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根本未把自己的话当回事,那天也只得了他“胡闹”二字。
“你们请回罢,我一寡妇又带着孩子,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堂堂国公爷。”梁称玉面上仍挂着笑,已开口赶人。
媒婆不明所以,去国公府回话。却知道这娘子既已惊动国公府老夫人,想来身份已定,也不敢胡乱添油加醋。
“旁的倒好,唯娘子问了奴婢们,国公爷可嘱咐我们带什么话?”
刘氏不懂,陈知璟却心中有数。
称玉猜测得不错,陈知璟果真没有将她那日妄言放在心上,哪有这样荒谬的想法,那宸哥儿是他子嗣,以后要承爵的,如何能姓梁。
刘氏看他,他说道:“无事,我亲与她说。”
陈知璟虽这样告诉刘氏,但他总算意识到这事许不像他想象的容易。
这笼统见了两次面,他对她印象极深,一次她打了他一巴掌,还有一次,她将他撵了出去。不知怎么养的,性子泼辣成这般。
陈知璟再三斟酌,还是亲自去寻了梁称玉。他既然去寻她,自然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先前宫中长姐那也让人递了信来,陈知璟并不愚笨,能明白正和帝的意思。
上辈子国公府荣宠不衰,很大程度上,不正因为他是个废人么。
第六章 应下婚事
十一月中旬,通过解试的贡生陆续来到京师,来年省试在礼部贡院举行,礼部尚书吕钦与宰相顾邦昌同任知贡举。
礼部事情繁多,陈知璟抽空去了趟万胜街。
哪想梁称玉铺子今日热闹得很。
先前说项的王婆子也来了,想来这梁寡妇姿色委实招人,竟勾得钱员外不肯放手,她后面又得了钱员外许多好处,铁了心要说下这门亲。
梁称玉这铺子有旁的媒婆上门的事她已听说,她只举着伞站在称玉铺前苦口婆心道:“娘子,我看你是个明白人。那达官贵人门庭高,你若真应了那些婆子,一顶青衣轿抬进去做妾,以后好赖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王婆人其实还算得不错,称玉开始来这街上,多少生意都是她介绍的,称玉做不出举着扫帚赶她的事。
“您该渴了,这天也冷,要不要进来喝些茶水。”称玉看向她笑道。
王婆却也不进屋,又道:“梁寡妇,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能诓你不成。钱员外你也见过,年纪不算太大,人生得仪表堂堂,总比你胡乱许了人强,你那哥儿人能当亲生的养?”
称玉不想与她争辩,那边兰香却忍不住替她说话:“你这婆子,睁着眼儿说瞎话,谁告诉你我家娘子要与人做妾了,人是要八抬大轿请娘子的。而且你说的钱员外给那相公提鞋都不配。”
王婆恼了,伞儿一收靠在墙角,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帕子道:“你这小蹄子说怪话,我好声好气跟你们娘子讲,你倒来横插一脚。你倒说说,那相公在哪儿呢?”
兰香一时愣住,称玉扭头瞪她,她挪开视线往边上看去,忽道:“可不就在那儿!”
称玉顺着她的手侧身望去。
那人就站在隔壁铺子前面,穿着寻常的窄袖衫袍,后头跟着侍从,也不知道在那处呆了多久。
她撞上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心悸了下,又忙低下头。
“娘子。”兰香一脸惊喜地看着称玉,她早从称玉含糊不清的话中知道些。
梁称玉缓了情绪,面无表情看了陈知璟眼,便不再瞧他。
陈知璟走近,王婆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竟也噤声不敢开口了。
这人衣裳看着极不打眼,料子虽好些,一般商贾也不是穿不起。但王婆子走街串巷,那点子看人的眼力劲还在。
他身上叫人不由腿软的气势暂且不谈,那垂挂在后腰处的鱼袋,非五品以上官员不得服。
陈知璟只站在这儿,半句话未说,倒把王婆子吓得慌慌张张跑了,连墙角处的青凉伞都忘记带走。
称玉见状扶着门笑了两声,她脸蛋娇俏,身穿杏色衫儿,外面裹了件长袖夹棉褙子,东邪西歪站着,一丝仪态都不讲究。
陈知璟不由敛眉,那边宸哥儿突然跑出来叫了他声:“爹!”
这声把周围瞧热闹,包括韩平都给吓了一跳,国公爷何时多了这么大的孩子。
宸哥儿不知事,上来便扯他衣袖:“爹,你快进来。”
陈知璟并不大习惯和人这样亲近,然而许是两人血脉相连,他低头看着这小儿,心中再生不出旁的情绪来,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进铺子。
称玉不得已又将铺子关了,好在冬日里生意本就不大好,不至于觉得心疼。
她低头看去,男人正牵着宸哥儿的手站在屋内,称玉不知怎的,看着一阵眼热,唤宸哥儿道:“哥儿到娘身边来。”
宸哥儿与她、兰香最亲,闻言忙挣脱了陈知璟的手跑过来。
陈知璟权作没看出妇人这点微妙的小心思。
称玉对着陈知璟拜道:“大人,您今日如何来了?”
她倒是泾渭分明,对着他时分外恭敬。
“前两日我母亲请了媒婆上门,叫你给拒了。”陈知璟也不跟她兜圈子,开口说道。
称玉扯了椅子坐下,将宸哥儿抱坐在自己膝上,笑道:“大人你诸事繁忙,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我这点子小事,那日之事你还没应我呢。”
陈知璟抿唇看她片刻,道:“我应了。不过……以后宸哥儿长大,叫他兼祧两姓便是。”
“兼祧?”称玉愣住,重复了遍他的话。
男人点头。
梁称玉想啐他,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纵然宸哥儿跟自己姓,他们两人年纪都不算大,如何就生不出别的孩子,除非这人开始就打算着与自己做对假夫妻。
她笑了笑:“好啊。”
陈知璟临走前要了她八字。
隔不过两天,十一月二十二那日,鲁国公府派人来正式下聘,梁称玉铺子前后都被塞得满当,院子箱笼不得已堆了两叠。
国公府礼数丝毫没落下,箱笼里除了金银、地契外,另还有绸缎几十匹,四季衣裳无数,唱单人唱了小半个时辰。
兰香看着长长的礼单,眼珠子都瞪圆了。
陪着来下聘送订婚文书的昌平侯老夫人,身有诰命,不过却未在她面前摆架子,慈爱看着称玉笑道:“娘子人生得十分人才,是个极有福气的。”
面前娘子虽然当下还住在这腌臜之地,但听说她已得了圣上青眼,又有段缘份生了鲁国公的子嗣。以后若在宫中见到,自己怕是都要给她行礼。
称玉不懂旁的礼数,只侧着福身谢过。
婚事就定在来年的四月初八,如今聘礼、婚书俱全,称玉盯着那婚书,却想起先前那张假的来。
那会儿签婚书时她还大字不识一个,上面只按了个她的指印,这会儿她瞧着,脸上竟看不出些许喜色。
“娘子,你看这些东西,这就要一直堆在院里么,咱屋子里也摆不下。”兰香抱着宸哥儿愁道。
陈知璟这点却想得周全,特意将韩平也派了来。
等昌平侯老夫人一行走了,他又折返回来,敲了敲称玉家的门,称玉认识他,见他道:“您如何又回来了?”
“娘子,国公爷怕您不好办,在这街上赁了个院子,让奴才帮您将东西置放在那儿。”韩平行礼道。
称玉点头,侧身让他进来,径自带着兰香他们上楼去,也不管韩平怎么处理那些金银。
这可不像称玉,她平素里最是宝贝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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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榜首
称玉不知道,几天前自虞城县来的书生正到处探听着她的消息。
她依旧卖着她的青凉伞,平安那小子整日对着梁称玉支支吾吾,称玉被他缠得烦了,只道:“有话直说便是,你个男人怎这般忸怩。”
“娘子成亲也要将兰香带走么?”
称玉轻笑,道:“上回还不肯认,兰香我当妹子养的,自然要跟着我。你这小子肚里主意多,上回我应你的还作数,不过到时也得兰香同意才成。”
平安一脸羞涩跑到柜台后面。
称玉看着他笑,原先她觉得兰香与平安一起长大,兰香那丫头虽懵懵懂懂,对平安也是有些不同,才应下那话。
不过未来之事,哪个说得准。
转而元月过去,天成六年二月初六,礼部贡院正门大开,此处聚集了各地贡生,皆是通过解试的举子,来京师参加省试。
贡生需由衙差验明正身,检查是否夹带私货后方可进入院内。省试由礼部主持,连考四科,诗赋、经义、策、论,缺一不可。
陈知璟人在不远处大殿附近,身前则站着礼部尚书吕钦与宰相顾邦昌。吕钦侧身与陈知璟低声说了两句话:“式之,你看今科竟有这般年少之辈。”
陈知璟抬头看去,面上携了丝笑意道:“确是,今科人才济济。”
吕钦这样留心,很快有下人上前来报:“大人,那位是来自宋州府虞城县的举子陆绪,年二十三。”
陈知璟一怔。
顾邦昌听闻,笑了声道:“倒是不及式之,我记得式之入仕时才十九罢,不过也算少年得意了。”
陈知璟拱手作揖道:“承蒙大人赞誉。”
再看的那队伍中间的年轻举子,陈知璟认识此人,上辈子他在朝中鲜与人来往,若说称得上至交的,陆绪算得上一个。
两人政见不同,文风迥异,却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陆绪同他一样,半生未娶,他因为身子所限,陆绪则自己不愿。外面似还有过两人断袖的传言。
只是不想,陆绪竟也是来自虞城县,前世来往时似未曾听他说过。
他们这厢谈论,举子们同样在小声地说着话。
“那位大人看着竟这样年轻。”
“应就是宝元十八年的探花,听说他高中时才十九,如今也不过蓄须之年。”
“这算得了什么,人家还是世袭的一等国公,他长姐可是当朝圣人。”
跟这样显赫的家世比起来,这普通举子梦寐以求的金榜提名,倒显得不值一提,几人不自觉同时叹了口气。
陆绪抬头看了眼主殿的方向,垂首笑笑,只是这笑意很快敛去,再一会儿,男人眸底仅剩下骇人的冷意。
省试连考三日,这三日不说考生精疲力尽,就是监考的几人同样疲惫不堪。
饶是陈知璟身子不错,三天后回府,也小憩了大半日才缓过来。
本朝实行弥录滕封,糊名制,专人摘抄了考子试卷,再由考官评判。其中内容繁复,费时又费力,等定下名单已是二十天后。
二月二十六放榜那日,京师好些人都跑去瞧热闹。
称玉见兰香这小丫头直往外面探着头,便唤她过来,轻敲了她一记头栗,这才从匣子里挑了个银裸子给她:“快出去吧,在这儿心神不宁的,坏了我生意,拿去买点果子吃,平安也去。”
两人高高兴兴跑到街上凑热闹,京师好些富贵人家的娘子正等着榜下捉婿。
但凡名讳出现在榜中,便已是板上钉钉的进士。等来日殿试,不过重新排名,赐进士出身而已。
兰香惦记着称玉自己一人在铺子里,还要带宸哥儿,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跑回来。买的果子也没动,净手后她坐在小杌子上抱着宸哥儿一点点地喂。
“娘子,你是没瞧见,榜首大人生得俊俏,好些娘子掷花给他,将他幞头都给挤掉了。”兰香笑着对称玉道。
平安在旁边插话:“我瞧着倒是一般。”
“你懂什么。”兰香瞪他眼,“我看这陆绪大人可不比相公差。”
称玉原本老神在在看着他们两个拌嘴,乍听到陆绪的名字顿了下,忙问兰香:“你说陆绪?哪个陆绪?”
兰香不明所以:“我听旁人就这样称呼他,娘子,我不识字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听人说他好像是从虞城县来……”
称玉胡乱点头:“我知道了,你可晓得他住在哪儿?”
“我们急着回来,见了他几眼,不过我估摸着稍打听就晓得,娘子可是认识他?”兰香狐疑地扭头看向称玉,“不如我再去问问,那榜下的人今儿个怕都不会散的。”
称玉点头:“去罢,我也不清楚,许是同名同姓,总要证实了才知道。”
兰香听她的话出了铺子。
她盯着兰香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这小丫头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还是该我亲自去的。”
“娘子这样愁,可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平安问他。
称玉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说罢也不在理他,神色焦虑地望着外头。
兰香那丫头去了好久,称玉平日这时候早该关了铺门,可她还没回来,平安道:“娘子,不若我去找找罢,可别出什么事儿了。”
“你也该家去,免得你娘担忧。”称玉摇头,“我一会儿去找。”
平安离开好会儿,周围铺子都关了,天色将晚的时候兰香才回来。
她从马车跳下,一路跑回来给称玉报信:“娘子,我打听到了……人……”
梁称玉也不等她说完,张嘴就骂道:“小丫头乱跑到哪里去,我当年买你可是花了好几两银子,要跑好歹也得把银子给我还清。”
兰香笑嘻嘻探头指着外面,道:“娘子可别说了,我把榜首大人带回来了。”
称玉牵着宸哥儿往外一看,那人站在街边,看着她笑唤了声:“玉娘?”
妇人呆滞了瞬,顿时眉开眼笑跑过去,仰头看他道:“绪哥,果然是你,这丫头回来说我还当同名同姓,也是,你那么会读书,怎会不中。”
男人温和地看她,由着她说,等她歇了才道:“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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