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怕我怀上吗?”
商宇不但一拳捣在棉花里,还给暗针蛰一了一下,胸腔充斥憋闷的刺痛。
可他不是特地过来吵架,本着求和的耐心,温声道:“是我身体现在不允许,怕对你不好。”
到底还是吃软不吃硬,元灿霓窸窸窣窣转回去,继续看山不见人,但看得出有所动容。
凉风徐徐拂过,吹起她胳膊的鸡皮疙瘩,商宇涌起拥抱她的冲动,可她很快抱住自己,潦草搓搓暖胳膊,显得分外烦躁。
隔着两张椅子,商宇的拥抱似乎无从下手。
他们尚未建立起在轮椅上拥抱的默契,基本每次都是窝在沙发,以一种微妙的平等状态,才能牢牢相拥。
该丢的脸昨晚已丢尽,商宇豁出去,绕过高几,轮椅正面怼到椅子。
他欠身,凭借长手优势,揽住她的后背。
元灿霓抱成一尊不倒翁,浑身僵硬,只往他身上稍微倾倒,跟他的胸膛隔着双臂与膝盖。
“过来。”
商宇使了点劲,想将她扳到自己的腿上。
元灿霓吝啬地瞪他第二眼。
商宇目光更为坚决,“昨晚不是一样zuò了吗?”
听岔了同音字,回过神来,元灿霓已经给撬到商宇的双腿上,跟他同坐一架轮椅。
论上肢力量,她比他可能还弱了一些。
不然也不至于动用毛茸茸手铐。
商宇将她险些滑向外面的那条腿揽好,另一手扣着她的腰。
元灿霓还是望向阳台外。
他的脸离得太近,似乎一不留神,就能贴成一个吻。
他们显然不在接吻的气氛里。
“你是不是、后悔过答应跟我在一起,当初还有现在?”
元灿霓问空气。
商宇嗅到危机,稍有不慎又像当年一样一刀两断。
他只有一个答案,面对沉默与坦白两个选择。
对上元灿霓原因不明的怒气,如若坦白,他说不定会被判成花言巧语。
沉默成了他的安全回答,却变成她危险的猜测。
元灿霓冷笑,忽地回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昨晚有感觉吗?”
下肢截瘫,一般人都会好奇二便是否能自理,再说商宇昨晚坚持的时间确实不长……
他下意识认为元灿霓故意羞辱她,浑身不由自主僵硬。
元灿霓也感觉到他的抗拒,靠坐的不再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一张带温度的人形椅子。
听说男人容易“人鸡分离”,爱与性在两个不同维度。
商宇即便控制不住本能,应该还能控制感情。
她双脚点地,站了起来,趴着没装防盗网的栏杆。
商宇没再强求,愤愤划着轮椅转身。
却给半层台阶绊住离开的气势。
商宇自恃可以勉强走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便只挑基础功能的轮椅,顺便锻炼手部力量。
平常穿梭在家和医院两点一线,无障碍化完善,从来没碰到阻碍。
现在试了两次,第一次上不去,第二次半路倒退,生生把他的气焰挫没了。
尴尬与恼火交织,正一筹莫展,只觉背后一股强劲推力——
元灿霓手脚并用将他拱上去,气势之威武,要把他赶走眼不见为净似的。
商宇扭头找人,对方跟没事人一样,飘回栏杆边。
春风拂乱长发,唇角衔起几丝,元灿霓放任不管。
听不见轮椅的声响,容易有一种互相静止的错觉,以为人没走。
然而关门声成为一个明显休止符,结束短暂的对峙。
元灿霓和商宇从未激烈争吵,就如高中的分别,互相给一闷棍,便逃之夭夭。
当心平气和时,相处又似老夫老妻,互不计较,相安无事。
就像她和妈妈一样。
即使听闻妈妈有男友的传言,元灿霓从不正面追问,等对方做好准备,自然会坦白。
她最后没有等到任何解释,直到妈妈去世,相依为命的依然只有母女俩。
妈妈没给她留下显形的财富,只忘记把单亲家庭的回忆和缺憾收走,才养成她这般敏感的性格。
元灿霓还记得躺上手术室的病床,麻药一滴一滴融入血液,还没完全生效,妈妈生前是否经历同样的恐惧。
她的妈妈是脑瘤,毫无预兆,因为不认识血亲,不知道是否有家族遗传倾向。
后来元灿霓偶尔头痛眼晕,都心惊胆战。
她暂时躲过带走妈妈的恶魔,却没躲过其他疾病。
畸胎瘤在门诊查出2颗,住院后查出3颗。
手术顺利全部取出,还可以见到头发与指甲。
若要让元进凯知道,恐怕又大做文章,说是一块婴儿胚胎组织,坐实她生活放荡,意外怀孕。
医生说“畸胎瘤是从母体带来的”这种说法不准确,元灿霓偏执地认为,这应该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阳台看不到小区门口,不知那辆拉风的迈巴赫是否已离开。
元灿霓又呆了不知多久,门铃声吓她一跳。
刚才她以为是物业,房子装修后还没正式搬入,可能要登记常住人口之类。
元灿霓毕业刚租房就给陌生人敲开门,对方自称“白蚁防治办公室”,推销蟑螂药,忽悠她买了50块一管的饵剂,最后大概是骗局。
她住久了治安严谨的高档小区,忘性大,警惕性小,看也没看便开门。
又是商宇。
腿上多了一个药店的纸袋。
他下巴示意指纹锁,“给我录个指纹吧。”
元灿霓脾气没了一半,默然给他录了两边手指。
“吃药饭前饭后两个小时不能吃东西,你什么时候吃?”
商宇递上纸袋。
元灿霓接过,本想随手放餐桌,晃出好像不止一个盒子的声音。
于是打开瞅了一眼。
除了一盒紧急避孕药,还有一瓶维生素。
她掏出维生素递回去,“你的?”
“你的。”
商宇没伸手接。
元灿霓拐过弯来,以前懒得上社康,去药店买一个普通的感冒药,药剂师都会极力推荐各种维生素,说搭配吃效果更好。
不知道商宇出于科学原理,还是事后补偿,想给她最好的套餐。
元灿霓摇了摇瓶子,一齐搁到餐桌。
闷头闷脑,“我不吃。”
商宇愣了愣,没料到元灿霓如此顽固。
没有轻易开口,他也不知道今天的耐心来自亲密关系开始的安全感,还是随时中止的危机。
顺着她今天的反应捋一遍,才发现盲点。
“昨晚,我有感觉……”他超时回答了前头的问题,“知道没戴套,知道留里面了。”
两人的混合物像一种带透明的白色浓-浆,在他被禁锢的身体留下一片狼狈的斑驳。
那股催情的味道微妙又难以描绘,却是无法忽视的纵情佐证。
元灿霓讶然无语,怔怔看向他。
“我不是不想跟你生孩子,而是我们现在的状态,暂时不太适合多一个人。”
也或者她的病历所写属实,原发性不孕,元灿霓有恃无恐。
商宇还是表出了一个丈夫该有的态度。
元灿霓看他半晌,咬了咬唇,轻轻说:“我来例假了。”
“……”
商宇成为诧然的那一个。
“就早上。”
“……”
元灿霓琢磨不透他的表情,是隐怒还是失望,辩解道:“我以为你走了。”
“……”
商宇神色越发复杂。
“不知道你去买药……”
她不知不觉低声,像对不住他划着轮椅一路奔波似的。
转念想到机场那么远人家还不是一样跑,腰杆陡硬,后悔态度没疏冷一点。
书房还没收拾妥当,元灿霓把旧的笔电搬到沙发边的小茶几,当他空气似的捣鼓键盘。
她即便脑袋深处打起瞌睡,双眼却没有半分滞重与酸涩,有种迫不及待平息一切麻烦的冲动与焦躁。
商宇就坐在旁边,怕打搅她似的,时而注视她,时而低头看手机。
他的陪伴越是长久与沉默,她的心火便越是持久与喧嚣。
笔电的卡顿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元灿霓烦躁地拍了一把键盘,双手插进头发叫了一声。
商宇收起手机,把她的手拉轻轻出来,抚平凌乱的头发。
还想再抚摸那些可爱的小雀斑,但即时刹车了。
“怎么了?”
他依旧得不到反馈。
笔电屏幕一动不动,弹出异常提示框。
商宇随手关一下,牛皮藓没消失,阻挡了其他操作,换作别人也会烦。
“怎么不用新电脑?”
元灿霓泄气,不自觉咬上一撮发稍,给商宇拉住才醒过神。
“忘公司了……”
“这一台还在用?”
他的声音含着一股宽抚的魔力。
元灿霓木愣愣看他一眼,点头。
“我帮你看一下问题。”
商宇主动将笔记本转到眼前。
元灿霓起先枯坐,变成刚才的他,交替看着人与手机。
小世界里只有她和商宇,他似乎又变成忠贞不二的丈夫,她的神经不用再拧成扭曲的一股绳,稍微得到些许安宁。
她便躺到沙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他。
元灿霓的电脑跟本人的房间一样,带着一股艺术性的凌乱,但本人坚称从没找不到东西。
桌面几乎没有空余,可见忙起来就把东西随手放。
商宇帮她整理一通,该迁移的迁移,不能放系统盘。
只在偶然而短促的一瞬,他瞥见正在移动的文件名中的两个字。
时间太短,容易误以为错觉;可名词罕见而瘆人,头皮发麻告诉他并非臆想。
商宇全机搜索关键词,希望只是一部电影片名,或者日系惊悚片,或者欧美黑色喜剧。
当仅有的一个文档结果显示在屏幕,商宇仍残存最后的幻想:或许是类似《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的小说。
商宇回头,将近26岁的元灿霓双眼紧闭,眉头微蹙,愁云满面,躺在沙发睡着了,好像隐隐印证了文档名——
《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
笔电转了一个角度,屏幕离开元灿霓的直视范围。
商宇悄悄点开文档。
右上角弹出一个小提示框,欢迎词彻底颠覆他的幻想——
[标题]欢迎回来!
[链接]返回到之前离开的位置
[内容]跟商宇见面(201*/11/3)
即使这是一部小说,他也是主角之一。
但这显然是愿望清单,不乏完成的项目。
商宇点进链接,页面跳转至末尾。
“跟商宇见面”标上一个过去的日期,却是《26岁还不快乐就自杀》的最后一个项目。
如此矛盾又真实,清晰又隐晦,更加剧了他的担忧。
元灿霓刚才在栏杆边不知在想什么,商宇竟然开始后怕,一颗心急速沉坠。
呆坐一会,直到元灿霓呼吸平稳,商宇挪过去用指纹开了她的手机,调出“查找”App,对自己共享位置。
他小心翼翼送回手机,依旧一筹莫展。
第41章
客厅传来一股低沉的滑轮声, 元灿霓睁开眼,眼前展现一幅奇异的画面。
商宇一手划轮椅,一手推着一只明显不属于她的银灰行李箱, 跟搭火车似的, 一起滑向她的卧室,就差将登堂入室刺在脸上。
她的离家出走,就像说去露营,实际在自家后院搭起帐篷。
“你干什么?”
看到人滑出来,元灿霓明知故问。
“陪你。”
商宇毫不含糊。
“你回去吧。”
“中午想吃什么?”
“你过来怎么训练?”
话毕元灿霓咬了咬唇,明明还在怄气, 竟然还关心他的复健,真是没出息。
“现在每天自己练用助行器就够了。”
商宇示意餐厅置物架边上靠着的折叠助行器, 家里没几件私人东西, 不说元灿霓还以为是装修遗留的折叠梯子。
原来不仅登堂入室那般简单, 人家已经渗透内部。
商宇还自己开了冰箱, 当然同样空空如也,连口水也喝不上。
身体本就不便,习惯每天享受家政阿姨的照顾, 商宇很难一下子适应。
但燥火即燃即灭,神奇地短暂。
这里还有一个需要他照顾的人。
商宇调出购物App, 过去递给元灿霓:“冰箱该囤点东西吧, 你看看要什么?”
元灿霓怔忪一瞬,不得不承认跟商宇生活半年, 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
比如家务和购物就替她节省了许多零碎时间,通勤途中还有余裕看喜欢的服设视频。
好像回到妈妈身边备受照顾的无忧日子。
妈妈离世越久, 她潜意识开始剔除不好的回忆, 保存下来的那部分母爱越趋完美, 她的怀念日渐达到病态的程度,以至于想在恋人身上寻找寄托。
她几乎不可控制伸出手,接过登陆App会员号的手机。
“我要买锅。”
“买吧,”商宇稍有松懈温和一笑,“锅碗瓢勺,油盐酱醋糖是不是也得备上?”
“碗有了,买燃气灶送了一套。”
元灿霓踩着沙发沿,裙摆沿着腿坡下滑,露出内里不同的颜色。
本人没发觉,客人先撇开眼,挪到她侧面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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