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他就疯狂地想。
如果可以,他想让她也永远留在这片土地,和自己一起。
于是他开始费尽心机地演绎自己的落魄,重演六年前他们的曾经,他拼了命的想用自己留住她,却没料到,再完美的戏码也是戏码,总有穿帮的那一刻。
她太聪明了,又足够敏锐,很快就看穿了他的贪婪,撕破了他的伪装。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她不愿意留下来。
可那怎么行呢?
陈晏起想,他已经拥有了一切,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他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废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放弃她。
更重要的是,他想。
“同样的错,他可不会犯第二回 。”
六年前的陈晏起为什么要分手,他不想知道。可是六年后的陈晏起,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松开她的手。
想到这里,陈晏起再看着屏幕最下方,叶鹭最新发过来的那行字,心里就火烧一样的煎熬。
叶鹭不是被宋枝枝安排去京都了吗?她怎么会突然回老洋房?她发现了小游戏的秘密,那肯定也看到了昨天医生发给他的病症诊断书。
她知道了,知道他并不完全是陈晏起。
他们之间用以维系关系的所有曾经,都变成了泡影。
陈晏起突然想起叶鹭上次胃病住院时,跟他说过的一段话。
“陈晏起,我遇到了奉我如珍宝的人。”当时叶鹭抬眼凝向他,唇角冷漠,眉眼里却格外动人心魄,她坚定地说:“那个人,他不是你。”
陈晏起心里万籁俱寂,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里只不住地回荡着一句话:
[这一回,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哪怕他费尽心机,算无遗策,她也不会再回到一个假冒他人的骗子身边。
*
宋枝枝致辞结束,婚宴场下一片寂静。
宾客们面上如常,但所有人都意识到,新娘子刚刚表白陈情的人,绝对不是那位京都邵氏二爷。
“怎么回事?不是男方悔婚吗?怎么今天的新郎不是邵凡斋吗?”
“管他呢,就像晏总说的,我们都是女方的亲友,只要新娘子不变,管他新郎是谁呢!”
“可说了这半天,也没见新郎出现啊,哪有婚礼现场只留新娘子一个人的。”
与此同时,台上的宋枝枝当众取出两枚戒指。
戒指很简单,就像是很普通的素戒,但是上面却新刻上去了两个人的名字缩写。
陈晏起看着眼前的画面,脑海里突然钻出一个画面。
朦胧的烛光下,有人穿着婚纱用婚礼进行曲唱生日歌,有人佯装嫌弃眼神里却布满感动,有人被抹了一脸的奶油一惊一乍,也有人悄悄扯着他的衣角,拉着他依偎在夜色深处。
他浅啄她的脸颊,她报以他纯粹笑意。
那张定格住的已经旧的发黄的照片,是陈晏起生病以后,唯一一次见到过去的自己眼睛里盛满了光,光芒深处全是女孩的身影,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尝过的暖意。
“我要等的人,大概不会来赴约。”
宋枝枝拿着戒指,大大方方地站在镜头面前,她像是在对全世界说,也像是在望着某个人,如同跟自己完成一个赌局一般,轻声笑道:“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只见宋枝枝紧盯着镜头,她就像珍惜那年她错过的那场告白一样,一字一句郑重询问。
“伯凯先生。”宋枝枝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哽咽道:“现在我也穿上了婚纱,又站在摄像头面前,手上是你当初送给我的戒指。我已经准备好了,当时没说出口的话,你现在还能不能再说一次?”
宾客和媒体的视线跟随宋枝枝的视线看向宴会厅门口,还有人小心提醒宋枝枝看一下手机,从来没有哪一刻,人们这么统一的盼望着奇迹发生。
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惊喜降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宴会厅都渐渐起了灯,宋枝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双手握住话筒,朝着宾客区深深鞠下一躬,轻声道:“对不起,我——”
“学姐!”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高喊声。
宋枝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她动都不敢动,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梦就碎了。然而有人似乎天生鲁莽,他大大咧咧地撑着手臂翻身上台,在场下一片哗然里,脚下踩得地面发出“嗵”地一声响。
宋枝枝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穿着新郎礼服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地立在她的面前。
他看上去比以前黑了一点,额前的细碎发丝上垂满了汗水,宋枝枝扫过他往身后藏东西的小动作,突然闻到他身上不知道在哪蹭到一股新鲜油墨味儿。
“好看吗?”看到宋枝枝还愣在台上,伯凯用手背抹了把额头,连忙把自己手里的双人海报展示给她看。
海报上面正是六年前宋枝枝生日,何最无意间拍到的他们俩的合照。
照片里是穿着婚纱的他,以及他眼里最动人的宋枝枝。
宋枝枝看着眼前的伯凯,看着他手里的两个人唯一的合影,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媒体镜头缓缓转动,伯凯耳垂红的滴血,但他还是接过宋枝枝手里的戒指,单膝落地,昂首挺胸地望向她:“宋枝枝,你的伯凯先生迟到了。”他笑了起来,大声道:“你现在,还愿意嫁给他吗?”
宋枝枝拼命点头,眼泪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泪流满面地张开手臂,伯凯迈开步子轻轻地抱住她,少年的身形高大,脚下稳健,姿态挺拔,立在原地犹如高山劲松。
这时候,宋枝枝才突然发现,原来,她的少年也变成了顶天立地的战士。
从今往后,他在她的战场,将永远常胜。
现场的宾客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四周的海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都换成了伯凯和宋枝枝手里的样式,就连早就发到手中的喜糖,也始终都印着Z小姐&K先生。
四周突然响起激烈的掌声,宋父上台致辞,几句话便将这场闹剧变成一场精心策划的惊喜,全程都没有提及邵家一个字,一对新人相视一笑,被来自所有人的祝福肆意包裹。
按时沪中的婚俗,华灯初上,喜宴才刚刚开始。
新娘子的捧花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陈晏起懒怠抬眼,便看到视线尽头,穿着广玉兰刺绣的宝蓝色长裙的叶鹭。
她佩戴着那枚冰河大象,手里握着那枚黄铜钥匙,接到捧花的那一刻,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便逆着人潮,款款地向他走来。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叶鹭踮起脚尖拥向陈晏起。
她眼底坠满了沉甸甸的情绪,像是灼热鼎沸,又寒入骨髓。
喜悦的欢呼声里,陈晏起原本犹疑不定的手指慢慢落上叶鹭的腰际,这一切来的很不真实,但他的的确确看到了叶鹭的归来。
陈晏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便感觉叶鹭手臂也慢慢环紧他。
“如你所愿,我回来了。”
她就像是累极了,又倦极了,在烟花绽放的喧嚣中,紧紧地依偎着他。
好半晌,她突然轻声笑道:“但我会诅咒你,教你永远都得不到幸福。”
作者有话说:
57和58章,明面上看是宋枝枝和伯凯的主场,但其实是叶鹭和陈晏起暗中推波助澜才会有的结果,下一章应该会展开讲。感慨一句,他们要是能把这份心放在自己身上,也许他们也能柳暗花明,有一线生机,只可惜当局者迷。
第59章 锚
没有人能拒绝被爱意包裹, 叶鹭也是。
宋枝枝能为她背叛陈晏起,那她无论如何都要为宋枝枝背水一战。
临别时,宋枝枝虽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叶鹭从她的眼神里, 读到了溺水者挣扎求生的微弱渴望。
因此, 她临时改变行程, 直接前往陇城野生自然保护区。
叶鹭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伯凯还是没有勇气告白,那她就算是卖惨扯谎, 也要把人押到宋枝枝的面前。
但没想到, 她刚走到半路, 就在休息站遇到了同样往沪中赶的伯凯。
“我就知道你和晏哥一样, 心里还是很在乎我们的, 不然也不会眼巴巴地跑过来。”
伯凯说这话时, 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一些少年意气,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他会满眼崇拜地跟在陈晏起身后,唯命是从, 奉若神明。
叶鹭有些恍惚, 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春夏, 无数细枝末节的甜蜜与酸楚袭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稍有不慎便会再度沉沦。
盛夏的陇城夜里,星辰比灯光还要璀璨。
难得看到这么美的夜空,叶鹭坐在休息站的台阶上, 仰头就看到一群鸟雀掠过屋顶落在树梢。
伯凯随手揪了几根狗尾巴草, 站在叶鹭旁边编小兔子, 余光瞥见叶鹭嘴唇微动,便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叶鹭猛地回过神,觉察到自己刚刚的行为,突然记起以前在陈晏起家做作业的时候,她就发现他有个数鸟的怪癖。
有时候鸟群里混进来一两只仿真鸟的飞行器,他便会佯装不知,高跷着长腿,故意用拇指和食指搭出一个对焦框,然后在飞行器降落时,假装被他击落,骗的她丢下作业本,连连纳罕。
那时候的陈晏起总是肆意多过沉闷,耀眼高于阴鸷,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暖融的甜香气,被夏日的灼日一蒸,就像是活过来的张牙舞爪的妖精似的,勾的她脸红心跳。
叶鹭从回忆中抽身,几乎是惯性地就开始提醒自己身处的现实。
陈晏起再也回不去了,现在的他,身上浓重的甜腻香水只会让她心慌,倍感恐惧。
“我们都越来越像他了,”没有等到叶鹭的答话,伯凯就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自己却再也找不回原本的样子。”
叶鹭俯身捏起身侧的一株花木,带着棘刺的枝干已经干枯,上面缠满了粉色的牵牛花,衬着底下的一堆杂草,在夜色里倒显出一种荒凉清丽的美感。
她有些烦躁,略一使力,枯枝便从花藤中抽身,鲜花狼狈地耷拉在地上,她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伯凯突然接过,拿在手里一折两半,随手就丢进了荒芜的柴堆里。
“和它较什么劲。”伯凯像是看穿了她濒临失控的情绪,取消道:“我们这些天天的下田的,最见不得人欺负这些花花草草。”
伯凯今年刚从粤农大博士毕业,这次去陇城也是帮学弟进行基地实验。
叶鹭没有答话,望着眼前依旧生机盎然的藤蔓,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朵牵牛花,原本生长在杂草里,侥幸依附着陈晏起勃然开花,然而却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背离褪去,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灰败。
“我不知道陈晏起用什么方法,但是他忘记了我们所有人,唯独记住了你。”
“叶鹭,在他心里,你是特别的。”
“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帮到他。”
宋枝枝的话无孔不入地钻进心里,叶鹭哪怕十二万分地防备,也无法抵挡这些话背后的情绪入侵。
她的确心软了。
可正如宋枝枝说的那样,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回头。
她和陈晏起之间,早在八年前元旦汇演那次就该结束了,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反反复复地让自己重蹈覆辙。
更何况,叶鹭悲凉地想,陈晏起从未爱过自己,当初,也是他厌弃了自己,费尽心思逼她离开。就算后来再发生什么,疾病也好,灾祸也罢,也是他自己运气不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她无需感到愧疚,没有义务去帮助,更没有必要上赶着去“献媚讨好”。
相比较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恨。时至如今,叶鹭依旧无法忘怀自己得知陈晏起层层叠叠的欺骗时,心底汹涌而来的压迫与窒息。
人在死亡与恐惧面前,是足够脆弱的,会本能献祭一切对自己不利的情感。
唯独保存自私。
这六年,她不就过的很好么?
他们已经在各自选择的路上,走到了云端,就没有必要彼此纠缠,各自痛苦。
至于陈晏起,他只不过是不甘心她的叛逃,想要让她饱受折磨而已。
叶鹭太擅长这样一遍一遍地叮嘱自己,每分每秒地克制自己心里的动摇。
可自从和伯凯重逢之后,她心里的天平就像是彻底失控,每一回,只要对方提及陈晏起,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偏向,总能让她心生不安。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告诉宋枝枝,和你也有关。”回程的路上,伯凯突然自嘲道,“人生中第一次跟女孩子表白,就惨遭滑铁卢,阴影可大了。”
叶鹭刚把帽子扣在脸上,就听到伯凯打趣自己,她躺在后座失笑道:“这么记仇的?你当年可收了我的歉礼的。”
“还说呢,你前一天送我,第二天晏哥就抢走了。”想起这个,伯凯怨恨地磨牙,“酸死了,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吃醋吃到自家兄弟头上。”
叶鹭闭着眼,像是有点犯困,再说话就感觉像是梦呓:“后来,我不是又送了你一份大礼。”
“讲道理,那不是给我的吧。”伯凯说到这个突然来了精神,他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整整三大箱的快递,送到我家的时候,我爸妈还以为我买了什么大家伙,结果拆开全是飞机模型。”
他朝着叶鹭挪了挪,像是终于敢问出多年前的疑惑:“那可都是晏哥攒了很多年的宝贝,他当时肯定是知道政审无望,彻底死心了,才咬牙卖了。那你呢?你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卖?为什么要缠着买家买回来?那时候,你抠门的很,哪弄的那么多钱?”
叶鹭静静地听着,连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事情就这么被伯凯再次提及。
她没有吭声,伯凯等了一会,便也落下后椅,躺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长夜漫漫,旅人倦怠,可伯凯却怎么都睡不着。
“说真的。”大概有了两三分钟,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叹道:“其实,当年你和晏哥分手对我打击挺大的。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了,你们俩都不会分开的。”
“后来,我就很害怕。”伯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笑话当年的自己,“我老觉得,连晏哥都护不住所爱的人,那我有什么能力能让我在意的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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