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在说什么傅知妤已经听不清了,氧气燃烧殆尽,她眼前一阵阵发晕,用尽全身力气推倒屏风——“轰”的一声,屏风倒地,火舌瞬间窜起,阻断了傅绥之的视线。
傅知妤掩住口鼻,转身走进密道。
胸口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傅绥之眼睁睁看着女郎的身影被彻底吞没,耳边嗡嗡作响,佩剑脱手掉在地上,被眼疾手快的宫人捡走。
行宫乱作一团,宫人们还在提着水一桶一桶泼过去。还好这所配殿不与其他建筑相连,不必担忧会祸及周边。
方瑞慢慢松开手,地上突然多出一抹血迹。
他震惊地抬头,看到天子捂住唇,指缝慢慢渗出鲜血。
傅绥之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大火中的殿宇。
“陛……陛下?”方瑞颤声唤他。
没有得到回应,傅绥之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密道里很黑,傅知妤第一次进去,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摸黑往前。
心脏还在怦怦直跳,为自己刚才的大胆后怕不已。
她不敢去想傅绥之是什么心情,如果发现她从密道里跑了……傅知妤摇头,祈祷配殿能烧得干干净净,把密道入口一起堵住,别让他发现。
密道很长,傅知妤中途停下歇了两次,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一丝光亮。
她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跑出去,而是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出口竟然在宫外,门口有两个人,像是在等着谁,穿着简朴。
注意到出口处的她,对方向她招了招手,看面容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傅知妤怯怯开口:“你们是……”
“你是赵公子要我们来接的人吧?”他们爽快问道。
“赵……赵公子?”傅知妤反应过来,“是赵如璋吗?”
“是了!”他们一口应下,见小女郎还是警惕地盯着他们,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递给她。
傅知妤展开纸张,通读了一遍,是赵如璋写给她的信。
信上告诉她这两位成家兄弟是他的同乡,会带她去越县。字句都像赵如璋会说的话,傅知妤甚至能想象出他讲话的模样。
她看完,折起纸张,成家兄弟接过,点起火折子把书信烧干净。
“娘子先上车吧。”他们指了指身后。
傅知妤也没别的选择,也怕傅绥之会发现密道追上来,决定先听成家兄弟的话上车。
她眼下的处境能有马车坐已经是万幸,车厢当然比不上禁内的做工,边角漏风,座椅只铺了几块麻布,勉强能坐人。
小女郎穿着不俗,头上的钗环首饰一看就很昂贵,赵如璋没跟他们透露女郎的身份,只说要送她去越县。成家两兄弟见她蹙眉,以为她要发脾气嫌弃马车太破旧,没想到她只是短暂一停顿,便坐了进去,半句抱怨也没用。
车内放着一截柳枝,成家兄弟解释说这是赵如璋委托他们折来送给她的,赵如璋不便亲自相送,只好以柳枝代话。
傅知妤莞尔。等马车行驶,她拔下发饰。
出来时候两手空空,值钱的只有这身衣裙和首饰,而且还是禁内的巧匠们打造的,她必不可能戴着这些首饰招摇过市,那不是等着被人盯上。
正如赵如璋的信上所说,成家两兄弟外表看起来不拘小节,实则还算体贴人,看出傅知妤像是在躲避什么人,告诉她后面没有人在追他们。
路过一处成衣店,傅知妤拜托他们进去买了一身衣裙,将最外层的衣服换好,解开精致的发髻,随意绾上,总算没有那么惹眼了,乍一眼只是个貌美的普通女郎。
迟迟没有追兵,连出城也很顺利,守城侍卫不认识傅知妤,随便瞥了眼就放人过了。
傅知妤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开始担忧赵如璋的处境。
“赵公子一向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成大郎说道,“他小时候就是我们慈幼局最聪明的那个。”
“慈幼局?”傅知妤有些好奇。
她听说过慈幼局,是朝中设立的一些机构,收养早失怙恃的孤儿。
傅知妤这才知道,成家兄弟也是慈幼局收养的孤儿,跟着赵如璋一同上京,赵如璋应试他们就在京城找活干,直到赵如璋中了进士在京中站稳脚跟,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攒钱为还留在家乡的妹妹准备嫁妆。
提到家中的小妹,成大郎挠了挠头,有些羞涩。
傅知妤刚从畸形的兄妹关系中逃出来,不由得羡慕起平民人家的亲情。
也不知道傅绥之现在是不是震怒,只希望他听进去最后一句话,不要再迁怒旁人才好。
看出她的忧虑,成二郎好心安慰她。
出了城,天色渐暗,不可避免的要解决食宿问题。
傅知妤将拆下的钗环首饰都递给他们以作路费,反被他们笑了几句:“哪有直接用金钗玉簪的,更容易被人盯上。”
傅知妤讪讪,也因为他们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惹眼之处。
这里离皇城不远,如果傅绥之反应过来,要派人来搜捕,也只是半天赶到的事。
她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又在脸上抹了些尘土。
唯一没有办法的就是手腕上的赤金手钏,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开,只能尽力拉拢衣袖挡住。
在禁内她被傅绥之养得娇气,麻布衣服磨得肌肤发红。
在成家兄弟关切的注视下,傅知妤咬住唇轻轻摇头。
如果她贪恋衣裙首饰和山珍海味,大可不必这么费周折地逃出来,这些傅绥之都可以许给她。
只要再适应几天,她就能接受与从前不同的落差。
作者有话说:
不跑路傅狗怎么知道自己对老婆有多糟糕(指指点点)
第49章
傅绥之昏迷到夜间醒来, 针刺般的疼痛涌上脑海,傅绥之重新闭上眼,还能回忆起傅知妤推倒屏风时绝望的神情。
汪院判说天子是急火攻心, 方瑞不敢刺激他, 默默立在一边。
“……人呢?”床榻上的人突然发问。
方瑞迟疑片刻,伶牙利嘴突然失去效用,半晌也只憋出一句话:“陛下节哀……”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方瑞与汪院判对视一眼, 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傅绥之昏迷的时候, 方瑞就已经去看过——配殿几近坍塌,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宫人从里面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 面容模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我亲自去看一眼。”傅绥之坐起身, 方瑞赶紧上前扶住。
除了脸色苍白,他看不出什么异样,唯有侍奉多年的方瑞能从他灼亮的双眸里,察觉到一丝茫然与悲恸。
方瑞嗫嚅着,想劝阻他。
那具尸体实在是……他都不忍细看,何况是陛下。
但陛下决定的事不容他人置喙,方瑞只能无奈地顺从。
殿门开合, 赵如璋直挺挺跪在门口。天子在里面昏迷了多久, 他就跪了多久,腿脚发僵。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是赵如璋自己执意如此。
傅绥之淡淡瞥他一眼, 道:“起来。”
跪得太久, 腿脚发麻, 赵如璋踉跄一下,被宫人搀扶着才站稳。
傅绥之没等他,径直往前去,赵如璋忍着腿上的疼痛快步跟上。
宫人已经收敛好尸身,天子突然驾临令他们惶恐不已。
屋内飘着浓重的熏香,用来遮掩异味。
赵如璋望着天子的背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棺内躺着的尸体是哪来的了。为了找到一具身形相仿的女尸,他费了不少工夫,身形有七八分相似,有白布盖着,看不出详细。
在天子伸手欲掀开白布的那一刹,赵如璋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陛下节哀。”
傅绥之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能猜到底下必定是惨不忍睹的模样,傅知妤又娇气又怕痛,连头发乱糟糟的模样都不喜欢被人看见。
他沉浸在回忆中,身形一晃,方瑞和赵如璋同时上前扶住他。
趁此机会,赵如璋飞快地瞥了眼棺木,尸身残缺不全,很难辨认到底是不是公主本人。
何况天子眼睁睁看着公主置身火海,现在心中悲痛,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分辨。
赵如璋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有欺上瞒下的一天。
有赖于他在御史台的那些日子,跟着同僚四处奔波,才知道原来京中有这么多门道可以用,没有什么是定死的,哪怕他初入官场捉襟见肘,只因他就职御史台,就能让许多人主动为他行方便。
他当时不懂得利用,直到萌生了帮公主的念头时,才正视起这些门路。
傅知妤入不了皇陵,她不是先帝的血脉,外人也早以为她亡于那场出宫的意外里。一时之间,公主的棺椁何去何从也成了个问题。
傅绥之像是刻意忽略它,每天来此,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
方瑞不敢也不便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公主在天子心中的分量。
寝殿内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妆案上的首饰还保留着傅知妤动过的痕迹,只有角落花瓶里的梅花枝,已经残败不堪,却没有人去更换新的花枝。
傅绥之无意识地抚过这些钗环首饰,倏地听到一声铃响。
他垂眸望去,是先前系在傅知妤足踝上的铃铛。
只要傅知妤一动就会发出极其好听的清脆铃响,也因为这个铃铛,让她安静了许多。
起初傅绥之十分满意她的温驯,现在想来,只是傅知妤无声反抗的一种方式。
听到天子的传唤,方瑞愣了愣。
傅绥之紧紧握着那串铃铛,缓声道:“拿纸笔来。”
傅知妤希望他不要迁怒于旁人,言下之意就是侍奉的那些宫人们,她知道震怒之下傅绥之多半会直接处死他们。
他可以如傅知妤所愿留他们性命,但绝不可能再让他们留在行宫。如果不是他们看顾不力,怎么会让傅知妤找到机会。
棺椁送往公主长大的道观,葬在沈修媛的墓旁,宫人们全都发去为公主守墓……方瑞磨着墨,看着他写下一道道密旨。
兔子照常被宫人饲养着,傅绥之看过许多次傅知妤逗弄兔子的模样,却是他第一次抚摸兔子的皮毛,光滑柔顺。
指腹按在兔子脖颈处,兔子似乎察觉到危险,不安分地扭动,想挣脱他的手。
只要用力一扭,它就能去陪同傅知妤。
傅绥之盯着它看了会儿,兔子惶惶然的眼神像极了傅知妤,叫他不自觉地松开手。
“陛下?”方瑞莫名地被塞了个兔子在手上。
“拿出去。”傅绥之按住眉心,沉声道。
要是她知道自己不好好对待她心爱的兔子,恐怕也不会原谅他。
·
几日过去,京中没有派出追兵,路上也没听说任何有关于禁内动荡的事。距离京城越来越远,路上各种盘查也少了许多,大部分时间傅知妤都是坐在车里。
她已经不像头两天那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加之路途的疲累,也能勉强睡个安稳觉。
傅知妤将披风往身上紧了紧,伸出手,往冻得发红的手指上呵热气。
冬日里道观也会有炭火,不至于让她冻得瑟瑟发抖,禁中更有成日烧地龙,在室内只穿薄绸寝衣也不会觉得冷。眼下她只能蜷缩在马车角落,往身上多披两件衣服。
“沈小娘子,前面有个茶摊,一会儿停下去喝点热茶吧。”成二郎问道。
傅知妤微怔,她给自己编了个“沈嫣”的假名字,还不太习惯别人用它称呼自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下成二郎的话。
傅知妤已经尽力遮掩自己的脸,但脸上抹了几道尘灰并不足以掩盖女郎昳丽的容貌,依旧有许多让她不适的目光投来。
成家兄弟不动声色地挡住周围人的目光。
沈小娘子从未与他们说过自己的来历,他们也只是回报赵如璋的人情,护送她去越县。不过从沈小娘子提心吊胆的模样来看,恐怕是在躲什么人,时常会询问后面有没有人跟踪他们。
看到沈小娘子,他们也会思念起留在老家的妹妹,尤其是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一路上就像是在护着自己的妹妹一般。
路边摊的茶水涩口,也只用一个豁口的大碗装着,散发出热腾腾的白雾。傅知妤捧起碗,小口抿着茶,热意顺着茶水入喉,游走在四肢百骸。
她端庄乖巧的模样令成家兄弟猜测出身定然高贵,光是她收纳的那些珠钗就价值不菲,但流落在外只能粗茶淡饭甚至一天都吃不上两顿,她竟然也能忍住不抱怨。
回到马车上,傅知妤精神不少,向成大郎询问道:“为什么是去越县?”
“赵如璋让咱们去的。”成大郎挠头,“大概是因为离杭郡比较近吧,他就是杭郡人。”
傅知妤眨了眨眼,那些地名难不倒奔走营生的成家兄弟,对她来说却很陌生。
原本晚上就可以抵达越县,一场雨让道路湿滑泥泞,十分难行。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选择就近歇息,先去附近客栈投宿一晚。
“好事多磨嘛。”成二郎憨笑,“这里离越县也很近,不碍事。明日我先去一趟越县找牙郎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再来接小娘子去看。”
作者有话说:
晚安-3-
第50章
杭郡富庶, 越县与它相邻沾了光,相比之下也比一路行来时看到的城镇繁华些。
牙郎打量着女郎的衣着打扮,衣裙虽然朴素, 但看气质必定是在富贵人家浸润出来的。
傅知妤毫无经验, 还不知道自己在牙郎眼里已经是个待宰的肥羊,懵懵懂懂跟着牙郎来到一处雕花宅邸前。
“这里原来住着本地的大商贾,后来挣了大钱举家搬往京城去了,娘子若是住在这……”牙郎还没说完, 傅知妤慌忙摆手。
她才不要沾这种福气回京城, 保不齐就碰到傅绥之的眼线。
牙郎顿了顿,又给她看了另一处, 一报价格, 傅知妤愣住,露出为难的表情。
牙郎见多识广, 一看就明白了,忍不住沉下脸。
成二郎见状就要帮忙,被傅知妤拦住,示意让她自己来。
36/64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