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所谓清流世家...自她大父走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就连送家族偏支的女子来争宠这等腌臜手段都使上了。
强撑着一副清贵傲骨的师浔光怎么能容忍这等事情的发生?
是以这段日子师浔光也暗暗摸清楚了阮四的脾性,不善妒也没那么多幺蛾子,向来若是她能与阮四好声好气地商量,让王爷来她漱玉阁过上一夜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家族步步紧逼,她也唯有放下脸面求阮四这一条路,可还不等她开口,晴天霹雳便先下来了。
北邙山高路远,此行王爷若去,恐怕隔天她家里便要将那表妹送来府上,到时候又要以家族排除万难才让她坐上侧妃这一事由逼她让步。
自大父逝去后,师氏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年她也曾明里暗里补贴过娘家不少,但凡她表现出些许的不愿,他们动辄便要以当初侧妃一事相要挟。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师浔光深吸了一口气,复又转向阮烟罗,“妹妹,你也不劝劝王爷吗?”
“你肚子里尚有身孕,王爷此去,兴许便赶不上你临盆了。”
北邙余孽,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只因他们极通达当地地形与气候,是以前几次的平征军队屡屡陷入天不时地不利的窘迫境地,几乎次次都是铩羽而归。
北邙余孽虽不成气候,可要处理起来却还是有颇多棘手之处,遑论还是阮烟罗有了身孕这等关键时刻。
阮烟罗当然也有这般思虑,只是楚行南为人并非莽撞好勇,此番决策旁人不懂,阮烟罗却相信楚行南必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在的。
何况上次宫宴一见,楚行南对他那位皇兄也不是全然信任,二人之间早有嫌隙,楚行南也断不会愚忠行事,这一次重回北邙,阮烟罗直觉是一次了断的好机会。
既然一切故事从北邙开始,那么也该在北邙结束。
“王爷...”阮烟罗走上前去,与楚行南隔着相当的距离便停下了,“您当真要去北邙平余孽?”
触及到阮烟罗柔软的目光,他下意识垂下了薄白的眼睑,微微错开了目光,但只是顿了一息后便又贴了上去,淡声,“嗯。”
“可想好了?”阮烟罗神色不变,依旧是莞尔笑着。
楚行南这回犹豫了,师浔光见楚行南动摇后大喜过望,忙在一旁添嘴道:“阮妹妹你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你是头胎,这段日子府中又出了这么多不安稳的事,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你就开口挽留王爷几句吧;在这我大楚骁臣勇将何其多,难道离了王爷便不成了?”
“侧妃姐姐,您的好意罗罗都明白...”
“你想我去吗?”楚行南忽然开口,制止了阮烟罗的客套话,他的眸子又黑又沉,眼底幽幽压抑过一道深色的弧光,里面是看不见底的暴涌着的情绪。
阮烟罗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快又恢复了笑意,她只觉得,此刻只要她摇一个头,哪怕是嘴角撇起一下,他就会沉默地选择“告病居家”。
“那便去吧。”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姿态柔弱恍如一折就断的女子扶着腰,却无比坚定地做出了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
阮烟罗姿态坦然,站在窗牖明纸倾泄下的流光里,宁静又坚韧,“罗罗在这里和孩子一同等你回家。”
“罗罗......”
“王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是我们的。”似是而非的一句话,阮烟罗说着却笑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凤眼弯起,霎时如一潭平静的湖碎了万顷波光粼粼,和初见时不同,此刻的她好似有了实在的温度。
楚行南原本一颗悬空的心在对上阮烟罗的目光时却忽然安定了下来。
他于泥泞中踽踽独行许久,却从未想过能够带给他安心的,会是面前这个弱不禁风、脆弱娇气的小女娘。
“好。”
莫名其妙的重生、与前世走向逐渐不同的命运、逐渐显露獠牙的皇兄、虎视眈眈的周藩,还有...身上满是疑团、让他恨着却同样无可避免再次爱上的、阮烟罗。
如果一切无可避免地走向失控,那么在最终的战场上,她就是他的军旗。
——
看着眼前二人相视无言、情意脉脉,温暖信任的氛围缓缓流动在周遭,师浔光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阮四居然在劝楚行南出征!
她疯了吗?
朝中原本因为阮烟罗而攻讦王爷、对王爷心怀不满的谏臣人心浮动,这个时候主君出征,王府再没了主心骨,倘若有什么变故,她师浔光这个侧妃并肚子里怀着血脉的阮四便是首当其冲的活靶子。
师浔光颓然而坐,阮四出身小门小户不懂朝堂风云,可王爷自幼浸淫庙堂、耳濡目染,竟也这样放心将阮四留在燕京吗?
——
自打那日阮烟罗“婉拒”了师浔光的请求后,师浔光待她自然也不似从前热忱了。
师父不日前又来了信,旁支的小表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恐怕在冬至前便能抵达王府。
师浔光看完信后面无表情地将信撕了个粉碎,末了尤嫌不够,甚至还将碎片用灯烛点了出气。
周晚瞳、娜珠尔、冯执素先后落入大牢,漱玉阁与停云居又不再往来,是以楚行南出征后,原本门庭若市、美人芙蓉比花娇的锦绣繁盛竟瞬时落寞了下来。
连阮烟罗都觉得有些无聊了。
明明眼前的日子平淡安稳,是她前半生所求而不得的,现下她真真实实地过上了这样的生活,竟然却开始落寞起来。
是因为他走了吗?
阮烟罗想着想着,眼前便不自觉地开始浮现起男人那蝶翼般的睫毛、冷白的肤色,以及覆在薄白眼皮下的那双氤氲着雾气的漂亮眼眸。
分明是极清隽的长相,可浑身上下硬邦邦的,倒是极具有迷惑性。
风袖急匆匆地打廊间过去,阮烟罗见了急忙回神叫住了她,“风袖,流云的伤寒还没好吗?”
这都过了快半个月了,流云向来觉得自己体格不错,平时也不怎么生病,谁知这回一生便躺了半个月。
作者有话说:
行舟芙蓉浦上,兰舟泛波,碎了一镜叶下脉脉。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这池未免太静了,她想着,旋即一愣,何时她也会嫌静了。
眼前浮现起往昔走马章台上风流恣意的少年,金杯掷下,提枪走马,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她忽而发觉,十六年的隐忍苟且所换来的日日庸碌,早在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打马自南墙而过时,便被他强势带入的喧嚣一点一点消弭,而他,却从未作过她的疾风骤雨。
真好笑啊。她心说,她竟也会想他了。
第62章
“不是请过郎中了吗?”阮烟罗跨出了门槛,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她将手搭上了风袖的胳膊,“扶我去看一眼。”
如今阮烟罗的身子已经快有一月半了,脉相也逐渐稳定下来,是以郎中每次请完平安脉后也叫她多出去走走,防止日后身子大了、走不动了,反而有难产的风险。
“主子。”风袖喊她。
阮烟罗看风袖这段时间手脚麻利、人也伶俐,想到日后她生产了,流云一人定是顾不过来的,便将风袖留了下来,日后也好给流云打打下手。
不过阮烟罗倒也没有全心全意相信这个风袖,日常琐事叫她帮忙管管,可紧要的事阮烟罗一应避开了她。
阮烟罗停下了步子,望着她,却并没有说话。
风袖掠过眼,“流云姑姑那儿病气重,主子你现在又是紧要关头,最是不能出一点差错。”
“您若实在放心不下流云姑姑,那不如奴婢代您再去看上一眼。”
“话不是这么说的风袖,我怀孕是一桩事,可流云久病不愈便是另一桩事;这两桩事在我心中同等重要...”见风袖目光懵然,阮烟罗也温温一笑,“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些,待你再长大些便晓得了。”
贫贱之交最是不能负。
阮烟罗说着又伸手刮了刮风袖的鼻梁,“别发呆了,陪我走一趟吧。”
风袖愣了一下,随后脖颈忽然起了一层退不尽的热度,她急忙上前扶住了阮烟罗,心里却“砰砰”跳个不停。
阮娘子...好像和她遇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像是菩萨,却比菩萨更有些温度。
——
阮烟罗进院子时,恰见一黑衣小厮步履匆匆地走过长廊,阮烟罗盯了一会儿,纳闷道:“这里怎么会有小厮,这不是婢子的住所吗?”
风袖扶着阮烟罗继续往前走,笑说,“这有什么的,这院子里住了许多婢子呢,兴许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与外院的看对眼了,这都是正常的,阮娘子不必多心。”
“也是。风袖若是也有看上的尽管来找我,我为你做主。”
风袖小脸又蹿红起来,“主子!”
流云见阮烟罗进门时,鼻子霎时一酸,哭腔抖落了出来,“主子怎的来了?”随后她忽然意识到阮烟罗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于是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了被褥中,“主子快别过来了,当心奴婢将病气过给你。”
流云的屋子虽然朝南,但窗牖未开,甚是昏暗,连带着空气也浑浊许多。
想来是看顾流云的婢子早上出门前怕今日风大,又将流云吹出风热雪上加霜,是以关了窗。
阮烟罗走到角落里预备开窗时,意外发现花瓶里头有块黑色的布料,上面似乎绣着红梅式样的刺绣,阮烟罗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随后面色如常地带上了窗子。
“风袖,你去府里的厨房瞧瞧流云的药好了没,好了便取来。”
风袖领命出去后,阮烟罗便在流云榻边坐下与她细细攀谈起来。
见流云虽则面颊消瘦,但眉眼间的精神尚可,阮烟罗也放心了些。
“幸而这院子里还有些与你同住的,日常帮你搭把手,喂你喝些药倒也方便。”阮烟罗说着,笑眯眯地抚过流云的发鬓。
流云却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同住的?这院子只有奴婢一人住啊。”
阮烟罗笑意一凝,“你说什么?”
“这院子原来还住些人,可都是周氏那院子里的,奴婢与他们一直都不对付,后来周氏势倒,他们发卖的发卖,剩下来的也自觉没脸见奴婢,纷纷自请到别的院子里去了。”
流云对阮烟罗渐渐凝重的心虚毫无所觉,还自顾自说着,“以前这事儿闹得可大了,府里头的下人们应当都知道,只是怕主子们责罚,因而一致紧了口风。”
“不过主子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又不一样。”流云说着,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全然一副没心没肺傻乐的模样,连带着阮烟罗的情绪也稍轻松些,不过她还是没放下疑窦,试探道:“那这些日子谁来给你送药?”
“是风袖姑娘,风袖姑娘没时间时,偶尔是个黑衣小厮来给奴婢送药;不过说来也奇怪得紧,那黑衣小厮按理来说,来的次数也不少,可偏偏奴婢就是记不住他的脸,每次他来时,奴婢都昏昏欲睡的,睁不开眼。”
记不住脸、睁不开眼。
还不算完,流云接下来的话真真叫阮烟罗在心底敲响了警钟,“奇怪,今日送药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这小厮怎么还没来?”
不是没来,而是匆匆走了。阮烟罗在心底道。
一个普通的粗使小厮,来府内送药何故要避着她走?再者阮烟罗从前跟着楚行南在北邙待过的那阵子,也算是见了不少市面。
习武之人往往下盘极稳,走起路来也是轻盈灵活、沉稳有力,方才那小厮虽说身量不高,可走路时并不躬身,分明是个练家子。
这也是刚刚阮烟罗会注意到他的缘由。
——
夜里阮烟罗没要风袖服侍,寻了个缘由早早将风袖打发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万籁俱寂,府中之人大多都歇下后,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内狱她去了许多次,即便在夜里她也能丈量着步子轻车熟路地抵达。
楚行南早就下了令,这府里没有一处是阮烟罗不能去的,是以看门的狱卒见是阮烟罗,也没拦,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冯执素的牢房外。
牢狱当中光线昏暗,唯有墙上的火灯幽幽燃着,冯执素背着门,痴痴地望着高墙之上小小的一个通气口。
听到了声响,冯执素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在黑暗当中待久了,反应便会分外迟钝,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
阮烟罗衣衫齐整干净,细嗅有清爽的果梨香,谈不上光鲜亮丽,可她眉眼之中的从容与温和却叫冯执素嫉妒的发狂。
她自幼在秦淮河边的伶乐坊长大,那里头的姐姐们大多眉眼精致,可神色间总有惶惑与惴惴,那是来自于他们对自己贱若浮萍的身世深深的恐惧与厌恶,他们大多靠好颜色与善技艺吃饭,可年老色衰后,从前的繁盛便会化为泡影。
哪怕是初次见到阮烟罗时,冯执素都还能感觉到,阮烟罗心底和她是一样的,都有因出身卑贱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心谨慎。
可如今,她眉眼间竟渡化了那层灰蒙蒙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丰盈、饱满、温和而又宁静的力量。
这让她嫉妒的发狂。
她自己的失败固然难过,可阮烟罗的蜕变更让她揪心。
她是江南第一琵琶手,自诩最能拿捏人心,从前她的缠头钱盈箱满罐,又怎么是阮烟罗这等木讷短浅的小户女可比的!
“阮四,你别得意。”冯执素的嗓音不再空灵宛转,“我的孩子没有了,你以为你的孩子就跑得掉吗?”
“怎么跑不掉?我的孩子是被王爷千盼万盼来的,王爷为此...可在我身边排布了不少人呢。”阮烟罗今日是来套话的,不将人逼急了怎么套得出真话?
是以阮烟罗一听冯执素这话,毫不犹豫就往她心口最痛处插刀。
她的孩子是被楚行南盼来的,可冯执素的孩子呢?皇帝却连看都没来看过一眼。
果不其然,冯执素一听阮烟罗这话就急了,她冲上前来却又被木桩格挡开去,她双手死死地扣着木桩,“阮四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王爷天潢贵胄,流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血,他的长子或是长女,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妾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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