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渐渐回巢,躺在病床上的秦湘眼皮紧紧收缩着, 她费力地睁开眼, 光亮还未到达眼底,就听到秦诚的喊声。
“妈!我姐醒了!我去叫医生!”
年轻小伙来去快得像阵风,她刚睁开眼,眼前只留下一抹消失即去的剪影。
“晚晚?”
阮甄看到秦湘醒来的那一刻, 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得到放松, 浑身像是被抽走力气般, 愣愣地坐在床边。
秦湘蹙眉,想开口问爸去哪了,结果发现声音都出不来了,喉咙一阵干涩。
阮甄看懂了她的表情,一一解答:“你爸去派出所做笔录了,那......几个人也被带去了派出所。”
秦湘眨眨眼以示回应。
恰好这时秦诚带着医生走进病房,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照例给她检查了身体, 习惯性地给悬挂在支柱上的葡萄糖吊瓶调速。
医生说:“这次晕倒只是因为低血糖, 你要按时吃饭,不然胃痛是常有的事。”
秦诚看了床上的秦湘一眼,添油加醋地说道:“我姐高三生,为了前段时间的摸底考试,硬生生地让自己过上了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医生听完后只是对着阮甄多嘱咐了几句,之后走出了病房。
医生走后,阮甄坐回病床边上,拍了拍秦湘的手:“晚晚,你爸他不是那个意思。”
秦湘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接下来的五分钟,阮甄在秦诚和秦湘姐弟俩的追问下,慢慢道出实情。
十万块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家庭,完全可以比喻成巨款,去年因为爷爷的治疗费和住院费,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费用,已经把这个家侵蚀的所剩无几了。
秦湘清清嗓,费力地开口:“那十万块怎么办?”
是把她交出去抵债吗?
阮甄抹了把脸,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你爸已经还上了,就在刚刚,他打电话告诉我了。”
秦诚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这么快?分明刚刚两拨人还在家里对峙着。
秦湘理清思路:“爸......哪来的钱还上的?”
阮甄闻言,有些心虚,都不敢和秦湘对视上:“你爸的一个同事借给咱们的。”
秦诚皱眉,“妈,这不就是拆了西墙补东墙吗?”
拿借来的钱去还钱,照这样来说,这窟窿不就永远补不上了吗?
阮甄当下就明白他的意思,小声说:“你个孩子懂什么?”
秦诚气短,胸膛起伏不定,“对,在你们眼里,我就是小孩,什么也不懂!”
“——秦诚。”
这抹男声对于秦湘来说无比熟悉,她心慌了又慌,不可置信地朝着声源地看过去,不顾手背上的针眼,撑着身子坐起来。
果然,几米外的阳台旁边坐着一个人,他身后的破旧墙体脱落了许多,苔藓在阴暗处疯狂生长,被他坐着的那张橘黄色的塑料椅子都显得格外廉价,摇摇欲坠地似乎无法承重。
下午的阳光格外令人燥热,窗外的蝉鸣不停地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周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烂味道,还夹杂着病人搁置在床下尿盆的骚味,小孩爆发性的哭声格外响亮。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那么的格格不入。
周晏生站起身,一半脸从阴影里露了出来。
秦湘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内心深处的抗拒如火般燃烧,难堪和自卑编织的层层大网包裹住她,令她呼吸不畅。
秦诚看过来,“生哥,对不起啊,事情太多,把你给忘了。”
秦湘猛地偏头看向他,不明白秦诚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秦诚“嗳”了声,向她解释了秦湘晕倒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是生哥报的警和叫的救护车,他和我们一起来的医院。”
“轰”的一声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
周晏生报了警和叫了救护车,也就是说,几个小时前,她家的兵荒马乱,种种难以入目的场景,被人威胁着让还钱,家里的一片狼藉,都被他瞧见了。
这个认知一出现,迅速与她心底的自卑形成一个枢纽,紧紧桎梏着她。
他不该这样的,不该看到那些市井腌臜的事情。
他不该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怎么配的上他。
他和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是她太喜欢他了。
喜欢到麻痹了自己,忘记了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应该要和他的朋友一样,享受生活地活着,自由自在的,而不是拘泥在这小小的县城,围绕着她打转。
“你回去吧。”
秦湘说完这句话便平躺在病床上,翻过身,闭上眼,用力攥紧身下的床单,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秦诚没想到秦湘对周晏生这么冷淡,拄在那儿有些尴尬,“生哥。”
周晏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凸起,表情淡淡的,让人瞧不出他内心所想。
“阿姨,那我先走了。”
饶是秦湘没和他说上一句好话,他也礼数周全地向两人道别,之后走出病房。
阮甄盯着这个高大的背影,恍惚一阵,脑子闪过什么,急忙喊秦诚:“你去送送人家。”
她今天的举动有些奇怪,但秦诚没多问,答应下来便跑出病房。
周晏生是开车来的,手机里突然进来一条银行的信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收起手机,刚打开车门,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生哥!等一下!”
周晏生回头,看清来人是谁后,关了车门,“怎么?”
秦诚还在那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后背半弓着,“生哥,我姐今天是心情不好......你别生——”
“喏。”
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伸过来,矿泉水被他握在手里。
“喝口水再说,着什么急?”周晏生拧开瓶盖,把水塞到他手里:“我理解你姐的心情,我一大老爷们那有那么娇气,我没生气。”
秦诚愣在原地,“哥......”
周晏生后退一步,移开两人的距离,随意地挥手:“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临上车那一刻,他忍了忍,最后说:“别担心,你家的事已经过去了,你把心思放在一中的招生考试上,一切都会好的。”
秦诚听完这话,心里被不知名情绪包裹着,他一个大男生此刻眼里吮了泪,哽咽地说:“哥......”
周晏生瞅见他泛红的眼眶,倏地笑了:“行了,大老爷们这么禁不住说?怎么还哭了?”
秦诚吸吸鼻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哥,你开车注意安全。”
周晏生:“嗯。”
秦诚说不出那种感受是什么,方才秦湘晕倒,他是清楚地看到了周晏生那乱了方寸的样子,之后秦湘被送进医院,医生告诉他们,秦湘只是低血糖,周晏生明显地卸了一口气。
之后秦湘在病房里,半点都没对周晏生做出感谢,并且还对人家那么不冷不热的。
周晏生呢?
人家半点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他。
-
秦湘输完液便和阮甄回了家,三个人收拾了一下午才把家里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只是缺少的那些家具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万幸的是,秦盛年傍晚赶回家,搬家具的工人跟在他身后,把那些被刀疤男抢走的家具都放置在原位。
一切恢复如初,可家里的氛围却半点没轻松起来。
饭桌上,秦诚忍不住开口:“爸,您那个同事也是警察,怎么会有十万块钱借给你?别是什么不干净的钱,就不能不用他的钱吗?”
秦盛年忍不住看了几眼秦湘,发现她只是在安静地吃饭,心里悬着的时候落在原地,他语气不太好:“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又不是不还人家,不用他的钱你让你老子从哪找十万块钱补上那个窟窿?!”
秦诚小声嘟囔:“那谁让您去投资一看就能看出来是诈骗的东西的?现在好了,那个小张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眼看着秦盛年又要发火,阮甄急忙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说完她又给秦盛年使了个眼色,秦盛年本想装看不到的,但这女人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他这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盛年又盯着秦湘看了几眼,被秦诚发现后,又开始了:“爸!你不会还想着让姐去抵债吧?”
这话令走神的秦湘彻底回神,她手里的筷子一个没拿稳,落在地上,发出经久不衰的清脆响声。
“你他妈给我闭嘴!”秦盛年终究还是忍不住,指着秦诚怒吼。
秦诚习惯了他的河东狮吼,反倒是秦湘被吓个半死,身子忽然一颤。
阮甄瞪了秦盛年一眼,急忙制止住秦湘捡筷子的动作,并招呼着秦诚去厨房拿双新的出来,“晚晚,别捡了,你弟给你拿了双新的。”
秦湘抬头,碰巧秦盛年把掉落在地的那双筷子捡走,还冲着秦湘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怪异。
她接过那双干净的筷子继续埋头吃饭,太不寻常了,往常如果自己掉了筷子,秦盛年最起码得教训她两句,今天怎么这样平静。
更重要的是,秦盛年方才还对她笑了。
她都多少年没见过秦盛年对她露出过笑容了。
忽然一筷子青菜被夹进她碗里,秦湘下意识抬头,就对上秦盛年那带笑的眸子,还有那和蔼可亲的话:“晚晚,今天是爸不对,爸和你道歉,听说你这次考试得了年级第一,呵呵呵......我家晚晚就是最棒的。”
他的话啰嗦又繁多,就连秦诚都忍不住纳闷了:“爸?你今天怎么了?”
秦盛年呼出一口浊气,不想理他,照旧在秦湘碗里夹肉夹菜,“以前是爸不对,爸不该对你那么严格......”
秦诚越看越发觉秦盛年脸上的笑透着几分心虚,他立马撂下筷子:“爸!你不会真的要把姐送走抵债吧?欠的钱不是都还上了吗?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同事也是放高利贷的!”
他的话虽然脑洞有些大,但都有迹可循。
秦湘思虑着这一切,秦诚的话在脑海里转了又转,他说的不无道理,想到这,嘴里的饭菜顿时变得格外不是滋味。
她慢慢抬起眼皮,眼底夹杂了复杂的情绪,真的是这样吗?这顿饭不会是她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吧?
她最后还是要被抛弃被送走吗?
与此同时,以往那些被拐卖的妙龄少女的新闻纷纷涌现在她脑海里,她......不会也要是那个下场了吧?
秦盛年现在一看秦诚就来气,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想法,当下撂了饭碗,站起身,再也忍不了了:“你他妈哪来的那么多想法,谁说老子要送走你姐了?”
他向来心思粗,没有注意到秦湘的表情,可阮甄注意到了,立刻接话:“晚晚,你爸不是像秦诚说的那样,他本来是想向你道歉的。”
秦诚听完这话,悻悻地说:“......真的?”
秦盛年没好气道:“废话!”
餐桌上渐渐趋于安静,只剩瓷器碰撞的声音。
饭后,秦盛年本想叫住秦湘谈心,却没想到秦湘只说了句自己去休息便回了房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一时之间,秦盛年顿时有些抹不开面子,他在工作单位都是被人尊敬的,哪受过这种冷待。但脑子里突然想起什么,顿时说不出话了。
阮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坐在秦盛年身旁,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慰:“晚晚这么疏远你也是有原因的,毕竟......”
话没往深处说,但两人都明白。
毕竟以往十九年,秦盛年可很少给秦湘好脸色看。
阮甄倒了杯热水,准备会卧室,临进房间前特地扭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身影,摇摇头:“不急,慢慢来。”
她相信,晚晚迟早会原谅他的。
-
秦湘回了卧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秦盛年突然对她换了个态度。
她又翻了个身,面朝窗户,窗帘遮光效果不太好,月光洋洋洒洒地落满床。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她下床走过去看。
是一条微信。
遮阳伞:【晚晚,睡了没?】
秦湘不想回,关了屏躺回床上,可手机再一次地振动。
遮阳伞:【我在你家楼下。】
手机弱微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看到这条信息,想也没想,“噌”地拉开窗帘。
路灯下,一个男生立在那儿,灯光把他的影子照的修长。他的脚边不再像往常一样堆满烟头,这次干干净净的。
那一瞬间,她眼眶发酸。
周晏生太好了。
好到她根本配不上他。
好到她在医院没有给他好脸色,他还照旧来找她。
秦湘不想管那么多了,即便是现在两人的差距再大能怎样,有阶级差距又能怎样,她和他以后会没有共同话题那有怎样。
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所以,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
不去思虑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困扰她很久的死结渐渐被解开,她浑身像火烧,无比滚荡,最后连睡衣都没换,拿上家门钥匙便出了房间。
只是她没想到,秦盛年居然就让她出去了,没多问一句,只是让她待会儿早点回家而已。
秦湘捂着怦怦乱跳的心,下了楼。
刚走到单元门处,那个高大的身影便映入眼眶。
她直接跑了出去,一路飞奔到周晏生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牢牢地不松手。
周晏生一个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两步。
他先是怔愣,随即很快拥着她,倏地笑了,胸腔发出愉悦的颤动,顷刻震在她耳边。
周晏生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俯下身,在小姑娘耳边轻声开口:“这么喜欢你老公啊?怎么抱得这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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