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估计还在上课,她探了一眼,果然,有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正观摩着学生作品的老者,满脸严肃,眉头越皱越深。
那模样,多半是又要骂人了。
她微微笑,干脆去了老爷子的办公室等着。
办公室还是原来那个地方,安排在这里就是图清净,一般没人时候门会锁上,她便好整以暇地等在门外。
这个地方是三楼,她双手搭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有一两个学生,正飞奔着赶去上课,青春洋溢,朝气蓬勃。
她恍惚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今年,都29了。
撑着脑袋莫名叹了一口气,视线胡乱地往对面教学楼一扫,却在扫过二楼间的台柱之间时,滞住。
一道高而挺的身影从教学楼中间穿梭而过,携着半缕阳光,晃得人有些怀疑是否是幻觉。
那个人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着,始终只看得见一道背影和侧影,她睁大了眼,努力去甄别那个人的正脸,可每每都正好被一重重的柱子和墙壁挡住,怎么都看不清。
可她的心脏刹那间便猛然跳动起来。
她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昔日心头百般的柔情蜜意,经历昨日种种,皆化作寸寸割心断肠,拉扯着她的心扉。
她怎么会不认得,那道让她倍感熟悉的凛冽气场?
那是曾经与她共眠了三年的枕边人,曾经亲密得一睁开眼便能看见彼此的眉眼,即使是看不见正面又如何?
仅一道背影便够了。
——温行知,好久不见。
她扭头直直追随而去,追到了对面教学楼的楼下,寻了半天都没看见人,却在一转头,正好看见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巴博斯,车窗开着,他人就坐在车里,嘴里衔着一支烟,直视前方,漫不经意。
三年了,这人还是老样子。
车旁有个眉清目秀的女学生,低头娇笑,含羞怯怯,正在同他说话,他神情淡漠地听着,指尖有些不耐地敲打着方向盘。
不到须臾,就见他断了女生的话,女生被噎住,一愣,还没下一步动作,他便径直开了车,扬长而去。
那辆车转了个弯,很快便消失在了校园林荫大道中。
还以为是搭讪,没成想是认识。
女朋友?还是暧昧对象?
她眸色逐渐变得清冷起来。
复杂地回头去看那个女学生,小嘴轻撅,像个使性子的小女生,一脸怨气地看着车消失的方向。
她本就对他知之甚少,更何况阔别三年,他全然退出她的世界。
她敛眉,驻足良久。
--
再回头去找老爷子时,他已经下了课,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看论文。
临近暑假,总是比平时更忙一些,老爷子虽是半退休的状态,但忙起来,也够呛。
放在门口的山竹还在,她朝里探了几眼后,走过去重新拎起,接着深吸口气,敲了门。
“进来。”浑厚老成的声音传来,听得她心头一阵慌。
她踱步进去,站在办公桌前,轻轻唤道:“老郑。”
郑立君闻声,微顿,抬起头。
那双藏在老花镜后的锐利双眼,在看清她后,竟渐渐染上了一丝惊愕。
她握紧了手中的山竹箱子,心跳如擂,想缓和气氛,于是咧嘴笑了:“不认得我了?”
老爷子好歹是比她多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眼中的惊愕转个头便消失了,伴之而来的,是怨而怒笑。
郑立君冷嗤,酸道:“认得,怎么会不认得?前段时间刚拿了奖的南大导演么,这消息无孔不入的,我怎么不认得?”
“……”
明知老爷子这是在怨她,她却接不住这种话。
当年和老爷子拌嘴,她就从来没赢过。
“您别这样……是我辜负您的期望,是我错了。”她低头弱弱道。
老爷子当年有多器重她,她如今就有多愧疚。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
如果没有那样的家庭,她的人生会远比现在更加顺畅风光,只是现实就那样了,她一身凡胎浊骨,反抗不了。
老爷子鼻腔里哼了一声,低头没说话,只认真地批阅着论文。
她就默默站在那里,让老爷子拿她出气。她最了解他了,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可今天郑立君却没那个打算,只冷了她十来分钟后,在那段论文收了尾,才往上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那个焉巴的年轻女人。
成熟了不少,沉稳了不少,可同时装进眼里的沧桑,也多了不少。
当年的青涩毛躁丫头,如今也和所有人一样,历经世事,慢慢长大了。
南苡提着那箱山竹手有些酸累,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哄一哄这个怪脾气老头,却在下一瞬,听见老爷子慢慢悠悠地开了口:“这些年,很苦吧?”
没想到老郑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知心话,直戳戳地刺中她的软肋,眼泪险些落下。
苦。
怎么不苦?
那三年连梦都是灰黑色的。
她哽了又哽,却还是摇摇头:“不苦,只是让您费心了。”
之前拿了戛纳短片奖后回国,要不是没有老爷子在背后推波助澜,就凭她当时那个小热度,怎么可能拿得下官方主流认可的青年电影人代表?
老爷子懂她的意思,听完后竟然笑起来,乐呵呵地道:“有天赋的孩子,扶一把,也没什么。”
瞥了一眼她,见她眼圈略湿,大概是昔年遇上过许多不开心的事儿,低着眼,不肯多说。
托张晓武的福,郑立君是早知道她今天会来的,气早就提前发泄了一通,这会儿就只打算唬她一下就得了。
于是老爷子顿了一下,又慢吞吞地莫名问道:“今年多大了?”
“29。”
“还没谈恋爱?”
她浑然不觉:“没呢。”
“正好,我这儿有个合适的。”
正沉浸在气氛里的南苡抬头:“?”
什么?
老艺术人的思维向来活跃,她一时有点难以跟上,老爷子却自顾自地说道:“是我外孙,今年都三十几的人了,还单着呢,三年前还是四年前,他爸妈给他介绍了个姑娘,当时他人在国外,非说不要。你要是不嫌弃,就便宜送给你了。”
南苡还是有点懵,嘴里只发出了个单音:“啊?”
郑立君以为她是不满意,便补了一句:“我那个不争气的外孙,虽说是个混账东西,但是好歹是个走正道的人,不会委屈你的。”
“不……不用!”她结结巴巴地,越来越搞不懂这个老爷子了,奇奇怪怪的,让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把她接下来准备好的说辞都给打乱了。
“我一个人挺好的,没想那些,真的。”
老爷子轻嘁,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觉得此刻也是时候奔主题了,定了定神,道:“老郑。”
她单刀直入,生生斩断上一个话题:“过几天陪我吃个饭吧,是圈里人的局。”
郑立君是什么人?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前辈,什么局没会过,什么人没见过?
她这么一说,郑立君立马反应过来。
这臭丫头是拿他当枪使呢。
郑立君冷笑一声:“臭没良心的,还以为你真是来向我忏悔的,没想到是利用我这个老头来了?滚蛋。”
“哪有!”她就知道会被误会,急得放下山竹箱子,想大声辩驳,到了头却势头锐减,小声道,“是因为这个饭局作借口,我才有勇气来的……”
“去吧,老郑,就当我没钱还想请你吃山珍海味,你去了什么都不用管,其他的事儿都交给我,好不好?”
郑立君眉头一横,刚想继续骂,又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忽而顿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真挚地冲他点头。
郑立君却高深莫测地笑了,答应道:“行,时间地点发给我,到时候我自己去。”
这次竟然这么好答应。
“好嘞,”她喜出望外地跑过去给老爷子捏肩膀,有点狗腿,“怎么能让您自己去呢,到时候我亲自来接您。”
“不用,我万一顺便还有事儿,也懒得麻烦你,我就自己去,别管我。”
老爷子倔得很,这样推辞了几番后,她才勉强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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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是三天后,地点定在君华酒店。
帮人帮到底,那天她特意穿了件黑色的长礼服,深v露背,化着不浓不淡的妆,镜子里看着倒是人模人样,几分姿色。
以前她不爱打扮,在平安镇时,素颜朝天一张脸,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可如今为了生存,偶尔倒是挺会利用自己的样貌,知道那些男的都在想什么。
走捷径,她最会了。
等着张晓武来接她的时候,她抽空点了根烟,没抽几口张晓武就来了,一下车,冲她吹了个口哨,笑得灿烂无比:“行啊老大,照您今晚这打扮,那部戏徐京冉拿不下,你都能给抢过来了。”
嘴贫。
她伫立风中,摁灭烟头:“联系老郑了吗?”
“联系了,说已经到了,徐京冉团队的人也在等着了。”
这么快?
她提起裙边,上了车:“那赶紧走吧,别让人久等。”
老郑这人,最烦迟到了。
作者有话说:
温哥哥:我不值钱,便宜送:)
第53章 酒局
徐京冉一行人就候在君华酒店大厅内。
刚刚来的路上张晓武老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这种酒局, 怎么着也该是他们中间人和受托方一起到才对,这冷着高贵的受托方自己一个人去酒局算怎么回事儿啊?
别不是有猫腻?
难不成是想中途放他们鸽子?
她心里不安,这种事情老郑又不是没干过, 思量片刻后,还是给老郑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
她直觉不好, 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很快到了地方, 老远便看见一群人冲着他们挥手。
服务生将车开走后, 徐京冉的经纪人华哥便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苡姐, 好久不见啊, 想死我了。”
明明一周前的庆功宴上还喝过酒。
她也假笑着回应:“华哥怎么越来越帅了。”
华哥笑得跟朵花似的:“瞧您这话说得,大美女的夸奖, 那我可受着了?”
徐京冉也走过来, 打量着她, 精致的脸挂着淡淡的笑:“今天很美。”
她依然客气:“谢谢。”
华哥视线在她身后搜寻, 问道:“郑老呢?郑老没跟你们一起来么?”
搞不懂那个老爷子想干什么,她只能找了个借口:“他说自己一个人坐地铁自在点儿, 就没跟着我们一起。”
“哟?”华哥一脸匪夷所思,认真拍着马屁,“想不到咱们大前辈这么环保出行呢,都听见没啊, 你们都学着点, 看看人家大前辈的行事风格, 一点架子都没有。”
假得要命。
张晓武看了她一眼, 知道她在濒临爆发的边缘了。
华哥虽然人虚伪至极, 但毕竟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 能捧出几位顶流的人, 关系网和本事都不会差, 说不定以后还能用,于是在旁边轻咳一声,示意她冷静。
她平了心神,皮笑肉不笑地说:“他老人家就这样,几十年的习惯了,大家做自己就好。”
话音刚落,便看见酒店外开进来一辆黑色的SUV,大大的一个“B”型车标,在夕阳下傲然地泛着光。
众人眺望过去,一时寂静。
这时,身后的工作人员里有人一眼认出那辆车,惊呼道:“我靠,巴博斯?”
“什么八博士九博士?”
“千万级别的大G,巴博斯啊大姐。”
“噢,皇城根下,巴博斯……也正常啊。”
“看车牌说话,谢谢您。”
那人顺着话看去——京A开头,后头连了一串吉利的数字。
车牌比车还值钱。
她听见有个新人倒吸了一口气。
倒是那些常年混在圈内的人,对这种权贵见怪不怪了,见状,也只是感慨道:“奶奶的,又是哪家的公子哥跑这儿来消遣了?”
有个工作人员声音大了点,华哥回头轻啐了一声。
南苡也跟着回头去看那辆传闻中的巴博斯,有点熟悉,像是……
她倏然愣住。
张晓武这种财迷都直接看傻眼了,完全顾不上她陡然生变的情绪,只恨不得冲上去摸几把手,拍几张照。
众人眼里的巴博斯开近了,气焰嚣张地停在了酒店面前,服务生跑着上前,替车主人拉开了车门。
一条长腿利落迈出,踏在了地上,车主人高挺的身影也随之晃了下来,背对着他们时,随手将车钥匙扔给了服务生。
南苡她们就站在酒店大厅,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清那人双手插兜,然后,转头。
众人皆愣,唯有她和张晓武,那一刻仿佛忘记了呼吸。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轮廓,却穿着不熟悉的黑色衬衫,宽松西裤,周身凛冽神圣,像遥不可及的梦。曾经被她故意扒开扣子,肆无忌惮地抚摸过的结实身体,此刻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正在刺激她的所有感官。
温行知。
那个名字,曾刻在她心上。
有资历老的工作人员觉得这人眼熟,认出了他:“那个好像是……温家公子吧?”
“就是温公子,啧,巴博斯配温公子,绝了。”
资历尚浅的人听不明白,便悄声问了句:“什么来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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