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是多了一道圣旨,比在销金窝里的时候...难上一点而已,她不想放弃。
师父不是总说,人定胜天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执拗了那么多年的心愿,无论如何都要到冀州去见小凤哥一面,哪怕他已经娶妻生子,哪怕他早已不记得她,就算圆了这些年的一个念想吧。
罗饴糖从十七那里听说,自己抄写的静心咒和楞严经真的能帮主子入眠,于是在早晚做课之余,还不忘给恩人抄写经书托十七送去。
如兰也经常来翠月庵找罗饴糖说话。
“糖儿难道就真的没想过留在王爷身边要个名分?据我所知,我们的王爷既是皇上叔父,也是恩师,要是王爷喜欢你,完全可以去找陛下收回成命,那样你就不用奉旨出家了。”
如兰同她闲谈时说道。
罗饴糖有一瞬间动了心,但很快恢复理智。
王爷把她救下,至今为止,她不愿,他也没有强要她身子,她又怎么可能再奢望他去圣上面前替她求收回恩赐呢?
大概是看出她的心思,如兰很快又笑道:“你不要太把这事情当回事,我以前在御前侍奉的时候,亲眼见过陛下对王爷有多敬重,不过是收回一个恩赐,于王爷而言压根就不是个事。”
是啊...在她眼里是翻越不过去的鸿沟火海,于贵人而言可能只是稍动一根手指头的事,罗饴糖对此已经深有体会,可问题是她凭什么?
“王爷他甚少踏入内院的,那天他竟然来了,为你而来的,还替你处置那几个丫头。我就知道,于王爷而言,你是特别的。哪怕短暂的特别也行,女子能把握的时间就那么几年而已,世道已经如此了,难道你就不想拼一下吗?”
如兰的游说让她内心的想法更加坚定。
只是,如兰本意是想煽动她把握王爷,积极把王爷留在内院,而罗饴糖想的却是另外一桩。
接连好几日,罗饴糖都把自己关在庵堂,每日诵经祷告,咬破手指头为贵人起坛开光做好一堆的祈福锦囊,然后,日夜不眠不休地抄写经书。
两小尼姑每天半夜醒来看见她的禅房都亮着灯,姑娘原本顾盼生姿的明眸都明显熬得失去了光泽。小尼姑劝她去歇息的时候,却又被她笑着赶回去睡觉了。
终于,到了七月七乞巧节那天,如兰告诉她,这天王府内宅的人领了牌子,都有机会出二门到外边赏玩,府里没什么人,摄政王这天不用上朝、不用到府衙,会全天留在书房。
这些都是如兰这些年靠买通外院的人得到的信息,只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机会用上,现在只想借罗饴糖的势头破釜沉舟一下,便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企图能煽动她好好把握这机会留住摄政王。
不料的是,罗饴糖看到的却是另外的机遇。
“小静,这些锦囊和经文,是我给王爷祈过福的,明天你帮我送到立雪院去,请十七姐姐帮忙给王爷,一会我想领个牌子出府购置些涂抹佛身的香油,午膳和晚膳都不用准备我的了,我会在外头化缘吃了再回。”
罗饴糖交待完两个小尼姑才出府,出府前两小尼姑还很高兴地请她帮忙带一连串糖葫芦。
罗饴糖知道这么一走很不负责任,但师父临走前的心愿,并非是让她遁入空门。
那日火烧连天,整条村子从村头到村尾都火红一片,师父带着她逃到一片水源,这时师父病了好些年,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她握着她的手对她说:“糖儿,好好活下去,带上师父的愿望一起活下去,要是能找到小凤,他是个好孩子,师父不会看错人,他会护你周全的,可要是找不到,你就带上师父给你的东西,想办法带去南国的金銮寺——”
随后,她师父一把将她坐着的木箱推入水源,木箱很快乘风而下。
最后的画面则停留在师父被几名黑衣人抓住,长长的剑刃刺入她的胸膛。
师父到最后关头还是惦记着她和小凤哥那场婚约的,她又怎么能辜负她老人家呢?至于贵人救命的大恩大德,只能来生再报了。
罗饴糖一抹泪,义无反顾出了府。
第9章
罗饴糖出府后,第一时间到翠烟巷巷尾的窑子去找珍儿。
因为她被关牢里的时候,珍儿曾告诉她,云烟楼烧毁后,她回到巷尾的窑子找她伯娘暂时歇脚。
她很快来到珍儿所说的那家窑子,那只是三间又破又旧的草屋,窗户洞开,里头躺满了三四十岁姿色平庸的妇人,那些妇人光天白日里脱光了衣裳斜躺在临窗的矮榻上,见有路过的男人,便笑着摇手招揽客人。
这里跟翠烟巷上段位置的云烟楼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虽然罗饴糖是从翠烟巷出来的,但她被徐妈妈带进云烟楼后就一直少有出来,还真的没看过位于巷尾的窑子竟是这副光景。而且,这种低下的窑子,一般人不能从翠烟巷进入,都是从旁边狭窄泥泞的小巷进去的。
罗饴糖绕过巷子,从狭小的巷口进去时,下意识抓了把泥糊在自己脸上。
“你找珍儿那小蹄子做什么?!她死了!!”老鸨不是很乐意地推开罗饴糖。
“求求你告诉我吧?我找她有要紧事!”罗饴糖从身上摸出一颗银子,交到老鸨手里。
老鸨这下才终于肯告诉她:“那个死女,仗着自己在云烟楼当个丫鬟,就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价千金的姑娘了?来到老娘这里白吃白喝的,竟然还不肯接客!这不,自己找了个情郎跟人跑了!”
罗饴糖按照老鸨说的地方,来到城郊附近一座小院子。
敲了敲门,跟门房说了一声,珍儿果然就出来了。
珍儿一看见她,立马傻眼,泪就涌了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糖糖!糖糖!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大哭了一场,她立马警醒过来,往门口左右环视,然后拉她进屋说话。
“糖糖,我听郎君说你没被关在狱中,已经被人转关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就一直没打听到消息,我还以为你已遭遇不测了...”珍儿哭道,“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逃狱了?是的话,我这里有些银两,你赶紧拿去,日落之后寻个没人的山路,一直往南逃吧...”
“姐姐你别哭,我不是逃狱出来的。”罗饴糖笑,“不过我这次是真的要南逃,先来找你拿回那个匣子。”
之前罗饴糖被打入牢狱的时候,曾托珍儿去被烧毁的云烟楼找回藏在她铺盖下的东西,她想等自己秋后行刑之后,请珍儿把那匣子连同她尸首一起埋掉。
现在她要南下去冀州,自然得先找她要回匣子。
“这么说来,竟是有贵人救了你?”珍儿听着罗饴糖说的这段经历,尤觉得胆战心惊。
“那怎么办?你跑了,那贵人会放过你吗?他...费那么大功夫救下你,怎会轻易放你呢?”珍儿担心道。
“不知道。”罗饴糖依旧保持乐观道:“但那位贵人虽然气场有点吓人,我感觉他心还是好的,这不,那么多天了,我不愿意,他也没有强求过。”
“那是你太不懂男人,太天真了。”珍儿道,“男人都一个德性,他现在纵容你,兴许只是为了让你日后对他更加死心塌地而已。”
罗饴糖抿唇笑笑,没有说话。
“唉,你说我们当女人的,怎么就这么惨,自己的命运,自己都不能掌握。”珍儿垂泪。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你现在怎么样?”罗饴糖不愿她伤怀,故意转移话题,“我看你现在有了自己的院子,这院子很不错啊,虽说比不上云烟楼,但一个人住也算宽敞舒适了。”
一提起这个,珍儿叹息一声,无奈笑道:“我现在,怎么说呢,勉强说好听的也算上岸了吧。只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样,跟在云烟楼当姑娘,有什么区别...”
“姐姐说笑了,你现在找到同你两情相悦的心上人,能有自己的院子,怎么能跟云烟楼姑娘比?”
“糖糖你不懂。”珍儿苦哂。
“我现在虽说是郎君的外室,但外室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无名无分被他包养的姑娘,还是贱籍,连进他家门当个妾都难。”
罗饴糖以前在云烟楼,隐隐是听一些从良后回来诉苦的姑娘说过的,贱籍的女子,尤其从青楼出去的女子,在外有多不待人受见。
“郎君他来年就娶妻了,家里也有几门妾室,我偷偷收买他家管家,才知道像我这样被他养在外边的外室,可不止我一个。听说他未婚妻已经着手打探,等她来年进了门,不但是我们这些外室,就连府里的几门妾室都得发卖掉。”
听到这个,罗饴糖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
“总之,”珍儿擦干眼泪,拉着罗饴糖的手:“糖糖你一定要记得,以后找良人,不必找大富大贵的,找家里过得去,不必挨饿的,门户低一点,疼爱你的,兴许还有当正妻的机会。”
不过珍儿还是天真的,就算门户低的,能接受贱籍女子尤其是青楼出身的,也少之又少。
罗饴糖听进心里了,只是她还抱有一分侥幸,万一她的小凤哥不介意她贱籍呢?
“对了,还有个事,青烟死了。”
罗饴糖抬眼看去。
“是从荣安侯府的后门抬出去的,用草席卷着,下半身赤条条的,都是血。”
“可她不是...”罗饴糖记得青烟被荣安侯府公子带走时,还高兴地跑来后院,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串铜钱。
“就是被贵人折腾死的,”珍儿这时已经不哭了,满脸愤懑,“我们这些女子于贵人们而言,只是玩物而已,幸运的遇上不折腾你的,可万一遇上脾气爆的,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女人啊,别太把男人的情爱当回事,努力活下来才是正事。”
同珍儿叙完,天色不早,她得赶紧上路了。
珍儿见天色不好,本想留她过夜,但又怕她被贵人找到,便给了她些盘川和干粮,送她出门。
谁知一出门就下起倾盘大雨,把她脸上涂抹的泥浇了透,这时,一辆徽记有些眼熟的华贵马车差点撞上两个女子的身影。
罗饴糖一个趔趄抱着珍儿一同摔在地上。
车上下来两名男子。
衣着华贵的那名,长一双豺狼般绿幽幽的眸子,从下车的一刻就盯紧了罗饴糖。
旁边为这名男子打伞的是一位衙差服饰的男子。
“郎君?”珍儿对着那衙差服的男子惊叫。
“世子,就是这位了,她是云烟楼那位著名病美人的亲妹妹,那病美人被烧了实在可惜,但她妹妹和她还是有几分相像的。”衙差服男子指着珍儿,谄媚道。
“是嘛,可我怎么觉得,她比那柳烟还青烟的...都要美多了。”华贵男子眼里精光大现,却在死死地盯着旁边的罗饴糖。
罗饴糖坐在地上浑身湿透,湿衣鬓发都紧贴着,脸蛋已经来不及捂了,下意识后挪了一下身子。
可是没来得及,下一刻,她就被侍卫强行抓进车子。
·
车辆在往城内方向飞速行驶,车轱辘往旁边路人溅起一身水,路人正欲破口大骂时,抬眼看见荣安侯府的徽记,都只得自认倒霉,低着头躲避。
罗饴糖口中用软布塞着,被世子用膝盖压紧双腿,抵在位置上,她湿发被扯得凌乱覆面,不停地挣扎,惊恐万分。
“你是杀死那冤种的姑娘吧?啧!这劲儿够味啊,本世子喜欢。那废物够胆吃却没拿本事吃,可本世子就不一样了——”世子伸手掐着她雪嫩的脖子,压在她耳畔低低道,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他用一只手牢牢禁锢她双手,腾出一只手即将解开她的腰带,她不停挣扎着,用双腿去蹬车厢壁,发出“咚咚”莫大的声音,企图能有人发现不对,前来救她。
但她这一刻着实是被吓着,所以天真了,放眼京城,有谁敢惹荣安侯府,敢跟世子叫板?上回仅一个庶子,就能叫她入牢狱判处凌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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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剑青今天本来无朝事,不必往外跑的,可临到傍晚的时候,从一堆庶务中抬头,突然想起以前乞巧节,有个小姑娘说过,很想到山下的市集去看看乞巧瓜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后来他走了,一直都没能得机会带她去。
今日兴许是做事有些累了,还是许久没逛过乞巧节的街坊,想起那姑娘近日给他抄写祈过福的经文确实对睡眠有帮助,虽说大概有一定的心理因素在,但她的确有这份诚心在。
于是,临晚的时候,他也不带人,就独自打马出门。
天不遂人愿,刚刚出门不久,就下起大暴雨,凤剑青提着买好的乞巧瓜,想着往回,不料就遇上一辆大雨中急速前行的马车,和马车里发出“咚咚”的闷响声。
作者有话说:
下章糖糖就该知道自己傻傻的,一直被旧日的童养夫养着而不自知。
第10章
蛤...蛤...救...救命啊!”罗饴糖已经成功挣掉口中的软布,猛地扒到车窗边,车帘在狂风急雨中被拂开,露出一张雨打梨花般狼狈的脸。
姑娘泪眸泛红,长发湿`漉而披散,被扯得凌乱,肩膀处的灰袍滑落一半,露出雪嫩惹眼的香山一角,伸手死死扒住窗口正欲跳下的关头,就又被车内野兽一般的男子托着脚拽了回来,帘子一下子飘落。
罗饴糖惊愣着,瞪圆了眼眸脑袋发白地看着上方残忍笑着的男子,泪水一滴一滴滑落耳后。
刚刚...她好像在窗外看见谁的脸了。
小凤哥...她好像看到小凤哥了。
他的眉眼变得更狭长深邃了,更带有一种沉敛的英气,在大雨瓢泼之下,他独自驾马的英姿...真好看。
原来他长大后的样子是这样的。
罗饴糖绝望地闭紧了眼睛。
她定是在绝望中产生幻觉了,小凤哥又怎么可能在这呢?
不过,这幻象真好,她一直就想看看小凤哥长大后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身体脏了以后,她再也没有去找小凤哥的必要了吧...
襟口位置被掀开,车厢门也被“砰”一声撞开,感觉车身发生猛烈地撞击,雨水裹挟狂风争先恐后袭入车内。
上方一轻,那人惨叫一声,没了动静,等罗饴糖再睁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事。
幻觉竟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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