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仙柔一愣,看向声音来处,是路景延实心实意关怀的眼神,“没什么,进了沙子。”
路景延笑笑:“那就好。”
往后一个时辰柳砚莺都没和路景延打上照面,观礼结束老夫人留在寺里听主持讲经,柳砚莺就随侍左右不曾离开。
她性格可以分化得南辕北辙,一边是从小养成的低眉顺眼,一边是骨子里的骄矜顽皮,这会儿拿出后天养成的那一部分,也不觉得委屈。
那厢路景延上完兰盆供,跟着人潮从庙里去到寺院外,此时忽然有人碰了碰他衣袖,垂眼看去是王妃院里的嬷嬷。
“三爷,王妃有事想见您呢。”
路景延蹙了蹙眉:“母亲今日也在广元寺?适才为何不见她?”
嬷嬷道:“啊,王妃是刚到的,府里琐事耽搁,已经到庙里上过香,现下就等着见您了。”
路景延听出了不寻常之处,可是无法拒绝,抬首往寺里望了眼,柳砚莺跟在老夫人身后跪着,垂着脑袋几多虔诚的样子。
“知道了,我跟你去。”
路景延跟着那嬷嬷往出走,山腰上有处供人歇脚的凉亭,不等靠近他便明白了王妃的用意,她不是独行,身边还跟着一位着青绿襦裙的贵府小姐。
“母亲。”路景延上前见礼,和那位小姐也颔首致意,那小姐姿容谈不上出众,但眉眼罕见的透着些懒散的英气,见了外男也毫不扭捏,只欠欠身算是还礼。
两人都是看破识破,不耐不愿,但又维持礼数的模样。
“三郎你来。”平旸王妃热情将路景延招呼过来,向身边的小姐介绍,“这是景延,小字知珩,你只管他叫知珩就是。三郎,这是太常寺卿家的千金,苏小姐。”
二人疏远地相互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路景延并不落座,负手将话头引开:“母亲今日也来广元寺,为何不与祖母同行?”
平旸王妃右手抚了抚左手背,长叹口气,“还不是为着你们?”话说一半又看向那小姐,“敏敏,你不知道,我们三郎日常公务有多繁重,就是我要叫他回家里一趟,都要派人去请。为了让你们见上一面,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那小姐名叫苏敏敏,敏敏抿了抿嘴角,笑得不是多开怀,“多谢王妃惦念。”
平旸王妃也察觉了这二人之间毫不热情的氛围,只当是自己在场的缘故,抬抬手让嬷嬷来扶。
“好了好了,我就不夹在你们中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说好和苏小姐去山下庙会,我去走到半山腰就累了。三郎,你替我带苏小姐去逛一逛,周到些,别失了礼数,回头我派人下去寻你们一道回府。或者,你亲自将小姐送回府上,也给太常寺卿也留个好印象。”
路景延声音平淡道了声知道,心中也一派了然,柳砚莺被留在寺庙只怕是提前说好的一部分计划。
“母亲当心脚下。”
“那我就先上去找你祖母了。”
说着,平旸王妃带着身边嬷嬷沿石阶缓步上行,端稳的身姿拐过老松不见影踪。
平旸王妃上山去到寺里,此时老夫人身边并不见柳砚莺,她缓缓在老夫人身侧的蒲团跪下,对着佛祖叩拜过后静听主持讲经。
过了一刻钟,并不侧过头,只动了动嘴唇,“娘,砚莺呢?”
老夫人本就对这要她留住柳砚莺的安排不怎么喜欢,拨动佛珠说道:“丫头跪得麻了,说肚子痛,就让她下去了。”
“娘。”
“嘘。”老夫人面色不改掀了掀眼皮,“她知道三郎要见苏小姐?知道三郎去了哪?”
“没人告诉她,自是不知道。”
“那便安心的,这丫头也没做任何错事,偏要算计她,就是让她见了苏家小姐又能怎的?早晚都是要见的。”
“娘说的是。”
那厢柳砚莺鬼扯自己腹痛,去到适才的茅屋,那茅屋供寺庙会客,走了一波还有一波,不是谁的专属,这会儿她回去,屋里早就坐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没处歇脚,她便想随处逛逛,两腿回回血就去接着听大和尚讲经,于是只缓慢下行,随时准备折返。
今日过节气氛喧杂哄闹,香烟顺风而下熏得上山的香客睁不开眼,柳砚莺顺风而行,显得自在许多,打量游人蹙眉屏气的滑稽模样。
正走着,忽然瞧见人头攒动的香客中有个显眼的人影,他走在香烟中微微蹙眉却不显狼狈,一袭墨蓝的圆领袍气质淡薄,除了石玉秋还能是谁。
真是巧了,在广元寺也能遇上。
自从事情说开后柳砚莺大方不少,侧身挤过人堆,急着上前和他见礼。
“石长史!你怎么也在这?”
石玉秋见了她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山下看了看,“啊…盂兰盆节休沐,便来凑凑热闹上一炷香。”他拱拱手,“我想到会在山上偶遇平旸王府的老夫人,想不到路都尉也带你来了。”
柳砚莺乍听不觉疑问,忽然觉得不对,“你怎知我是跟他来的?”
石玉秋话到嘴边顿了顿,只因适才在山脚他就看见路景延和一女子缓步慢行,距离太远,女子很快被人流掩盖,以为是柳砚莺就没有上前问好,现在想来不会是了。
石玉秋并未做他想:“我在山脚庙会看到路都尉,以为他身边的女子是你,这么一看,应当是四小姐吧。”
“啊,是嘛。”柳砚莺歪过头笑了笑,十分灿然,“四小姐在庙里听法师讲经呢。三爷身边有个女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会让石长史误会是我,那该是十分亲近吧?”
石玉秋肩膀被人潮推动,堪堪站住脚步,不知为何替路景延感到一丝尴尬,又有一丝幸灾乐祸,“亲近谈不上,只是走在庙会那条街上。”
柳砚莺笑容瑰丽,眼珠在日光下十足透亮夺目,“石长史能否替我引个路?”
下山路上她话多且密,眼睛里星星点点,嘴唇却时刻上扬着,说是边哭边笑也不为过,“真是让你看了笑话,我这人从来不会做决定,总是下错注,每次以为有好事要掉到头上了,都会落空。”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未及晌午,清风徐来。
庙会虽说在山脚,但地势仍然较高,仰头看天比以往更近更蓝,没有树荫的地方阳光直往脑门上照。
柳砚莺被照出一层薄薄的汗,跟石玉秋在人群里走着,她身长在女人中算高挑,和男人比还是差着一些,不时需要踮脚,等到目标人物出现眼前的时候,才发觉这脚踮得多余。
路景延和他身边女子的气派,是周遭平头百姓无法比拟的,说是穿得简单轻便些,上山不惹人耳目,可贵府公子小姐的简单,没准比繁琐还要精工。
那位小姐头上簪的莲花是绢的,瞧着不名贵,可乍眼看那做工就是出自巧匠,不是几文钱的地摊货。
石玉秋见她逮到了人却站住,眼看前边两人越行越远,抬手指了指,“柳姑娘,咱们还过去吗?”
柳砚莺忽然问:“我是不是不该去?”听她这么说,石玉秋除了心疼不知如何作答,哪成想她话锋一转,“天杀的,那他可就看低我了。”
边上人影一闪,柳砚莺已然掐着腰婷婷袅袅走上前,和路景延对上眼,日头底下懒洋洋欠了欠身,右边错过去个汉子,多瞧了她一眼。
“三爷。”她又转向那位小姐,不着痕迹将其打量,“小姐好。”
柳砚莺瞧她有些特别,和林妙儿截然不同,像个朱唇玉面的清秀郎君,抬着下颌看人,不好招惹的样子。
面对柳砚莺的到来,那小姐果真不动声色。
路景延竟也脸不红气不喘的,问她:“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额上全是汗,庙里讲完了?”
柳砚莺听他口气温柔,没事人一样关心她,没由来鼻子一酸,不看他也不回答,“三爷叫我好找,还以为上完香您把我给忘在山上,独自回府去了。”
那小姐长了颗玲珑的心,到此处轻哼一笑,正欲启唇调侃几句,石玉秋也总人堆里缓缓而至。
这俩人打了照面竟是一怔。
“苏小姐?”
“石大人?”
两声一起,柳砚莺眼珠子跟着转了一圈,路景延问:“二位认识?”
石玉秋颇为坦荡,来在柳砚莺身侧,“认识,这位是太常寺卿家的苏小姐,我与太常寺卿是相逢恨晚的忘年交,时常出入他的府上,偶尔会与苏小姐攀谈几句。”
路景延颔首:“原来如此,京城就这么大,每个人的都有几个共同的朋友。”
苏小姐却对石玉秋说道:“你介绍了我,还未介绍你身边这位,不预备让我们认识一下?成为共同的朋友?”
这话可真折煞了柳砚莺,她欠欠身,听石玉秋道:“这位是柳砚莺,是平旸王府的人,路都尉府上管事。”
柳砚莺附和:“是了,石长史说的没错,我是下人,不是谁的朋友。”
要不说苏小姐脾气古怪,听说罢笑起来,“什么下人上人,你和石大人关系不差,又有胆子呲路三公子,只见这短短一面,我就知道你比他们两个都对我脾气。”
她转脸看向石玉秋:“石大人今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怎么会和这位柳姑娘走在一起?”
石玉秋彬彬有礼:“是,我是一个人来的,上山路上碰巧遇上了柳姑娘。”
“你们很熟悉?”
那苏小姐语气是善意的,只是问法咄咄逼人,叫人能嗅出些香火气以外的紧张气息。
有猫腻。
柳砚莺试探性地抢白:“不熟悉,是石长史和三爷熟悉,我才熟悉的。”
见她还有闲心看戏,路景延朝她伸伸手,将人认领,“莺莺,到我这儿来,让石长史和苏小姐说话,别打扰人家了。”
柳砚莺皱皱眉,呵,好一招反主为客!
但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这苏小姐一看就对石玉秋有意思,自己霸着他反而不对。
斟酌了一下,柳砚莺往边上站,并没有挪到路景延身边去,怎知他走过来,将她垂在大腿一侧手捞过去握在掌中。
“做什么?”柳砚莺受震撼不小,掐着嗓子问。
路景延反而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对苏小姐和石玉秋说:“苏小姐,不打搅你们了,还是分头走吧。”
柳砚莺让他拉着顺人潮下行,一时间居然忘了刚才“下山捉奸”的焦灼心情。
“这是怎么回事?”但语气还是有些委屈,“说好和我逛庙会,先和太常寺卿家的千金逛起来了,到我都不新鲜,都是二手的了!”
路景延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碰,“你自己听听,什么二手的,二手庙会?还是我是二手的了?你怎么不说说你送我的那个二手荷包,还有二手的套词。”
“哎呀!不听!”柳砚莺让扑面而来的热风吹得脸热,哼了声走到卖小玩意的摊子边上,翻翻捡捡不理他。
她拿着一袋蜜饯提起来:“这多少钱?”
“一文,很甜的,夫人尝一个?”
柳砚莺看在这一声夫人的份上:“不尝了,给我拿一袋甜杏。”
她等路景延上来掏银子,后者踌躇了一下,伸手要从腰带上解玉。柳砚莺猛地搡他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路景延坦然道:“身上没钱。”
“一文都没有?带我逛庙会,你就空手来的?”
路景延觉得她这反应可爱,与她像极了一对你恩我爱的眷侣,他环抱胳膊,笑道:“这样,夫人,等我替你问问府上管事,没准她腰上那个橘红的荷包里面装的是我的月俸。”
柳砚莺哼了声,解下腰上荷包,塞进他手掌,“我要吃蜜饯,你付账吧。”
路景延取了一文钱放在摊上,拿了一纸包甜杏重新汇入人潮,拆开纸包拈一粒杏在口中,又拈一粒给她,她偏过头去不要。
“甜得掉牙,只有你爱吃,拿你的月俸买给你吃,喜欢吗?”柳砚莺话音俏皮,拿准了人多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话毕还拿眼梢瞧着他,得意洋洋的。
路景延将口中的甜杏存到左腮,牵起她,走在人潮中。
“喜欢。”
“哼,给你三句话解释,你说吧,那个苏小姐是怎么回事。”
蜜饯含在嘴里,那点甜味却顺味蕾到了心头,弥漫四散开去,“母亲安排的,我也只比你早知道一会儿,想着糊弄过去就去找你,不想你就这么八面威风地从天而降了。”
听他揶揄,柳砚莺往前走两步回身瞪他:“王妃安排的?才说刘妙儿和你不合适,就找了这位苏小姐,我眼看着她与你真是天造地设,这位的气魄别说是濯州了,就是刀山火海都陪你去得!瞧你跟她多登对,走在人堆里都是祥麟瑞凤。”
路景延不疾不徐:“那你可知旁人是怎么瞧我们的?那声夫人难道是假的?”
柳砚莺才不上当:“他要把东西卖我,当然要拍我马屁!”
“看来拍得很是受用,你应了就是真的。”捏了捏她的手,路景延只想快些带着她走了,不是回府,而是去到另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他忽然认真:“刀山火海我不要人陪,荣华富贵都与你共有,只管跟我走吧,我们去濯州,好不好?”
清朗明亮的目光灼灼望着自己,柳砚莺先前越过他往前多走了两步,此时站在他前头扭转腰身,只觉得今天的天比以往都蓝,她咬着下唇点点头,先前下山时没落下来的眼泪,这会儿一连串滚落。
随之一并落进泥里生根发芽的,还有难以言喻的情愫,等它落进地理长出来,柳砚莺才后知后觉发现它已长得那么高壮,枝繁叶茂了。
“哎呀!”她忽地一顿,撇下他往山上跑:“老夫人还在等我回去。”
那日之后苏小姐回绝了平旸王妃,理由是不嫁武将,消息传去柳砚莺耳朵,她坐进路景延怀里居然还有些愤愤不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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