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听他千方百计地回避,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心一下子冷了。她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会大喊大叫,会向戚太傅发怒,但她竟然很平静地点点头:“父亲说的是。”
她这句话叫戚太傅意外了很大一下,不由改观,没想到她竟然是真的变了性格,凝视她良久,见她神情依旧未变,最后叫人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句:“不确定之事有时不必彻查,难得糊涂。”
许夫人从这句话中听出来些她父亲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大约是知道了些猫腻的。但又因为证据不足,所以劝她含泪忍下。
她拳头攥紧,尽力没有失态。
她藏得了神色,但一双眼中神色终究泄露了些心中底气,带了些惊怒。
戚太傅被她看这一眼竟然生出些老态龙钟的心虚,他偏过头去道:“你……大病初愈,莫要多心,好好歇歇。”
“是。”许夫人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个字。
戚太傅这下很快离开,竟然有些狼狈。
留下的客人除了许太傅,还有许清如房中的一群女孩子。
几人此时各自沐浴了,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说话。
戚杏不住抬眸向房门,这几年来倒是黑了些,也不比之前那样肌肤细腻,却比之前要眉目舒展许多,整个人气势也锋锐了不少。
因她在秋狩时数箭连发亲射大虫叫皇上高看她一眼,再加上她当年驯马有功,逢有相关大事总爱点她出头。戚太傅虽不乐意,但那是圣上,他坚信忠君爱国,自然不会有半分忤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叫戚杏出头,又不是叫她去死,他更不好阻拦了。
但戚杏出名却出的不是他想的名声,反而是凶悍之名越盛,让戚太傅越发头疼起来。
尤其是见戚杏表现很好,甚至力气远超常人,一直玩笑的皇上终于重视起来。是发自内心地重视起戚杏的天赋,同时又在心中心痛扼腕她这样力大无穷是个女子,还是戚太傅的亲孙女。
而沈兰亭似乎看出皇上的苦恼似的,贴心地提出要戚杏来培养一批女禁卫军出来。正常情况下皇上也不会答应她这样胡闹的要求,但她又头头是道地说出宫妃由禁卫军保护安全未免太过麻烦,也不方便等等缘故,竟然将皇上说服,真任命戚杏训练一批女子禁卫军去,算是以敌之矛攻敌之盾。
他们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不喜欢女子做相夫教子以外的事,沈兰亭就以后宫名节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只是这也是可悲的,不正说明了身份低的女子比身份高的要命贱?
然而总要迈出去第一步的。
此时无关前朝,因只有几个迂腐的大臣们跳出来抗议一番,皇上直接驳回,也就没人闹了,只将此当作笑话看。
结果还真被戚杏练出了一批女禁卫军来。
第一批女禁卫军只有十人,皇上也没很当一回事来。然而上天降过几次灾害后宫中行刺者渐众,其中离皇上最近的一次是刺客不知如何混入宫中竟成了御花园中侍弄花草的宫女,在皇上赏花散心之时暴起发难。
禁卫军多离得远,无法立刻顾及,倒是皇上身边貌不惊人的小宫女一招治敌,身手利落。
皇上大怒之余肃清后宫,又庆幸这宫女在身旁护驾,同时戒备地好奇她身手为何如此利落。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他当初算是半哄女儿而创建的女禁卫军,好久之前便提过到他身边伺候着试用一用,没想到竟然救他一命!
第191章
原先人人都当笑话来看的女禁卫军闷声不响地立了大功, 不止让人刮目相看,还叫更多人心中复杂。若是宫中寻常禁卫军立下这等功劳,早就不知被宣扬吹捧到什么地步了。
偏偏是女禁卫军。
这就叫人们心中微妙了。
禁卫军很微妙, 微妙在这功劳让那女子抢去, 害自己痛失出人头地的机会。前朝文武百官很微妙, 微妙在其中有些人当时大大反对此事,如今这一计响亮的耳光打在他们脸上。
不微妙的只有皇上, 他甚至感到十分后怕, 庆幸自己宠着沈兰亭, 当时由着她叫戚杏放手去做此事,尽管他如此放纵晋陵的初衷还是实在被她缠得无奈。
但事情的结果令人满意,且他性命之危过去后便报复性地开始寻求心灵上的满足。皇上一直以文人面貌示人, 从不轻易在人前大喜大悲。但女禁卫军之事实在叫他出了一口气,他行事被文武百官盯着,但凡行错一步雪花似的折子便纷纷扬扬地递上来说他这不对那不对了。
他当时让戚杏训练女禁卫军时亦然, 如今倒是险些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他决策之英明。所以他要重赏,也该重赏的。
他越是赏赐, 越能叫那些无论他大小决策都爱唱反调的人无地自容。
皇上非但对救人的宫女以及戚杏大加赏赐,还给了戚杏更大的权力,让她训练更多的女禁卫军。
这并非皇上脑袋一热随意决定, 而是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女禁卫军的巨大作用。
相比于男禁卫军, 女禁卫军在宫中行走更加方便, 也更易于隐匿,只消扮作宫女模样混在人群之中, 刺客便看不出来, 一旦行刺总会放松警惕, 更易制服, 好被打个措手不及。
非但如此,女子总是更加沉稳心细,容易发现些旁人察觉不到的细节,从而避免更大的祸事发生。
皇上大加扩充女禁卫军的行为使得宫中普通的禁卫军们感受到威胁,他们深深感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被挤占,机会被掠夺,因而将女禁卫军当作自己的对立面,竭尽所能地针对排挤女禁卫军。
但有沈兰亭与戚杏护着,他们只敢私下恶心人些,倒不敢在台面上太过明目张胆,但这种行为也确确实实影响到了女禁卫军们,只不过她们却没将心思放在报复之上,而是更加辛苦训练与尽职尽责。
皇上不是瞎子,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看得分明。他眼观六路,看着禁卫军种种作为,更是有种朽木不可雕的疲惫之感。但禁卫军总是宫中护卫的主流,他还没有让女禁卫军成为主流的决断,总觉得她们用来锦上添花更好。
但努力总是有回响的。
皇上寿诞之上禁卫军主动提出凑趣,要与女禁卫军们比试一番热闹热闹。所谓比试,在皇上寿诞上动武自然不合适,于是比试由武试成了打马球。这是皇上的仁慈,他并不觉得武试时女禁卫军们能占优,因而提出打马球的比试。
然而马球比试的结果令众人大跌眼镜。
女禁卫军们不仅赢了,且是碾压似的胜利。
禁卫军们本是要给她们些颜色看看,让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结果一切都反噬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他们计划着让女禁卫军们丢脸,丢脸的成了他们自己。
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输给女子,还要不甘地胡搅蛮缠。
皇上却看不下去了,叫人下去,奖赏了女禁卫军。二者不比反而不能显示出差距,一比之下女禁卫军的名声反倒传扬出去。
与安危有关,皇上不能将整座皇宫的安全交托在一群酒囊饭袋身上,渐渐地,女禁卫军的数量默默地越来越多,竟然渐渐与禁卫军成分庭抗礼之势,而戚杏的权力也逐渐变大。
戚太傅见戚杏的发展与自己所期盼的越来越远,痛心疾首之余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戚杏如今掌管宫中一半禁军,已经不是他说能不做就能不做的了。且戚杏负责女禁卫军后同样为戚家带来了便利与荣耀,他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万分抗拒的模样,心里面却已经松了对戚杏的管制。
反正管也管不住。
晋陵公主沈兰亭总是京中贵女们纷纷效仿的对象,她每着新衣,换新妆容总会引起大批贵女们学习。而她又在女禁卫军扬名之时在京中引起了新的风潮,即用女护卫。
一时间宫内宫外皆以用女护卫为荣,身强力壮的女子一时间有了出路。
许清如靠着墙坐,难得没保持风度,继续道:“你放心吧,有母亲在,绝不会叫外祖父带你走的。”
她手指绕着头发转啊转,嗔怪地看了戚杏一眼:“何况你现在可是禁卫军统领,外祖父也难拿捏你。”
戚杏认真道:“我倒不是担心祖父过来抓我,我怕姑姑和祖父吵起来。”
许清如揉了揉眉头,颇胸有成竹:“放心,母亲如今学会了藏锋,不比过去那样张扬,应当不会吵起来。”她说到这里时微微有些出神,显然对此并不十分笃定。
戚杏瞧见她眉眼之间略带隐忧,不由笑了一笑,眉眼间有着纵情张扬的恣意。如今她已经完全没有过去那样尺子丈量出的贵女风度,反而更加让人觉得舒心自然。
许清如摸摸鼻子,索性不想这事,反而关切地看向谈漪漪问:“漪漪,你怎么样?在这里露宿可有什么问题?”然而见着谈漪漪此时此刻的动作,她不由抽了抽唇角,不大乐意了。
谈漪漪放松地靠在周寅肩上打哈欠,闻言略坐直了些又揉揉眼睛,不过脑袋没从周寅肩上挪开。她大大咧咧地道:“无妨,我母亲是知道你的,还总要我同你学呢。而且便是我不回去,他们也至多说我两句,不痛不痒的。”
她的底气则来自于手上丰裕的钱财。与沈兰亭不同,沈兰亭是将自己的点子卖给慕虎馆,由慕虎馆代售从而为她获利。而谈漪漪则是在数年中自己开了数间商铺,她脑子灵活,又在算术方面极有天赋,钱财在她手中滚滚生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为女商,却丝毫不比京中有多年声名的大商要差上什么。
她为公主伴读,获得的信息本就要比常人多上不少,兼之她对数字有着天然的敏感,细微的疏漏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她见到数字便能拥有更多的联想能力,见微知著,她能从简单的数字联想到整个事件中的细小变化,如同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那样,她能在商业中迅速理清事情的脉络,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及时止损或是在某一行还未发迹时便大加投入。
她有着最敏锐的商业嗅觉,在与她最爱的行业打交道时她与平常爱睡的迷糊模样完全不同。
许清如听她这语气笑起来:“你这语气可是和表姐学了个十成十,忒无赖。”她口中的表姐不是别人,正是戚杏。戚杏就很擅长不痛不痒地应付旁人,这副态度总能有效地将人气个半死。自然,这是她对略亲近又不好违逆之人的态度。而对于敌人,她向来是不屑于多费口舌的,通常是直接亮剑。
谈漪漪听罢一笑:“这是与世无争,哪里无赖了。”
“与世无争还得是那位,你是什么与世无争?”许清如说着用眼瞟瞟握卷而看的林诗蕴,轻哼一声,我生辰你还这么下劲儿,是想考个状元么?”
林诗蕴无奈将书放下:“无事可做,随手翻翻,你这本藏书我没有看过。”
许清如莞尔,又有些得意:“那可不是,你若爱看便借你瞧瞧?看完还我!”她不愿向林诗蕴表达出十足的善意,总要补充一句来表示自己还是很不友好的。
林诗蕴早习惯她这副态度,完全忽略她的虚张声势,认真道谢:“多谢。”
许清如被她感谢反倒有些不大自然,轻轻抿了抿嘴道:“反正你今日也送了我礼物。”林诗蕴送她的礼物是世间已经淘不到的古籍孤本,很合她胃口。
林诗蕴道:“那是生辰礼物,应该的。”
她屈指在床上轻轻叩了叩道:“作为感谢,我可以报答你些其它。”
许清如来了兴趣,问:“你要怎么报答我?”
林诗蕴一本正经道:你可以教你如何照顾疯子作为报酬,我兄长已经疯了许久,我很有经验。”
一片安静,女孩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是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诗蕴瞧见众人反应丝毫不尴尬,反而若有所思地问:“不好笑吗?”这么多年了,众人还是没能习惯她的冷笑话。她很善于将笑话与与具体实际相结合,并且从不避讳自己的伤处与短处,还能揭开伤疤和人讲冷笑话。
她这句不好笑吗更是将这个冷笑话拉到了一个新的冷的高度,让女孩子们不由抽了抽嘴角,配合地干笑两声。
更尴尬了。
第192章
林诗蕴听到女孩们配合的干笑声轻轻弯了下眼睛, 轻咳两声后又恢复成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样子:“开个玩笑。”
许清如拖长了腔:“嘁——”显然对她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冷笑话感到十分无奈。
周寅配合地笑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许清如被她的笑颜晃了一晃。即便是朝夕相处,她在看到阿寅笑起来时依旧有些抵挡不住的心跳加速, 以及隐隐约约莫名其妙的畏惧。
数年过去, 周寅出落的越发完美。是完美。她整个人自上而下没有一处是有瑕疵的, 且每一处都生长得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能称得上是完美。她的眉毛浓淡, 眼睛大小, 鼻梁高低都是最尽善尽美的, 简直称得上是女娲娘娘最悉心雕琢而成的人物。
因为生得太过完美,许清如等人对她说不清道不明说不清淡淡恐惧也是从这里来的。
周寅模样太过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来, 反而容易唤起人心底潜藏的恐惧出来。她不像活人,更像是木胎泥塑的塑像。不过平日里她多是娇羞的,怯怯的, 微笑的,让人觉得她很有生气。而一旦她略作思索时神情淡了些, 那种神秘感和未知感便扑面而来,叫人从心底生出敬畏来。
许清如并不知道旁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她是无意间看到阿寅认真看书时面无表情才有这种感觉的。
但阿寅是她最好的朋友, 哪怕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若没有阿寅, 她今时今日还被父亲蒙在鼓里,母亲只会越来越疯。想到这个后果, 许清如面色便沉了下来。同时她心中又涌起莫大的庆幸出来, 幸好事情没糟糕到这一步。
“清如。”周寅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唤回许清如陷入负面中的情绪。
许清如回神抬眼, 见女孩子们都关切地瞧着她,心中温热。她整理情绪,很快便恢复正常。这些年过去她出入不少盛大场合,因她办事十分体面,沈兰亭有什么宴请或安排都爱由许清如操持,她点子多,书读得多见识广,且总能将一切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哪怕有突发状况,她也能尽善尽美地将事务处理到最好,所以早练就出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以及迅速整理情绪的能力。
公主身边的两名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便是由许清如亲自教过的,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书好手。其中绿枝更是被皇后娘娘借去过,帮着操持宫中家宴,自然是十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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