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地被扑倒在地。
常意手一麻,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
她的跑动似乎还激怒了它,常意被它压在身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像是有块铁板紧紧贴着她的背,那东西的身形比她高得多,她四肢都被死死压在底下,一点都没法动弹。
这是一个典型的,野兽狩猎的姿势。
她是这个东西的猎物。
常意感觉不出它是什么,她没有闻到一般山林野兽的腥臊味,身形也不像老虎,倒更像是人一点。
但人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和习性。
常意能感觉的它压制在她身上,把头部拱进自己的颈窝,湿热的气息全都喷在她颈边,好像有毛发垂落在她脸上。
它又拱又嗅了半天,贴在她耳边发出嘶哑的低吟。
常意闭上眼睛,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一点一点移动着自己的手臂。
它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对她的挣扎视而不见,专注地辨认着她身上的味道。
常意把手移动着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刚刚跌在地上的匕首,她紧握住匕首,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直到攒积起一点力气。
她一个用力翻过身,对着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狠狠刺了进去。
它一个不察,居然真的被常意刺中,常意不知道刺中了它哪里,为了保险,狠下心拔出匕首,对着其它地方刺了两刀。
她耳边响起清楚的闷哼声,常意知道刺伤了它,敏捷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往后退了好几步,和它保持了一个距离。
她和这东西面对面,虽然看不清它到底长什么样,但是能看清楚大概的轮廓。
它因为受伤半佝偻着身子,但依然能从四肢看出是人的形状。
常意手里的匕首险些拿不稳掉到地上:“你是谁?!”
那东西低低地喘息了几声,好像听不懂她讲话。
常意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人,也许只是长得像人的怪物,从反应、力量、速度各个方面来看,他都不像人类。
她深深看了一眼它,不再犹豫,转头向另一边跑去。
也许再过几息那东西就会反应过来,来找她报仇,她刚刚的反抗还会激怒他,但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这个洞很宽敞,却没有一点光,也没有水,她不知道是从哪掉下来的,常意甚至找不到一个洞口。
常意努力安慰自己,可能是这里太大了,才显得像一个密闭的空间,她既然能掉下来,说明这里肯定有出去的地方。
直到走了几个时辰,她不得不瘫坐在地上。她不是不怕,只是没有一点力气再动。
本来就摔得浑身没有哪处不疼的,又走了这么久,她此刻腿软得仿佛面条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共处一室的怪物将恐惧时时刻刻笼罩在她的头顶上,她不是不害怕。
过了这么久,关扶一群人还没有找到她,这个洞肯定极其隐蔽。
她知道唐灵和沈闵钰要是抵达了灵江,肯定会重新派人搜救她,她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这洞里找不到一点食物,她倒是不用担心会被饿死,因为在饿死之前,怕是就成了怪物口里的食物了。
她停下来坐在地上休息,四周又安静下来。
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常意抬起头,静静地和前方的黑暗对峙。
它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常意不知道它是因为被她伤了而警惕,还是徘徊在她旁边别有意图,只能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一刻也不敢松手。
它这次没有再扑过来,只是在原地,在黑夜里紧盯着她。
它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反射出一点光,那是比正常人眼睛淡得多的颜色,更像一头狼的兽瞳。常意心想,它果然不是人。
常意突然抿了抿嘴唇,有些想笑。
这已经是坏到不能再坏的局面了,也许下一秒她就要死在这里,上一次这么靠近死亡,还是被推到井里,溺在水下那一刻。
她掉进水里的那一刻几乎已经晕过去了,却又奇迹般在溺死前清醒了过来,这都没死。可老天好像偏看不惯她似的,恰巧躲过了山崩,却又一脚把她踢进了这洞里,怕她太好过,还在里头放了只怪物。
到了这地步,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别人戏台子上的一场戏,人人都在看她究竟要到哪一步才会死。
常意长叹一口气,感觉到面前那个东西似乎向她移动一点。
不意外,她看过的书里就有记载过野兽捕食,在让野兽感到威胁的人面前,它一般不会随便再次捕食,但也不会放弃。
而是像这样,一点一点地逼近她,在她松懈的时候,一口咬住她的喉咙。
常意想动,但她的腿不允许她再移动一步,而且她也走了这么久了,这地方确实好似一个浑然一体的洞,没有出去的地方。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静地坐在这里,等待着狩猎。
它靠近得很缓慢,像是小心翼翼地在接近她,常意本想在心里用更严厉一点的词去描述他,可实在找不到其他适合它的话语。
她安静地注视着它的动作,看着它停在了自己面前不到几拳的位置。
没有预料之中的撕咬和凶狠,它似乎在模仿着她的动作,和她面对面坐了下来。
常意眨了眨眼睛,她看不见它的脸,隐隐约约地看见它一只手捂着肩膀,上面有浓重的血色,应该是她刚刚用匕首刺到的地方。
就算是这样,它也没有攻击她。常意有点迷茫,又问了一遍:“你是人吗,你会说话吗?”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它沉沉地盯着她,眼睛里一丝波动也没有,看上去并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常意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大着胆子贴近了一点,想仔细看看他的模样。
常意凑近了一点,勉强看见一张脸,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只能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她看不太具体,但这确实是一张属于人的脸,而且还是可以称赞一声漂亮的程度。
虽然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人类的脸,但他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说话。
常意低下头仔细研究,发现它还穿着衣服,她凑近了一点看,这衣服已经很破了,并不是现在的款式,她牵起一个角,古旧的衣服上有隐隐的金丝。
它好像确实没有攻击她的意图,被她打量,也只是安静地坐着看她,没有了刚刚那股侵略性的气势。
它穿着这件袍子,倒不如说只是知道要蔽体,随意披在身上,常意心里突然有了猜测。
常意问他:“你这衣服哪来的?”
他听不懂。
“小怪物,”常意不知道怎么叫它才好,顿了顿,指着他身上的袖子,让他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哪来的?”
这下他好像懂了――衣服、地方。
他站起身,似乎是想带她走去一个地方。
可身后半天都没有动静。
常意跪坐在地上,似乎是想使力,但是腿颤得厉害,抖了两下又跌在了原地。
常意手支住地,声线有些抖:“.....稍.等一下。”
它注视了她一会,突然蹲下搂住了她的胳膊,打了常意一个猝不及防。
常意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像小孩一样被他提起来,难免有些恼怒,但也知道他听不懂人话,不能和普通人一样看待:“你放下我,我不是瘫了,再过一会就能走了。”
它一言不发地把她搂起来,转过身,把她丢在了自己的背上。
失重之下,常意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的背不壮实,还有点单薄,但常意却能感觉到手下紧绷着的力量......至少也能打二十个她吧。
收回胡思乱想,常意发现手下有些湿润,猛地收回手,他肩膀刚刚被她刺破的地方还在流血。
“你......”
它没有说话,却稳稳地背着背上的女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洞深处走去。
第46章 其四十六-溯往
小怪物的体力显然比她好得多, 背着她这个累赘,也走的毫不费劲。常意不知道他背着自己走了多久,总之应该比之前她走的路长的多。
洞里看不见日月, 也没有一丝光,常意没办法判断时间,只能安静地趴在它背上, 看着它走了很久很久。
它背着她停在了一处地方, 常意跳下来,或许是被背久了, 她的腿也恢复了力气,走起路来也不费劲了。
这地方和刚刚的洞不同,方方正正的, 显然是人工修建过的。常意在这个小房间里绕了一圈, 摸了摸里面的东西, 大多是些铜器之类的, 还有些衣服,它应该就是在这里翻到的衣服。
和她看到小怪物身上的衣服时猜想的一样, 这些东西都是陪葬品。
他们现在处于墓中,或许是山崩触发了什么机关, 又或者是这墓引发了山崩,都有可能,而她意外又倒霉地掉进了里面。
常意叹了口气, 搞清楚在哪对她的处境没有太大的帮助。
如果不是天然形成的山洞, 她很难在其中找到水源和食物, 而且墓穴作为一个封闭的空间,如果她没能找到出口,这里面的空气也不够她撑多少天的。
那么出口呢?
既然他们现在处在这个放陪葬品的耳室里, 肯定有其他地方是相连的。
问题就在这。
常意抿唇,咬牙看向了这间屋子里本来的门。那里已经被冲下来的石块堵死了,不仅死死地堵住了这个口,甚至倾泻出来的坡度都占据了小半个房间。
显而易见,这个墓已经因为之前的山崩坍塌了,剩下完好的空间,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耳室,和她刚刚走过的那个密闭空间。
常意深呼吸一口气,确认没有其他出口了,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她彻底放弃了。
主墓室都塌了,这墓里她已经全部走过一遍了,没有任何出口,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打个洞上去――没有工具,她要有这个本事凭空打个洞,也不至于掉到这里面来。
指望外面的人找到她也很渺茫,这样的墓一般都不浅,他们救援的人顶多清理地面的碎石,不会无端往下挖几尺,平白浪费人力物力。
她得接受一个人死在地下的事实――哦,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小怪物。
她也不知道怎么叫他,干脆就顺其自然地叫他小怪物,它好像也能听得懂。
它看着常意靠着墙坐下不动了,也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它像只被驯养的宠物一样,紧紧地贴着她,眼神一点也不加掩饰地看着她。
如果是其他人,常意绝对不会让他靠近自己,但它的一举一动都太本能了,常意看着它,只能联想到直白的兽类,被一直野兽亲近,有点奇怪,但没有被轻薄的怒气。
它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轻轻地靠着她,好像在感受她身上属于人的温度。
小怪物的身形比常意高得多,跟它的体型比起来,能从常意身上汲取的温度有限。它动了动,似乎想再靠近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刚刚的匕首刺过一次,并没有继续。
常意一直注视着它,见状顿了顿。
她沉默了一会,脑子里有点空,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类,她面前的小怪物,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
她没必要想太多,毕竟她可能马上就要和它死在一块了。
常意慢慢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说道:“你很冷吗?”
它用另一只手盖住她的手背,在一片漆黑中,她看见它的眼睛深邃地注视着他,淡灰色的瞳孔缩成一道竖线,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她从和它相触的皮肤上感觉到了它的兴奋和混沌。
它的手很烫,不像冷的样子。它捧起她的那只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脸上,常意冰凉的手紧贴着它的皮肤,它闭上了眼睛。
有点像她以前看别人养过的,在怀里撒娇的小狗。
她没养过什么宠物,春娘不会让她养的,淮阴侯也不会送她,宠物是很贵的。
常意缩回手,从身上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
不用它表现出来,常意也知道它不知道怎么打开,她把油纸拆开,露出里面一块雪白蓬松的糖。
“这是银丝糖。”常意知道他听不懂,但不说些什么,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未免显得太空寂了:“你背了我那么久,吃一点东西吧。”
虽然这点糖只是杯水车薪,但好歹还有点甜味。
有关扶等人在,她穿着罗裙,自然不会带什么干粮饼子在身上,这糖是她身上唯一能吃的东西。
这是她前几天特意让关扶买的糖,本来是想上山的时候带给那个叫厌的少年的――他当时吃的时候,表情是少见的雀跃。
常意记性很好,所以她又买了那块糖,只不过他吃不到了。
它就着常意的手咬了一口银丝糖,眼睛亮晶晶的。
“你也喜欢吃糖?”
在没有生路的境地下,常意意外放下了满脑子的思虑,放松下来,懒散地说道:“我本来是想来山上找人的,也不知道山崩了,他有没有活下来。”
小怪物听不懂,但作为一个倾听者来说,这样更好。
“他没尝过甜。”常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我以前也没尝过,所以我想让他尝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活在这世上的,有哪个人不苦呢?”
她想拉那个少年一把,实际上只是想拉自己一把。
她想活,想建功立业,活得比之前更好;他也想活,想知道真相,想堂堂正正地活着。说到底,他们都只是在人间努力挣扎的普通人罢了。
可惜都不走运,都得葬在这山上了。
小怪物默不作声地卧在她腿间,手里捧着半块糖不动弹了。
怎么不吃了?
......没有动静。
常意再一看,他已经靠在她腿上睡着了。
......睡得这么快,不会是猪妖吧。常意很佩服他在这种地方都能睡着,也可能它根本就不清楚现在的处境。
常意摸了摸它的头发,乌黑的头发没有束起,但是意外地不是很脏。她心里浮起点淡淡的疑惑,它不会说话,但却知道用衣服蔽体,也会清理自己的身体。
清理身体不奇怪,动物也会,但动物不会有羞耻心,也不会去寻找衣服蔽体――这是人才会有的习惯,或者说被人影响后的习惯。
它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是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常意下意识地去想,但突然反应过来,它是什么东西,已经没必要去细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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