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状元孩子已这般大了
称玉这才回过神来,侧身让他进来,将铺门关了,又打发兰香去巷后街上去买烧鹅。
她牵着宸哥儿招呼陆绪在堂中坐下,指着站在地上小儿对他道:“绪哥,这是我儿子,随了我的姓,叫梁宸。” 陆绪似一点都不奇怪她怎多了个儿子。
笑着摸了摸宸哥儿的发髻,道:“哥儿长得像你。”
称玉蹲在几案边给他煮茶,闻言笑了笑:“绪哥这就是偏私了,我看他除了双眼,旁的没几分像我的。”
她将茶末捻入茶盏中,倒入烧沸的水,端着茶递给他。
称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绪哥,当初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只你去了书院不在家,我又……”
陆绪点头:“你走了也好,你家那老宅已叫你堂叔给占了,我猜着你会来京师,去年冬月那会儿还托人打听过。”
称玉隐约觉得怪,他怎不问她别的,好似半点不奇怪她会离开。
但是她欠了他天大的人情,面前陆绪虽不知情,可称玉没忘记上辈子是他收殓了自己尸骨,明明他连杀个鸡都不敢。
她尸身已经腐烂,上头引来了蝇子,那堆黑乎乎的飞物,称玉飘在半空中都觉渗人,偏陆绪竟丁点儿未怕,他将自己紧搂在怀里,无声地哭。
称玉也想哭,然而她都成鬼了。
“绪哥,花姐呢,跟你一起来京城了么?”
称玉记得他婶娘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就是里正家里的娘子,不过她大多时候都在虞城县,后来又匆匆逃走,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陆绪摇头,正要说话,那边兰香已买了烧鹅回来,站在院里大声问称玉:“娘子,晚上吃汤饼行么?”
称玉听了起身,倚在门边斥道:“这点子事都要来问我,快去忙罢。”
骂完才意识到陆绪也在,一时尴尬笑了声,扭头对陆绪说:“兰香这丫头年纪还小,什么都要人操心。”
陆绪看着她笑:“你待她还算温柔了,还记得你小时把抹了脖子的鸡扔在我家院子,险些吓晕我。你倒好,自个儿站在那桂花树上笑得跌下来,我和你爹都吓得够呛。”
称玉低着头脸一阵红,陆绪不知道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
陆绪却忽然郑重唤了她声:“玉娘。”
称玉莫名抬起头来看他,不想他却在看趴在一旁玩耍的宸哥儿。
“玉娘,我从未应下与花娘的事,至今也未成婚。”男人顿了顿,轻声道,“你觉得嫁我如何,我会待宸哥儿好的。”
称玉呆住了,错愕地望他,陆绪比她年长一岁,就住在她家隔壁。
其实两人还小的时候,她爹属意陆绪当她家女婿。陆绪爹娘过世,她爹比他叔伯还热心,帮着料理后事。
后来陆绪读书读出名堂,她爹渐渐就歇了心思,直叹气道:“陆家小子以后是要当官老爷的,不能误了人家。”
梁家就称玉这么个女儿,梁父舍不得叫称玉嫁出去,要招婿的。
如今陆绪可不就做了官老爷。
称玉没想到陆绪会说要娶自己,绪哥这是喜欢她?如果再早些,她当周进宝早死了,她怕是会同意嫁他。他知根知底,又对自己有大恩。
可是现在,称玉抿着唇没说话。
陆绪不打算逼她,温和道:“玉娘,你慢慢想,若觉得不合适,再等等也无妨。”
称玉摇了摇头:“绪哥,我遇到进宝了。”
陆绪僵愣住,平静的面容终于浮现丝龟裂,他手臂略动了动,道:“哦?他不是抛下你离开了么,竟真在京师?”
称玉闻言心下难过了瞬,她倒是半点都不瞒着陆绪,与他道:“他记得自己身份却说忘了我,近来才想起一些事,虽说是为了哥儿……但是绪哥,我已收了他的聘礼和婚书,不多久,四月里就要成亲了。”
陆绪坐在那儿,指腹轻摸着茶盏,他看似面无表情,不知是不是称玉的错觉,怎瞧着有些狰狞。
她轻唤了他声:“绪哥。”
陆绪隔了片刻方抬头,笑了笑道:“你们夫妻重逢也是喜事一桩,绪哥总归盼着你好,说要娶你,也是忧心你独自带着宸哥儿无人照应。”
称玉闻言骤然松了口气,偏头看向他笑道:“绪哥你可吓到我了,我刚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你以后当了官老爷,有这样的兄长和舅父,我和宸哥儿有你撑腰哪个敢欺负。”
陆绪搁下茶盏道:“玉娘,我一直视你为至亲。”
称玉知道他的,父母早丧,她爹确实待他还算不错,她跟着点头应和。
陆绪看了她眼,便不再说话。
纵然称玉将陆绪看作亲人,但毕竟她独自带着孩子,也不好多留陆绪,用完膳陆绪起身告辞。
“玉娘,这京中你熟些,能不能帮我重新找个宅子,不拘大小,能住着就行。之前不得已在贡院附近赁下,那地方价贵着实费钱。”
称玉听他这么说,却有旁的主意:“绪哥,我这铺子加后面院子一年的房钱已交了,不若到时你来住着,这一个月我帮你寻寻看可有短赁的。”
陆绪并未推辞:“也好。”
待陆绪走后,称玉想着明日托牙子帮忙,还是兰香说道:“娘子,平安他家不是有空的房子,就是他家条件不好,也不知道榜首大人住不住得惯。”
称玉瞥她眼,道:“什么榜首大人,人那叫省元,哪来这么多讲究,你这丫头还能顶些用,明儿我去找平安他娘问问。”
平安在称玉铺子里做事,称玉嘴巴厉害,但是旁的从没有苛刻了他。
称玉刚提起要赁房子,平安娘便一口应下,后听说是红榜上那位大人赁的,更是百般愿意,直道祖上积德,烧了高香。
陆绪很快搬了过来。
三月初八那日,陆绪同榜上一百二十五人齐在集英殿,殿试试题由正和帝亲自拟定。
几天后朝廷出榜,称玉关了铺子,带着宸哥儿和兰香,跟在陆绪后头去贡院看,贡院院前红榜大字赫然歇着“一甲头名宋州府虞城县陆绪”。
称玉挤在人群中连读了三遍,这才出来一脸喜色对着陆绪道:“果然中了,等你大马游街那日我定要去看,捷报该已送到平安家去,可要打赏的。”
陆绪帮她抱着宸哥儿站在人群外,似早知道这样的结果,面上谈不上喜怒,见她来才笑应了她声:“莫要担心,早上我给了银子,一会儿带你们去清福楼吃饭。”
不远处几人穿着便服站在台阶之上,纵然有考生认出他们,但因未受召见,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吕钦对身后侍从嘱咐了声,又与陈知璟道:“没想到陆状元年纪轻轻,孩子已这般大了,倒有些可惜。”
陈知璟面露出丝窘态,手在袖中紧了紧,并未答话。
第九章 缘分
侍从领命离去,陆绪让吕钦唤至身前。
陆绪见了二人便要行礼跪拜,吕钦示意侍从扶住他,道:“今后大家同朝为官,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学生遵命。”陆绪拘谨答道。
那边,称玉牵着宸哥儿看了眼这处,称玉面色一僵,便要往街上走。
谁想宸哥儿却高喊了一声:“爹!”
几人都听见了,陈知璟刚往前走了步,就听得吕钦开口。
“你那小儿倒是生得好。”吕钦玩笑道,“要晓得你妻儿俱全,朝中不知多少人要心叹可惜,你快去罢,不耽搁你们。”
陆绪尚未来得及解释,他便转身往衙门里去,陈知璟对陆绪略颔首,脚步微顿,迟疑瞬方跟上吕钦。
宸哥儿年纪虽小,但已见了陈知璟几次,还认出了他,他任由称玉牵着走了两步,仰面道:“娘,刚才那人看着像是我爹。”
称玉低头温声道:“你爹忙着,我们莫打扰了他。”
宸哥儿让称玉轻易哄了过去。
但刚才那声瞒不过陆绪,何况陆绪认识周进宝,称玉没有对陆绪讲过周进宝的身份,想来他应该已经明白。
“绪哥,你是不是早知道的。”称玉扭头看了眼陆绪。
陆绪缓缓摇头:“其实那日我考试时在贡院远远见了他一面,但他穿着三品官服,哪里敢贸然上前。刚才宸哥儿唤了声,我才反应过来。不过看进宝兄的样子,倒不像认识我。”
“他不记得了。”称玉道。
陆绪看她面色如常,竟不见多少难过的样子,劝道:“你们是他至亲,如何能忘个干净,你看如今不是记起了些。”
称玉却笑了笑:“绪哥,我有些饿了,不是要去吃饭么?”
她反应这般蹊跷,陆绪只当未看出,低身抱起宸哥儿道:“走罢,我去赁个车。”
兰香走在三人后头,不知怎的,竟生出股错觉来,娘子与陆相公他们这瞧着才像是一家子。
陆相公半点架子都没有,待人都好,对娘子和哥儿更不用说。
前两日平安告诉他,陆相公暇时教他识了几个字,还夸他会念书,说纵然以后当个掌柜也得看得懂账本才行。
而那位大人看着跟她们便不是一类人,他来她们铺子里,连杌凳都不肯坐,茶也不多喝。
不过这哪里是她这小丫头能置喙的。
兰香一想自己是糊涂了,那位是宸哥儿生父,娘子已收了对方聘礼,那么多数都数不过来。
陈知璟心中存疑,有意去寻称玉问上两句,但这未婚男女定下亲事后当要避嫌,且两人下月初便要成亲,只得暂时按捺不表,私下派了人去打探。
陆绪与梁称玉在外头都以兄妹相称,两人都来自虞城县,果然一早便认识。
依这样说来,上辈子陆绪该已经认出自己,但陈知璟从未听他提过只言片语。至于梁称玉跟孩子,上辈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照着那梦境,许是早死了?还死在他前头。
到“铺床”当日,前来鲁国公府的人竟是陆绪。
所谓“铺床”,便是女子家中父兄将她成婚后所用物件先送至男方家中,收置在新房内。
陆绪雇了个车夫,只一辆马车就将被褥、帐衾装好,陈知璟送去那么些聘礼,照理称玉置办的东西也不该如此寒酸。
陈知璟亲在门口迎着,见到陆绪虽觉得讶异,却还是迎上前去。
“国公爷。”陆绪先行礼道。
陈知璟未受他的礼,身往边上偏了偏:“陆兄不必多礼。”
他身后跟着十数个婆子,原想新夫人东西极多,怕是要搬上好会儿,哪知道就这么丁点被褥,一人一件,还有人手上空着。
陈知璟将陆绪迎入正堂内,令小厮去备茶,二人一前一后在楠木扶手椅上坐下。
“那日见了大人原还不敢认,后来听玉娘讲过,才知您就是玉娘夫婿。”陆绪笑道,“想是您已经忘记,玉娘父亲生前认我作义子,她如今没旁的亲人,我便越俎代庖。”
如今陆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陈知璟瞧出几分旧友影子,看着他说道:“倒不知你我之间还有这段渊源。”
下人送了茶盏来,陆绪接过饮了几口,便起身与陈知璟告辞。
称玉因要成婚,也不好再住在万胜街上,暂且住到了陈知璟安排的宅子里。
她成婚前一天,丫鬟兰香都未怎么睡着,这两进的宅子虽大,却还不如在她们万胜街上待得自在。
然而等她夜里起身,却发现娘子也没睡,一人就坐在院里的石桌边,怔怔盯着月光瞧。
“娘子。”她从身后唤了称玉声。
称玉似未曾听见,隔了好会儿才扭头看她,道:“怎还不去睡的,以后可没你舒坦日子过。”
“娘子可莫要吓唬我,怎你嫁个人跟进龙潭虎穴似的。”兰香披了衣服凑过来,顺手搭在她肩头,“您穿得这样单薄,明天受凉了该如何是好。”
称玉“嗯”句,道:“你回屋睡去,留心着宸哥儿,要是醒了你哄哄。”
兰香只得应下,她刚走了两步忽听得称玉在后头道:“兰香,我有些悔了……你说若我们现在离开京城,跑了会如何?”
兰香一惊,又回去贴着称玉坐下,小丫鬟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娘子,宸哥儿还好,你我怕是要被那位大人砍头的。”
其实兰香也不知娘子与那大人究竟有什么渊源,娘子嘴巴紧得很,就几个月前,她还当娘子真是个寡妇。
可她能看出,那位大人对娘子似乎并没多少感情。
称玉见她这样惴惴不安,笑道:“我刚才跟你玩笑的,你怎就还当真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回屋子歇息着去罢。”
但她浑身上下哪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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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成婚
称玉几乎一夜没睡,翌日一早便不停有人来敲门。
国公府那边请人来给她绞面和上妆,帮着做事。不多久陆绪也来了,同行的还有平安母子二人。
全福妇人给称玉绞面,见了她眼下乌青连连道:“哎哟,娘子这如何弄的,如何弄的。”
称玉坐在铜镜前不说话,妇人看她脸色,暗啐自己嘴快,这位如今的身份怎容得她说长道短。
“您瞧我这嘴不会说话。”妇人轻甩了自己一巴掌,“您底子好,许过会儿就消了,再不成稍微用粉掩掩。”
“没事,你弄吧,别耽搁了时辰。”称玉道。
她身上穿着青色的大袖衫,前些日子她刚去铺子里买的。以前她有件样式差不多的婚衣,因为离开虞城县时带不走,叫她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妇人这才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匣子中取了五彩丝线,道:“娘子你眼且闭上,可能会有些疼。”
称玉阖上眼,妇人凑近了她才发现这娘子手虽粗糙,但面上白净得很。妇人只帮她将脸上绒毛绞去,又修了眉毛及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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