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娘子的意思是...整夜?”
冯执素听了阮烟罗这话,先是极为羞赧的扭过了身子,然而露出的一双水目当中情意脉脉,“阮娘子这话问得羞煞人也......”
这便是默认了。
阮烟罗的面色也跟着古怪起来。
朱衣内侍恰时被领进了漱玉阁正厅,他先是上前拜见了侧妃师浔光,随后双手恭敬地拢于袖中,面色恭敬肃正,“侧妃,您的去信王爷看了,王爷说侧妃整日主持中馈、诸事繁琐,身子抱病无法出席国宴实乃情有可原。”
师浔光由晴柔扶着,自主位上起身,闻言朝朱衣内侍福了福身,“多谢王爷记挂。”
阮烟罗有些惊讶,师浔光不论怎么说还是个侧妃,分明昨日她还忿忿冯执素这些天来恃宠而骄、种种作为,可最后竟然还是如了冯执素的意,向王爷请病国宴。
阮烟罗站在人群稍后,冷眼瞧冯执素今日一身薄柿小袄,喜悦之色从头至脚兜了一圈,站在师浔光身后,亦是跟着微微躬身,然而呼吸稍乱——显然她知道王爷允了侧妃抱病告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侧妃所荐冯氏,素有雅名、温驯可人,更弹得一手江南尽醉的好琵琶......”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师浔光身子微颤,眼眶下努力压过一片湿润的红。
冯执素身子微微向前倾去,扶着花云的手随时准备发力。
而阮烟罗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观鼻鼻观心地杵在队伍后面看戏。
“然,士伎之别古已有之;冯氏出身乐籍,难登国宴大堂——”内侍尖锐的声音在空中缓缓荡开,好似石子入湖,荡开的涟漪在湖面卷开了未曾料想的波澜。
满室的人霎时偃了气息,静静地,时间在凝滞当中缓缓走过,直到内侍再度开口,“良妾阮氏,淑嘉恭顺、宁谧纯粹,是以侧妃病退,阮氏当为出席国宴的最佳人选。”
师浔光抬眼,眸中的泪意还未褪尽,要落不落地挂在下睫毛上,怔在了原地。
而冯执素满脸错愕,似乎是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近乎机械地歪过头,“什么意思?王爷明明答应过我,会让我赴国宴的!他明明答应过我的!”
这位置就算不是她的,要夺,那也该由师浔光夺去!师浔光是侧妃啊,可她阮四,她阮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无依无靠不过空有皮囊,料想侧妃也不会给她有子嗣傍身的机会,是以她从未将阮四的威胁放在眼里。
怎会如此......
冯执素的情绪越说越激动,她由花云扶着却还是跌到了椅子上,昨夜她虽然是从书房的密道回到的清柿园,可书房密道天知地知,唯有王爷与她知道,是以外人都道这些日子她夜夜都侍奉在王爷身侧。
况且她每晚回了清柿园后,也会派人去打探,确认这些日子王爷确实不曾在夜里召见过师浔光或是阮四,这才让冯执素有了在众人面前拿乔的机会。
可阮四,她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呢?!
另一侧,伫在角落里的阮烟罗也懵懵然,这不是侧妃和冯执素之间的斗争吗,怎么又扯上她了?
蓦地,鬼使神差一般,昨夜楚行南情到浓,凑到她耳边的湿热话语再度在阮烟罗识海当中缠绵起来——
“上次的事是本王失约,那不如本王送你个礼物当做补偿?”
补偿?难道这就是他的补偿?
见阮烟罗仍旧一副迷蒙模样,那内侍一改方才危襟正坐的模样,朝阮烟罗的方向颇为亲切地笑了笑,躬身,“阮娘子快别歇着了,王爷自宫里头替娘子请来了教习嬷嬷,已在前院等着了。”
阮烟罗一听“教习”二字,霎时苦了一张脸,她自幼没少挨过嫡母为立规矩的毒打,是以阮烟罗一想到又要学规矩,心里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现下众人的目光或轻或重都落在她身上,阮烟罗也不好公然叫人下不去台,便是只好带着流云先告退,往前院去了。
“阮四。”冯执素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阮烟罗闻言顿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她听得冯执素一字一顿道:“你今日用尽手段狸猫换太子羞辱于我,我都记下了,你且等着,你且等着!”
用尽手段?
阮烟罗觉得有些冤枉,她原本确实是想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的,可无奈这回楚行南动作太快了,根本没给她发挥的机会。
——
冯嬷嬷生得严肃,但经由这三日的相处下来,阮烟罗已然摸清她是个吃软不吃硬、面冷心软的主儿。
阮烟罗悟性高,脑袋灵活又学得快,最主要的是,自从她那日将十个经验点点在“身体健康”上后,她的体魄便比寻常闺中儿女好上许多,是以冯嬷嬷对自己的新弟子是无不满意的。
偶尔提前下了教习,她还会与阮烟罗聊上几句。
“王爷自幼聪颖灵慧,学什么都快,三字经、千字文无不通的,起初先贵妃是想让王爷习文,日后好辅佐他皇兄安邦定国...后来先贵妃故去后,王爷还是习了武...不过王爷如今成了威风凛凛的天威大将军,前些日子又收复了北邙,成了人尽皆知的大英雄,想来先贵妃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阮烟罗听冯嬷嬷这般说着,忽然想起来,楚行南好似从未曾在她面前提过有关于他母亲的事。
阮烟罗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曾去有意打听深宫里头的事,只是她想到楚行南不过年长她四岁,他的母亲若还健在,如今该和她的嫡母阮邱氏一个年纪吧。
这样年纪轻轻便去了,应当是病死的。
想到这里,阮烟罗便不觉有些遗憾。
“先贵妃温淑端良,是宫里头顶好的贵人。”年迈持重的嬷嬷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动容的神情,“只可惜好人不长命...娘娘从前带着王爷在宫里头吹埙唱曲儿的模样,老奴纵是如今老眼昏花了,可回忆起来犹是历历在目。”
“那时岁月温柔,什么都好。”
“吹埙?”阮烟罗霍然扭头,睁大了那一双凤眼,看起来竟有几分娇憨。
冯嬷嬷也是在宫里头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人了,什么样的人佛口蛇心,什么样的人面冷心热,什么样的人憋着坏,什么样的人能信任,她就算第一眼分辨不出来,可接触久了她心里头门儿清。
她自然知晓阮烟罗心里头有自己的小九九,可她行事磊落,手段都用在正当的争取上面,爱憎分明更是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则,虽非至纯至善,但也是真诚纯良之人。
是以冯嬷嬷点了点头,“是,吹埙。先贵妃颇通音律,十大古乐无不精通,其中以古埙为尤甚。”
“而王爷也是天赋异禀,老奴记得,王爷学埙不过几日,后来便能为先贵妃吹曲作和了,那时的王爷粉雕玉琢,还没桌子腿高呢,可一本正经地吹着埙,是极招人疼爱的。”
事情竟然是这样,难怪楚行南要在她面前次次缄口乐器的事,原来和先贵妃有关。
也难怪那日她吹了埙,没多久楚行南就来了。
感情这厮并非是嗅着她的的踪迹,而是为了寻这埙声而来啊。
而今日的这份礼物,谁又能说不是因为她那日的埙声叫他一时心软了呢。
罢了,能叫他心软、能达成目的便好,她又何必要计较这份情意究竟缘起何处呢?
作者有话说:
小狗:今天就给大家表演一个双标的大动作。
第43章
得亏昨夜楚行南宿在书房,否则她今日是万万也起不来的。
敷粉、抹脂、画眉,流云眼睁睁看着素净柔婉的主子被捯饬成了一尊精致的瓷娃娃,然后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再裹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裙衫。
等到正式出门时,阮烟罗双目怔忪,直到楚行南打抄手游廊的另一侧过来了,阮烟罗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楚行南一身玄蟒朱衣,环佩镶玉革带,束起了劲瘦的腰身,头上只着一根玉簪束起,却愈加显得他正气清朗、君子如玉。
可别说,楚行南确实还是颇有几分男色。
阮烟罗收了心里的小九九,回过神望向府门的另一侧。
师浔光和冯执素伫立一旁,二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尤其是冯执素的,阮烟罗纵是不看她,也能感觉到她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
只是碍于楚行南今日在场,她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等步骤都交接完成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阮烟罗被众人搀着,戴着头顶又沉又重的家伙什儿弯腰小心翼翼地进了八宝玲珑香车。
何遂原本为楚行南准备了高大威武的玄色战马“踏雪”,然而待阮烟罗进了那八宝玲珑香车后,楚行南没有上马,反而是一溜烟儿也跟着进了马车。
何遂不得已,只好骑一匹、牵一匹,慢悠悠地向皇宫进发了。
见到楚行南进来的阮烟罗也有些意外,她一只柔荑拂开了车帘往外探去,然而下一瞬小手就被大掌裹住捉了回来。
“将军怎么与妾身同坐一辆马车,这不合规矩。”阮烟罗今日看起来格外规矩,素来潋滟的凤眸此刻无比平静,黑白分明、无欲无求。
楚行南一噎,伸手要去捏阮烟罗的脸,边捏边道:“今日怎的这般正经,莫不是被宫里的冯嬷嬷换了魂?”
今日阮烟罗自知面上敷了许多粉,被楚行南这一碰只怕是前功尽弃,是以她拼命躲避着楚行南的大掌,“妾身一直都是极懂规矩的,若是有不懂规矩的时候,那也定然是被迫的,是被王爷带坏的。”
带着妆冠的脑袋实在重得很,一碰便要控制不住地东倒西歪,空叫脖子吃苦,况且楚行南动作这样敏捷,阮烟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是以挣扎了没几个回合后,阮烟罗就躺平任捏了,只是还会阴阳怪气地抱怨,“王爷再捏,妾身的妆便要花了。”
“届时达官显贵们都要看见王爷带着个妆容怪奇的丑女人赴宴,丢脸死咯!”
楚行南不期然又被阮烟罗这一声逗笑了,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敛下笑意,故作认真道:“让本王看看,有没有变花,会不会叫人笑话。”
阮烟罗:“......”
阮烟罗有时候偶尔也会怀疑,楚十四是不是又回来了?
八宝玲珑香车一路上晃着舒缓的节奏前进,阮烟罗今日起了个大早,按理来说原也该是在车上补个眠才好,楚行南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阮烟罗从上车开始便危襟正坐,目光清明坚定,仪态一丝不苟地端着,看不出一丝错漏。
“在紧张?”清醇的男声微微低了几个度,凑到阮烟罗耳边带起她一阵痒意。
阮烟罗抿了抿唇,没说话,楚行南又伸手将阮烟罗两只沁着冷汗的小手握入他温暖干燥的大掌。
“还不承认,都出汗了。”戏谑的男声在耳边继续道。
“王—爷——”阮烟罗拖腔带调地讨饶,“求求您今日大发慈悲,就别来糗罗罗了。”
阮烟罗蹙着眉,饱满的唇瓣涂着鲜红娇嫩的口脂,赌气着无意识嘟起嘴时,别提那副小模样有多可人喜欢了。
楚行南的心几乎是软得一塌糊涂。
“怎的又是来糗你了?”楚行南试图给自己找回公道。
“王爷自由便在宫中长大,当今圣上更是与王爷比亲兄弟更亲,王爷回宫便和回家一样,可罗罗不一样,这可是罗罗第一次......”阮烟罗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整个人蔫蔫儿的。
“王爷不该叫罗罗来的。”说到最后,阮烟罗自顾自得出了这个结论。
楚行南听了几乎要被气笑了,“不该叫你来?那依你的意思,我应该叫谁来,冯氏?还是侧妃?”
原本只是楚行南的一句气话,未料阮烟罗听了这话后竟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冯氏小家子气,见过的世面不比罗罗多,恐怕到时候也会露了怯,况且她还只是个贱妾,到时候王爷不免落人把柄,叫人觉得宠妾灭妻。”
“侧妃知书达理,又是清流人家出身,像这样的大场面她应当也是见过的,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可惜身子抱恙唔......”
阮烟罗清亮漂亮的凤眸骤然圆整,楚行南这厮竟然!又掐她的脸!
“旁人都道你生就一张巧嘴擅长讨人欢心,可本王如今看来,你好像也不是很聪明啊,连本王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都不知道。”楚行南这话几乎是半磨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听起来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阮烟罗闻言大囧,抿了抿唇决意闭嘴。
楚行南松了手后,阮烟罗便兀自坐正了姿势,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端庄模样,楚行南心觉好笑,屈起手肘撑在膝盖上,带有几分挑逗意味地挠了挠阮烟罗的下巴,“怎么又不说话了,生气了?”
“是王爷说奴婢尽说些叫您不爱听的,奴婢为了王爷好这才闭嘴的,这会儿子王爷怎么又怪奴婢不说话了呢。”
听听,都不自称“罗罗”,改称“奴婢”了。
楚行南望着阮烟罗气鼓鼓的模样,只听得自己耳边的鼓声一下接着一下,一声高过一声,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这长街上本没有鼓,那是他的心跳声。
阮烟罗的脖子又酸又胀,她苦着一张脸越坐越难受,然而脖颈间忽然涌上一股暖意,竟然是楚行南的手掌探进了她的衣领当中,在为她细细地按摩着。
阮烟罗还来不及假模假样地斥责楚行南“不得体”、“没规矩”、“假正经”便迅速沦陷在了这舒适的按摩当中。
阮烟罗随着楚行南的动作和节奏也有规律地下意识收缩着肩膀,如荔枝一般娇嫩软白的身躯就这样端端裹在这繁复的礼服当中。
长长的朱雀街似乎没有尽头,楚行南按摩着按摩着,手掌便从阮烟罗纤细的脖颈间往上探去。
“摘掉些头饰如何,怪重的?”楚行南开口,一如往常清冷平淡的声线当中夹杂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
在疆场上以一敌百、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啊,此刻那握着红缨枪的手正轻柔抚摸着女子堆砌的发髻,以询问、平等的口吻征求着身侧人的同意。
阮烟罗被楚行南揉得正舒服,迷迷糊糊间听楚行南问了一句,下意识便应下了,喉舌间不期然滑出了一声“嗯。”
紧接着头顶骤然松了力道,阮烟罗只觉得自己的七魂六魄霎时归位了一般,全身上下的呼吸都通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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