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傅绥之挑起她的裙摆,纤细莹白的足腕上果然有浅浅的一道红痕,显得她方才的话语愈发娇气勾人。
几天之间,天子像是默许了许多事,宫人们也不再无时无刻紧跟着傅知妤,哪怕只是一小段距离,也不至于有被监视的不适感。
囡囡摇摇晃晃跑过来,傅知妤接过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汗,注意到手里的东西,微微一怔:“这是什么?”
见她对自己新得的玩具感兴趣,囡囡很大方地塞进她手里。
是一只草编的蚂蚱,很显然不会是囡囡自己做得,而看顾她的宫人先前都没有做过这种玩具。
她一上午都不知道跑哪去玩,回来时候手上却多出来一个草编蚂蚱。
傅知妤揉了揉她的头:“是在哪里拿到的?”
囡囡指着某个方向,傅知妤站起身,让宫人带她去换身衣服,免得着凉生病,自己提起裙裾,往囡囡说得地方去。
不同于寝殿周围郁郁葱葱的景象,越往前走四周的草木越是稀少,等她停下脚步,已经走了好一段路。傅知妤的猜测逐渐清晰——这儿就是还未彻底完工的行宫角落。
赵如璋背对着外侧,并不知道有人过来。
工匠们频频抬头,他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
赵如璋张口就要喊“公主”,在话语冲出口之前及时住嘴。这里的工匠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他不想为外人引来无妄之灾。
傅知妤还是第一次看到赵如璋略显狼狈的模样,衣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尘土,以至于他不敢靠近傅知妤,小心地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免得让公主的罗裙也沾到灰尘。
“那只草编蚂蚱,是你编的吗?”
“这里尘土重,又不适合给小孩子玩,微臣只能想办法就地取材做了些小玩意,才能让囡囡愿意离开。一点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让公主见笑了。”
傅知妤弯起唇:“很好看。”
赵如璋印象中的傅知妤,还是金明池边言笑晏晏的模样,未曾想过也会有眉目间怅然的一天。
傅知妤犹豫着问他:“你那天说得话……是真的吗?”
赵如璋微怔,而后郑重其事地颔首。
“你这是欺君罔上,就不怕被发现了之后会……”傅知妤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不通赵如璋怎么会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会丢性命的事。
赵如璋耳根发烫,张了张口又讲不出话来。他没法把心里真正所想的话告诉给公主听,好在傅知妤也没打算追问,只想问他承诺还作不作数。
“当然是作数的。”赵如璋答道。
环顾四周,没人注意他们的交谈,赵如璋带着她往角落处挪了几步,从袖袋中抽出一份行宫的地图。
只画了主要的几条道和宫殿,密道就在配殿里。
那所配殿原先是留给前朝妃子住的,傅绥之没有后妃,自然也闲置在那,还没有去过。
傅知妤默默记下路线和位置,将地图还给赵如璋:“皇兄肯定会怀疑你。”
“不是怀疑,是一定认为是我。”赵如璋苦笑,“微臣有自保的法子,公主不必担心。”
自保?
他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傅知妤相信未免也太随便了些。
之前她的一言一行傅绥之都会知道,就连现在,她也不敢说周围会不会有傅绥之的人。
“公主若是不想,微臣也不会透露一个字出去。”
傅知妤摇头:“我再想一想。”
赵如璋为她指了另一条小路,可以让宫人以为她是去了另一边。
傅知妤半信半疑地试了一下,宫人完全没有发现她方才去了哪里。
她又记起赵如璋所说,有自保的法子。
行宫的每个构造他都烂熟于心,甚至能骗过在行宫侍奉的宫人。
他的话在傅知妤心里的可信度忽然多了不少。
·
被朝政耽误许久,傅绥之回寝殿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许多,心道她不要责怪自己来迟了才好。
他设想的一切都在推进中,大权在握,哪怕他立即公布傅知妤还活着的消息,也能把控住朝中的风向,剩下的事都是顺水推舟。
傅绥之眉头略略拧起。
这段时日他能感觉到傅知妤乖顺了很多,兴许是闹腾这么久一点用也没有,她自己也认命了。但傅绥之还是有种不真实的虚浮感,哪怕傅知妤愿意主动亲吻他,也与一开始她亲近他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还未踏足寝殿内,小女郎已经先一步扑进怀里。
乌发挽起大半,剩下的发丝蹭过肌肤,带来一阵阵痒意。
傅绥之垂眸,恰好碰到她仰起脸,杏眸弯弯,将他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算了,她只要愿意留在他身边……
傅绥之心想。
她终有一日会明白自己的煞费苦心,这都是为了她好。
傅绥之捏住她的下颔,俯身吻住。
发丝被薄汗打湿黏在鬓角处,傅绥之耐心地替她捋好长发,抱她去汤池。
傅知妤精疲力尽,伏在池边,任由温热的水流淌过皮肤。
傅绥之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傅知妤敷衍地应了几声。
手掌从她腰后移到小腹,傅绥之忽然出声:“若是阿妤有孕,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傅知妤微微一悚,没有回答他。
他并未在意傅知妤装睡,自言自语:“若是男孩就封皇太子,若是女孩……封个皇太女也不难。”
耳边的气息激起一阵颤栗,傅知妤拍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快点洗完去睡觉了。”
傅绥之刚餍足过,心情畅快,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云被柔软,傅知妤也毫无睡意,盯着头顶的承尘,脑子里来回浮现傅绥之的话。
良久,她挪开放在小腹上的手,像是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说:
为我的咕咕咕自罚一点小红包
恋爱脑傅狗已经在想孩子的名字,而女鹅在谋划跑路,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48章
傅绥之一贯是准点醒, 下意识就想揽过身边人,手一探,床铺却空空如也, 独独在枕巾残留如兰似麝的清香。
即使她最近日益乖顺, 傅绥之依旧心下一慌,立即披衣起身去寻傅知妤。
从来都要闷头赖床不肯起的小女郎,正坐在妆案前。
镜子里一道人影闪过,傅知妤就被抱在怀里, 用力地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惊吓只是短短一瞬间, 傅知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扬起唇角:“皇兄?”
确认过怀里的人是真实的, 身体温热, 呼吸平缓,傅绥之才略松开些, 还是不肯放手。
“皇兄身子不舒服,叫汪院判来看看吧?”傅知妤反握住他的手,眼波流转。
“没事。”傅绥之注意到她今日面上施了淡妆,手指轻抚过她的脸庞,“怎么想到上妆?”
“我醒得早呀,你还在睡觉,索性就起来了。”傅知妤眉眼天真, 仰起脸问他, “皇兄不喜欢?”
她头发绾得很随意,略微一动, 几缕发丝顺着颊边滑落, 衬得脸庞愈发小巧。
“怎么会不喜欢, 阿妤什么样我都喜欢。”傅绥之垂下头, 搁在她的肩上,半阖双眸,“甚少见到阿妤梳妆,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生得眉眼端正,安安静静倚在她身上的模样,反倒显得有几分儒雅味道。
到了平时该会见官员的时辰,方瑞等了半天不见陛下出来,而陛下一向守时,不禁担心起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瑞斗胆往里望去,屏风后影影绰绰勾勒出一对人影,相互依偎,宛若璧人。
傅知妤回过头,方瑞赶紧缩回脑袋:“大人们在书房等着了。”
傅绥之没睡过去,只是阖眼小憩,闻言便睁开眼,又恢复成果决的天子。见傅知妤还坐在妆案前,没有要帮他更衣的意思,轻笑两声,示意方瑞把东西都拿去外间。
刚才那一幕着实让方瑞吃惊,一边给天子更衣,一边低声问道:“陛下,公主这是……回心转意?”
傅绥之动作一顿,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方瑞脸上。
方瑞立即改口:“公主原先就很亲近您,之前也是身份转变不过来才和您闹别扭,这会儿想开了就好,陛下的心意公主早晚能明白的。”
傅绥之随口催促道:“让人去沈府问问,沈贻的腿养得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就进宫一趟。还有,让针工局和尚衣监的人手脚快些,翟衣做了这么久还没好?”
方瑞听到后半句话有些意外,还是一一应下。
天子难得来迟,一改往日常穿的玄色衣袍,改穿竹青色,眉眼间的郁色淡去不少,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几个大臣内心惊叹于天子今日的变化,面上不敢表现出来,暗自揣测或许是有好事将近。
方瑞原先指了个小黄门去传话,过了会儿还是放心不下,趁着陛下在议事,亲自跑一趟针工局。
翟衣是直接报了身量尺寸去的,绣娘们连这件翟衣主人的脸都没见过,只知晓天子有立后的意思,让她们先行把衣裙备起来。
方瑞一出现,针工局的人立即站起来迎接。
他摆手避开种种寒暄,径直去往翟衣的方向:“这几日怕是要辛苦各位熬一熬,急着要呢。”
绣娘有些为难:“翟衣不比普通衣裙,一针一线都马虎不得,奴婢知道娘娘心焦,但是……”
“不是娘娘,哎呀,还没有娘娘呢。”方瑞打断她的话,“是陛下急着要,等不及了!”
众人静默一瞬,意识到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陛下急着要翟衣完工,那不是……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奴婢们一定全力以赴。”绣娘叹了口气。好在衣裙上的花纹已经绣了一半,若是她们日夜赶工,几天内也交得出。
几日后,方瑞跟在傅绥之身后,不住地张望,看着宫人将托盘上的衣物一件件取出,挂在衣架子上。
方瑞忍不住咋舌,这件翟衣完完全全就是按照中宫规格所制。赤色长裙曳地,金银丝线与孔雀羽丝线交织刺绣,日光下波光粼粼。
傅绥之也微微出神,脑中已经浮现出傅知妤穿上的模样。
衣裙层层叠叠有些厚重,她那么纤弱,还要再养一养才能撑起这套礼服。
只是傅绥之不想等了,不论如何,他要亲眼看到傅知妤穿上。
他错开眼,吩咐道:“让公主来一趟。”
宫人应声,快步走出去。
他端起茶盏坐到一边,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等傅知妤过来的途中。
等茶凉透,小黄门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口喘着气。
“没规矩,怎么回事。”方瑞先一步斥责他,“公主呢?”
傅绥之听到这话,抬眸望去,小黄门跑得整张脸涨红,身后却空无一人,并没有他期待见到的身影。
“公主她——”小黄门眼里满是惊恐,“公主她在配殿,还把门锁了,不让奴婢们进去!”
配殿?她去那做什么?
傅绥之眯起眼。
窗外接二连三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走水”之类的惊呼,正是从配殿方向传来。
傅绥之心一沉,倏地站起来。
远处黑烟滚滚,宫道上来往的人顾不得给天子行礼,提着水桶就往配殿奔去。
傅知妤被呛得眼里满是泪花,周围空气滚烫。
路过配殿时,她说鞋袜沾湿太难受,配殿不住人也没有准备更换的衣物,她就在此等候,让宫人回去取她的衣物来。
等人一走,她就按照印象中赵如璋给得地图在四周摸索,找到了密道入口。
配殿被火灼烧,随时有坍塌的危险,她应当立马进密道才对。
但是,当傅知妤听到外面传来劝阻声时,脚步迟疑着停下。
宫人们拦着天子不让他进去,傅绥之一气之下拔出侍卫的佩剑。他正在气头上,众人生怕天子真的会砍伤人,犹疑着让开一条路。
隔着烟熏火燎,傅知妤看不清傅绥之的表情,只能从严厉的语气中得知他的情绪。
“你在做什么?”傅绥之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纤细的身影就在火焰之后,“你疯了?”
那双澄澈的杏眸望向他,眼里是他读不懂的情绪,傅知妤缓缓开口:“没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佩剑上,傅知妤露出嘲讽的微笑。傅绥之看过许多次她的笑意,不论是真心还是敷衍,他第一次品出了解脱的感觉。
“站在那,别动了。”傅绥之注意到顶上房梁有些支撑不住,她只要再往后退,很可能会砸到她。
傅知妤恍若未闻。
傅绥之放缓语气,试图循循善诱:“阿妤是哪里不高兴,等出来说给我听。”
“说出来你就会答应吗?”
“天子一言九鼎。”
“我不想做公主,也不想再和你牵扯上关系,你妹妹十五年前就死了。”傅知妤的话一字一句扎在他耳中,“要是当时你就直接治我欺君之罪,把我处死就好了,就不会再有那么多荒唐事。”
“要我名义上做你妹妹,私底下又……”后面的话不堪入耳,傅知妤说不出口,“日后娶妻生子,我还要藏在太极殿里见不得光吗?我在你眼里,和那些被用来威胁我的宫女太监有什么不同?”
每说一句,傅绥之脸色就沉下一分:“并非如此,我是在为你好。”
“陛下若是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再因为我迁怒旁人了,就当我最后一次求你。”
她抚上身侧的屏风,傅绥之看出她的意图,抬脚就要冲进去阻止她。
腿上一重,方瑞抱住天子的小腿:“陛下,不能进去,要是龙体受损朝中会大乱的!”方瑞被一脚踹中,胸口发痛,也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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