,谁再提起他一定装聋作哑。
哪成想刚过家门前的石板路,老远见树荫下停了架庆王府的马车,车夫正预备将马拴上石柱,看样子是刚到不久。
路景延不犹豫,下马走了过去,听朱红门内传来柳砚莺的笑声,时而松快时而惋惜。
他起了些不入流的念头,当着庆王府车夫探究的面,蹙眉听起壁角。
她话密,才听了不多一会儿就说道:“那石长史是不回丽州了?”顿了顿,该是在轻呼,“那这么好的画,为何还要送给我?”
作者有话说:
年底太麻了,报税弄了一天,今晚就三千不到了,明天搞多点
第61章
一刻钟前,柳砚莺在前院修剪葡萄藤,听外间有车轱辘撵着石板路的动静,以为是路景延回府,搁下剪子洗了手,提起豆绿的裙裾赶过去。
他今天回来得迟,说好过了晌午就能回,硬是磋磨到了日落西斜的傍晚。
柳砚莺遣人去酒楼买了清热解暑的酸梅凉膏,想着晚些时候吃过饭一块儿用的,等他不来,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一半,吃完了还等不来,就提剪子到院里做园艺。
门一开却见庆王带着石玉秋在外面候着,石玉秋脸上的伤结痂了,在没眉骨上,好好的一个书生,让路景延平添一分匪气。
柳砚莺见了他有些讪讪的,“殿下,石长史,好久不见…”
李璧先大笑两声掩饰尴尬,“知珩呢?我来找他有事。”
柳砚莺也困惑呢,往门外张望,“也该回来了,许是在卫所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吧。没事,进来等。二位快请进,我在外面买了今夏盛行的酸梅凉糕,酸甜解暑,值得一试呢。”
三人进门,石玉秋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这几日诸多忌口,生冷的不吃,辛辣的不吃,你一说酸梅,光是听着便口舌生津。”
柳砚莺本来看见那伤还避着不谈,但听他自己都提及了,赔笑道:“我看石长史的伤看上去快大好了,这几日外出一定不便,我在这儿再向你赔罪。”身子福了又福,“实在抱歉。”
石玉秋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便的,又不是伤在腿脚,伤在脸上只要说是摔倒造成的磕伤,也就没人会在细问是怎么摔倒又磕在哪里了。”
柳砚莺只好哈哈哈哈跟着笑,原来石玉秋这段日子逢人都说那是磕伤。
好险那日顶撞刘家人时有平旸王妃坐镇,奇奇怪怪的流言才没有从刘路两家传出去,否则石玉秋还不知要因她不守信丢多大的脸。
如此她便更抱歉了,不知所措之际,注意到石玉秋背着的手放到了身前,他手里握着一副字画,是卷起来的。
柳砚莺瞧着那字画问:“这是什么?石长史专程拿过来的?”
不知为何她留意到这画,李璧却慢悠悠踱步到了边上,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们。
石玉秋沉默片刻,颔首道:“这幅画是我早前画的,本就打算画好赠你,一直没想好要挑个什么时候,不成想这么快就变了心境,时候也就不必挑了,只将它交给你便是,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也替我将它处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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