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因为身体的原因抖得太厉害,叼走糖块的时候唇瓣不小心擦过他指腹,她自己倒是一无所知。
这糖是刚刚来一路跑来找罗饴糖的时候,碰巧看见堂屋里备着,被凤剑青顺手带来的。
因为那一刻他也想起她小时候的事了,从以前开始,这小姑娘就成天不让人安心,喜欢四处闯祸,可闯了祸,她倒是头一个藏起来委屈,这种时候他哄她都哄出经验来了,一两块桂花糖准能让她情绪稳定。
凤剑青收回指腹,有些不适地在袖子下轻轻摩挲刚刚碰到她的触感,脸上半点不显。
“小...小凤哥...”罗饴糖偎着他那件宽大温暖的衣袍,脑子还有几分被烧糊涂的不清醒,吸着鼻子哭道:“我...我不想留在你这里了...我想去南国...去南国...”
她又觉得身子热了起来,有些难受,只能坐进池水中,紧紧拽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袍服,感觉像是在拽着他。
“你想去南国?”凤剑青一听,目光不由地下移,整片眉额都蹙了起来,“南国和大晋开战在即,你为何要去南国?”
“因为...因为师父...”罗饴糖小口小口地呼着气,脸颊酡红一片,目光渐渐涣散迷离,“我要...完成师父所交代...”
“好了!你先休息,别说话,上来,孤背你离开。”
凤剑青觉得自己不能再直视她的表情,帮她拉紧身上遮盖的袍服后,毅然背转过身,压下身子,如小时候一样朝她露出个宽阔的后背。
他其实有想过让下人过来背她,但一想到她这副模样要被别人看去,只好决定亲自来。
罗饴糖现在中了药,又跑了那么久,药性被耽误那么久,早就在体内演化成炽热,受了药性的影响,当他的后背一靠近,她虽然理智上知道得远离,但神智上却缠附了上去,没有一丝耽搁。
就在她身体缠绕过来的一刻,凤剑青也察觉到了。
但他只是默默地隔着厚大的衣袍,提起她的腘窝,隔着衣物,他就感觉到她腿部的纤细和灼热了。
她的呼吸热而急促,全都呼在他后颈冰凉的皮肤上,灼感明显,更要命的是,她还要不时地在上方扭动一下身体。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不能说她,只能默默闭了闭目,反复念经一般告诉自己,她还是当年那个骑在他头上撒泼的小丫头片子呢。
秋夜的细雨好像越下越密了,身量高大的男子,身上背着娇小的一团,可脚下的步子却犹如背上千斤重物,艰难挪移。姑娘身上,那件尊贵无比的衣袍,衣摆处早已沾满了各种肮脏腐败,带腥臭味的水草状物...
那天夜里,罗饴糖没被送回西院的翠月庵,而是把十七和阿六阿八喊来邀月阁伺候罗饴糖。
彭州在屋前再三告诫她们,必定要把今夜之事守口如瓶,不然就会落得同阿九一样的下场。
阿六阿八先前被阿九挤兑得去了偏远的水房当差,刚才阿九蓬头垢发被人抓着走时,那哭喊声三院前庭都传遍了,她们岂有不知?
这会,她们心知像阿七那种心机想上位的不行,阿九这种看似不会争抢,实际争抢得最厉害的也不行。
她俩相视一笑,好像就是像她们这种真老实不争抢的,才能活到最后。
于是,她们得以重新回归东院,伺候起罗饴糖的时候,便格外用心了起来。
整整一夜,凤剑青都守在阁楼门外,把阁楼内的寝室让给了罗饴糖。
楼前水瀑布声经久不息,逐渐变凉的秋夜里,凤剑青只单披着一件夜袍,衣角翩飞,看着水瀑,想起她梭过五指的柔顺长发。听水流声和屋内经久不息的声声娇哼,木栏杆上,被抠出一道难耐的手指痕。
快将天亮的时候,趁着内庭无人,彭州差几个粗使婆子把包裹得严实的罗饴糖抬回翠月庵。
罗饴糖回到自己屋里时,感觉整个人都是虚脱的、恍惚的。
待理智收拢,小静和小慧进来喂她喝了些粥水,她回想起自己昨夜在摄政王书房整整一夜!发出那样的叫声!
后来有人端来消解的汤药,但那个时候,她由于体内残留药性太久,后续还是断断续续叫了大约一个时辰,喊得嗓子喑哑后,旁边的婢女又细心地给她喂下滋润的罗汉果菊花蜜。
罗饴糖一想到往后还要到东院去练字练琴,就瞬间想逃离。
“居士,居士,十七姐姐说你在前院掉池里然后生病了,居士你现在好点了吗?”小慧担忧地拉着她的手问。
罗饴糖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好不是还盖着他的袍,十七她们已经帮她更换了一套海青袍,现在身上穿着是完整的。
傍晚时分,阿八过来找她,跟她说明日一早不用过去练琴练字,留在屋里好好休息,过几天再去,罗饴糖求之不得。
这段时间她都不想再出来见人了。
期间,如兰过来找了她几次,听得两小尼姑说她不舒服后,就回去了,只是在心中暗暗纳闷不知发生何事,前院那边不管她如何都探不出消息,就知道阿九好端端消失不见了,青莲居士生病卧床不起。
元阳子来帮忙挑了几回水,问候了几句也回去了,只惠阳仙姑指着她鼻子骂道:“莫非你也想学隔壁那狐媚子,假披一层佛衣,实际行那勾当事!”
永平一听,也跟着阴阳怪气地怼回去:“某人是不是披佛衣的狐媚还不得而知,但某人就必定是道心不稳,其心不正,只能透过自己想法看别人,所以才会看所有人也如此。”
惠阳仙姑气极。
几天之后,十七寅时过来敲响罗饴糖的院门,对她身一屈,恭谨道:“居士,奴婢以后就专属跟着您,陪您一起去东院练字练琴的,请您跟奴婢走。”
罗饴糖很想问,能不能不去了。
到了东院的倚雪亭,十七朝她一屈膝,“居士,奴婢就陪您到这里,奴婢得先去院门口守着,天亮以前,奴婢会回来陪您一同回去的。”
罗饴糖觉得,大概王爷知道她是个容易粘惹是非的,所以才让十七如此贴身跟着的吧?
偌大的庭院,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快入秋了,等以后,连虫子也会少叫的了。
她背对着亭口坐着,已经听见男子的脚步声从远而近,但她不敢去看。
这一刻,她把头缩了起来,多么想原地挖个地洞钻进去呀。
第26章
虽然没脸见人, 但该尽的礼数不可少。
罗饴糖缓缓站起转身,慢慢屈膝行礼,尽量把头压到很低。
“参见...王爷殿下。”
她的音色正常, 但话音落那一刻,凤剑青眉头还是不可遏制地一蹙,仿佛透过她正常的音色, 回想起哪天不一样的音色一般。
他久久未曾喊她平身, 二人相对沉默,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但尴尬归尴尬, 罗饴糖倒希望他一直不喊她起身, 这样的话,他就不必看到她的脸了。
“你一定要去南国?”
突然,他没由来问了这么一句, 罗饴糖下意识抬了下头, 这一抬头, 就看见他在夜风中飞拂的袍角。
好像正是那天披过她身上那件蟒袍。
只一眼, 她就感觉眼睛被烫伤一般, 复垂了下去。
光线幽暗,以致她看那衣袍都觉得哪里有一滩暗色, 就又使她想起那夜, 自己躺在他这件袍服上, 占了他的房间,压着那衣袍, 作出羞耻的喊叫和举止。
“不去行不行?”
见她低着头始终没有回应,凤剑青压着眉, 叹息着又问了一句。
这一问再次把她问回神, “啊...啊?去...去哪里?”
什么时候连同他说话都不专心了...
凤剑青眉头紧拧, 略带不悦:“孤是不是有教过,旁人说话时,要如何?专心听是基本的。”
罗饴糖有些羞恼,她的那些小女儿家的羞涩感,被他这一板正经的训斥弄得荡然无存。
看来真是她想多了,在他眼里,她完全是个稚童般需要教养的、身躯扁平未曾发育过的小女娃,何必需要羞耻的?
这么一想,她反倒坦荡起来,不再把头低垂,而是掀眸平视了起来,微一点头,道:“回王爷,师父临终有交代贫道要到南国去帮她送物。”
“可南国如今正危险,孤安排帮你送可行?”这回倒轮到凤剑青感到不适,目光越过她,投在她身后那片已然凋落的月季花丛了。
罗饴糖本无意把去南国的计划一事告诉他,她知道此事涉及许多,不愿意再接受他的帮助欠他人情,无奈自己中了药,一想到自己留在府中也会遭人暗算,一脆弱就都说了出来。
“可是,师父说此物很重要,叮嘱贫道必须亲自去送。”她说着又把眼眸低垂下去。
凤剑青想了想,叹息一声,像是窥得她想法似的,道:“孤以后,定当好好看护你,不再叫你在孤身边受半点委屈了。”
这话说的,像是受了哪位长辈的嘱托,看护她这孤苦无依的稚儿似的。
“其实...王爷您不欠我了...”罗饴糖幽幽地说开,“早在我在囚车上被救下那一刻,王爷您就偿还了救命之恩了。”所以,不必再做这些的...不必每日花费宝贵的处理朝务的时间,盯着她学琴练字纠正礼仪,不必帮她去南国...
“贫道知道,阿九她想让贫道作那人的妾。那人看衣着打扮,也该是个贵人,反正于贫道而言,贱籍女子,与其一辈子古佛青灯,不若早日还俗嫁人,也算是好归宿。”
她越说头越低。
其实她明白的,阿九是他的奴仆,倘若不是得知主子属意,怎么可能如此胆大妄为?他该是也觉得,那才是给她选定的好路。
可她就是不喜啊。
“不是那样的。”凤剑青拳头微握,音色越发冷沉,“孤怎么可能让你当那人的妾?”
“即便为了弥补那个婚约,也该把你提起来,同人平头正脸做夫妻,妾是什么你可知道?”
说着说着他就好像生气了一样。
罗饴糖哂了哂,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他了。
她不该误会他的,摄政王的名声在京城乃至整个大晋都是响当当好的,圣贤之名的人,对待昔日恩人,即便不能做到履行他们之间那个婚约,也必定尽他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作为弥补的。
“当人正妻么?好像有些难,贫道曾沦入过青楼,便是穷苦人家也不会要一个入过青楼的女子当正妻的...”
罗饴糖以前还对小凤哥抱有奢想,想着别人会嫌弃,但他一定不嫌,但是现在,她早已认清现实了。
有时候并不是说人不好,或者不够好,而是现实就是这样的,你沦为这个位置,就注定无法逾越一些鸿沟,是任凭你怎么努力都洗脱不了的。
“胡说什么?谁人敢不要?你是从孤身边出去的姑娘,孤的学识整个大晋有眼可见,而你自幼的时候,孤就带你在身边完整诵背四书五经,亲自教你习字,把不同领域的知识嚼成碎片每夜当成睡前故事传授于你,若不是这些年孤与你失去了联系,京城多少贵女皆不如你!”
许是罗饴糖的自贱自轻刺痛了凤剑青,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就较平日那个冷静沉持的他要激动一些。
“莫说区区庶吉士,状元郎也该配得的。”
“嗯...好...”许是凤剑青激烈的态度取悦了她,罗饴糖轻轻抿唇,柔柔地朝他笑出了声。
当年那野马一样蛮野的小姑娘,好像也长成水灵灵温柔知性的大姑娘了。
·
阿九被判刑之后,罗饴糖得以凤剑青允许,去狱中看望了她一回。
狱中,阿九并无对罗饴糖恶言相向,应该说,从头到尾,阿九都没有同她发生过激的正面冲撞。
她只会暗戳戳地,背地里给她找难受,而这些,也仅仅是阿九自以为会为她带来难受的难受,罗饴糖从来没有那么觉得。
只除了最后一次,阿九以为自己也是在帮罗饴糖,而实际上,这次才真正让罗饴糖觉得难受的。
“居士已经知道了吗?阿九要被流放到外头了...”
罗饴糖蹲坐在一旁,为她诵心经。
“流到那种地方,阿九只有死路一条了,路上的都是男钦犯,看来死前少不得一番磋磨...”
她继续靠着牢狱,满目荒凉自说自道。
“主子兴许忘了,他以前说过,阿九的性子很像他以前一位故人,所以,哪怕阿九说话口无遮拦些,随心所欲些,他也不怪...”
罗饴糖听她说着,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骑在小凤哥头上,无法无天,说话口无遮拦的模样。
“明明以前犯错很多次,他都不怪的...明明...明明他以前最信任我的...”
阿九掩脸哭了起来。
罗饴糖叹息一声,看着这个性情与她以前受挫前有些相像的姑娘,禁不住生起怜悯,继续给她念心经,好让她心情平静。
步出大理寺地牢时,罗饴糖几乎是立刻就戴上幂篱遮面,扶着十七的手上了车。
但在她戴上幂篱的那一刻,那张清水芙蓉的脸还是碰巧被前来大理寺的荣安侯看见了。
那一刻,荣安侯惊为天人。
·
永平公主最近少了阿九帮她拖住惠阳仙姑,到翠月庵找罗饴糖唠嗑的时间少了。
好不容易终于趁仙姑转头摆放“斋醮”仪式的法器时偷溜出来,顾不得那仙姑会不会跑去告状了,她被憋了好几天,终于找到空隙到罗饴糖那好好抱怨抱怨,宣泄几番。
“居士,你是不知道,本宫最近烦透了,宫里经常来人烦扰本宫,那个神婆子也要拘着本宫!”
“对了,居士你可知道阿九那丫头上哪去了?最近没见到她,本宫还想问问她,可还记得本宫那支云冈羊毫搁哪去了呢,皇兄最近要找本宫拿。”
听到这里,罗饴糖停下手里的木鱼,抬眼问道:“殿下那支笔,是给阿九了?”
“本宫也记不清楚,那笔也不是什么矜贵物,就是云冈的笔,一般云冈的笔产的比较少,做笔的人也不做了,却又不如亳州笔用料贵重,可能随便赏给哪个丫头,本宫真想不起来了。”
永平苦恼道。
最近皇帝不知何故,竟还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专门派人来找她,还让她一定要把那笔找回来,可她的稀罕物那么多,唯独让她找出一支破笔,还真有些难。
18/64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