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1717”这个数字,叶鹭立刻打断解释:“那是我留给陈晏起的。”
“如果换做是以前,我会相信你的话。可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他。”陈晏起打断叶鹭的话,他急促道:“可这次谢幕演出,你还是留了一张。这一张,”他大步迈向叶鹭,正视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是你留给我的。”
“阿路,”陈晏起拇指擦过叶鹭的眼角,他就像是神明在唱诵祝祷,嗓音里带着薄薄的暖意,“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成为陈晏起。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扮演一辈子,直到真正成为他。”
叶鹭骤然挡开陈晏起的手背,她眼圈通红,仿佛是被彻底激怒:“你有什么资格?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知道他有什么理想吗?”
她转身走向柜子,从里面的隔间里拿出一盒飞机模型的零件,走到陈晏起面前问道:“这是PH出品的国航737max,你能在十分钟内把它组装好吗?”
“你知道现在国内最新研发的中空长航察打一体无人机系统有什么特点吗?”叶鹭拿着航模的手臂落在身侧,她靠近陈晏起,走到他的面前,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是陈晏起,这些他都会知道。”
陈晏起心里莫名像是被什么拧了一下,疼痛遍袭全身,他使劲想从记忆深处找到叶鹭说的这些,哪怕是支离破碎的残渣,可他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只是手指下意识似乎想要做什么动作。
做什么呢?他慌张地想。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来着?
“段先生。”
叶鹭蓦地出声。
她慢慢地松开手指,眼底的情绪渐渐散尽,只是静静地望着陈晏起,就像是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章完结。
注:中空长航察打一体无人机系统,PH出品的国航737max,这两个名词源自今年中国航空展,和航模相关知乎文章的产品提及。
第61章 大结局
于沪中大剧院举办的谢幕演出门票, 叶鹭送给了很多人,唯独没有给陈晏起。
或许是命运使然,当初确定表演曲目的时候,叶鹭完全没想到会再遇到陈晏起, 那么多的待选作品, 最先敲定的正好是《采莲》《春江花月夜》和《九天》这三个曲目。
当年高三元旦汇演的时候, 她没能跳给陈晏起的那支舞,似乎终于在故事的尾声里拉开了序幕。
但这一次,叶鹭却由衷地希望, 他不要来。
琴声奏起, 碧海菏泽掠过一滩鸥鹭, 潋滟晴光里, 轻舟藕榭间的采莲女泛舟而来, 相较于十五岁时的娇憨天成, 这曲改编后的叙事舞曲被叶鹭跳的肆意自在,又势如破竹。
国破家亡的悲鸣收束,一道光落在采莲女眉心。
暗绿罗裙像镀了冰的残破翡翠,滂泼大雨里, 病入膏肓的采莲女疯了似的拾起枯死的莲藕, 湿透的裙裾绊了她一跤, 头顶的雨幕忽停,她仰起脸,就看到遮过头顶的半截油纸伞,以及撑伞的戴着面具的白衣琴师。
撞到琴师视线的那一瞬间,叶鹭蓦地想起了当初和陈晏起初遇时的场景, 也是像这样的雨中, 她以为是同伴在跟过来奚落嘲笑自己, 她气势汹汹地回骂过去,便看到比她高出一个个头的穿着白色长袍,束着发冠的漂亮少年。
那时候的陈晏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恣意,不愿意做的事情天塌了也不会妥协,他教她怎么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让她学会就算是穷途末路,只要你的有心,总能扭转乾坤。
他的眼神和琴师有些像,却不及他骤冷深沉。
叶鹭本该要做的动作轻微停顿,琴师还是像往常排练中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轻轻托起,她收拢注意力,从伞顶旋转落地,终于完成了最后连续元宝的跳舞蹈动作。
凄清缠绵的琴声再次响起,采莲女葬身荷塘,而迎接她的十里红妆就此定格。
叶鹭面朝琴师,缓缓闭上双目。
眼前忽然浮现那年参加青艺赛时,她自高空而下,于九天尘埃里,突然看到坐在第一排怀抱鲜花专注看向自己的陈晏起的情景。
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他,就像采莲女守望她的琴师,遥遥一见,一生已休。
整场演出都十分顺利,大概是即将到来的自由让她觉得畅意,又或许是首场琴师的发挥意外动人,除了一开始的小插曲,叶鹭自始至终都发挥超常,跳的酣畅淋漓,十足欢喜。
可谢幕退场的时候,叶鹭却看到观众席里许多人都在垂眸拭泪。
采莲女用生命换来了军情,商女终得採芹人放手,嫦娥和后羿在累世尘埃里长久重逢,明明都是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悲伤呢?
叶鹭静默地收回视线,舞台上的灯光渐渐黯淡,转身的瞬间,她余光扫过观众席前排,无数熟悉面孔之后,她隐约看到不远处的空座位上似乎被人放了一大束广玉兰。
砰——
飞溅的石硝木屑从四面八方扑楼梯间,叶鹭下意识抬起手臂,掩面扭身的瞬间,她隐约看到有个白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怎么爆炸了!”
“快走!后台都烧起来了,好像是电路问题。”
剧院灯光刹那间熄灭,叶鹭还没站稳,就被不知道哪来的人撞了一下,惊慌间,她感觉有人隔着宽大的衣袖拉了下她的手腕。屋顶忽闪忽闪的大灯之下,她扶着楼梯扭头,然而视线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人群倾轧而来,演员观众挤在一处,一迭声的爆破轰炸里,整个屋顶都像是要塌陷下来,叶鹭顺着人群走出浓烟密布的剧场,正要按照喇叭里的提醒挪向安全出口,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还存在后台的储物柜。
那里面,储存着陈晏起送她的那枚大象领夹。
宋枝枝曾经说过,那对冰河大象对陈晏起意义非凡,是货真价实的无价之宝,万一被弄丢弄坏了,她还怎么原原本本地物归原主?
不行,她得回去。
叶鹭心里默想着,脚下立刻倒转了方向,无数哭喊惊慌声中,她弓着身子沿着墙壁逆流往里走,终于在储物架的柜子里找到了那枚大象领夹。
叶鹭往外跑得时候,剧院里的人已经疏散的七七八八,墙壁和石柱已经被大火熏得黢黑一片,满地都是狰狞的钢筋乱石,她被呛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正俯下身捂着口鼻往外跑,忽然就看到左侧的观众通道里掠过一道人影。
她怎么会在这?叶鹭脑海里闪过在叶柳小区见过的那个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女人。
当初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教她觉察到陈晏起的伪装。
叶鹭到现在还记得女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玫瑰乍枯,恶鬼惧日,原本捧在手里鲜艳欲滴的蓝玫瑰在她的高跟鞋下几乎踩烂成泥,她望着她,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憎恨。
“叶鹭?叶鹭,怎么是你。”女人怔在原地,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她准确地喊着她的名字,突然将她推搡到楼道里遍布钢筋的腐朽窗台,口中还不住地嚷着“你怎么会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叶鹭惊魂未定地撑住女人的手腕,对方突然抄起旁边的花盆狠狠砸落,要不是她的身体柔韧性足够应付这种蛮横的突袭,不等陈晏起回来,也许她就变成了落在楼下的一具尸体。
本就灰暗的楼道里,叶鹭亲眼目睹女人被戴上手铐,她挣扎得满手是血,哪怕是在被警方带走的途中,仍旧朝着她咒骂不止:“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抢走本该是我的东西,我差一点要得到了,你为什么要出现!叶鹭,都是你的错,是你毁了我!你要遭报应的!”
女人手上那枚指环在眼前掠过,叶鹭看着遍地腐烂的玫瑰花瓣,原地站在了很久,才意识到原来她是当年在叶柳小区,利用自己给陈晏起表白的那个女孩。
她改头换面,把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只为了讨好陈晏起,而他似乎从未拒绝。
可她不是已经离开沪中了吗?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剧院?而且还装扮得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
剧院里面已经一片火海,叶鹭被烟熏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女人过去的方向,直到她突然停在了舞台中央,然后跳起了自己刚刚表演时跳过的一段舞。
叶鹭透过浓烟望过去,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她本能地想要去阻止,她是疯了吗?就算是为了讨好谁,也用不着在这种时候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万一出了意外——
她寒毛直竖,电光火石之间,叶鹭猛地直起身,就看到眼前檐梁砸落的瞬间,舞台上面那盏绵延十几平米的星辰吊灯应声而下。
与此同时,叶鹭看到一道白影不顾一切地扑向舞台中央,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去。
滚烫的座椅绊在她的脚踝,燃烧着的广告牌从肩头砸落,巨大的幕布像岩浆一样洒落在地,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无知无觉的傀儡,在听到主人的召唤后,做出了指令背后唯一的正确选择。
推开琴师的那一瞬间,叶鹭看到他的面具缓缓滑落,男人惊惧至极地想要抓住她的手,而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黑暗倾覆下来的那一刻,叶鹭下意识将地上的面具拢入怀中,她本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有些得意地想:
看啊,陈晏起。
你又被我抓到了,这一回,我有证据,你可无从抵赖。
四周突然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撞击,尖啸,吵嚷,喊叫,惊呼,叶鹭感觉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几万光年,她恍惚有种时光倒流,回到那年元旦汇演舞台意外坍塌时的错觉。
那时候,她就想。
她终归是欠了陈晏起一条命的。
可这八年以来,她欠了他那么多,一条命怎么够还。
她须得,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永远远,做他的傀儡,为他效忠,以死明志。
“我终于做到了!我做了!”废墟里的女人狼狈爬起,眼底看到叶鹭扑过来救陈晏起的意外还没散去,脸上的愤恨连同狰狞的笑意登时爬上脸庞,“你终于被我骗到了!你看,你也不是一直都能分辨出我们的区别!”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出声,话音未落,身体忽然被倒塌的布景板砸落在地,她竭力仰起脖子,狠狠地望向叶鹭倒下的方向,“陈晏起!是你自己害死她的,这就是你的报应!”
叶鹭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要碎掉了,眼睛疼的几乎睁不开,耳朵里什么都听不清,她努力分辨着周遭的吵杂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陈晏起的名字。
“陈晏起。”叶鹭下意识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陌生至极,她努力发出声音,可身体和意识仿佛被遍地的碎片彻底割裂开来,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护在她身边,拼了命地顽抗着死神的降临。
“别白费功夫了,”叶鹭想要阻止陈晏起的动作,可她手臂完全动弹不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异常艰难,她不停地重复,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你快走。”
玻璃灯具终于从叶鹭身上完全剥离,陈晏起满手是血地将她抱到怀里,他本想站起身来,可忽然间有人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腿脚,女人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因疼痛而扭曲的声音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凄厉恶鬼。
“不许走。”她尖啸着,忽然用自己的身体撞向旁边摇摇欲坠的机械高架,“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离开……”
一瞬间,叶鹭忽然听到一声声巨响从上方落下,她耳朵震得生疼,只觉得湿漉漉的温热感从后背渗透过来,她闻到一股甜腥的气味,有些像是陈晏起身上的香水味,又像是铺天盖地的热血将她紧紧拥抱。
黑暗里的火星迸溅,像夜空里的星星,怎么数都数不清。
叶鹭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好困好困。
她想偷懒睡个觉,耳畔总传来谁的呼唤声,她努力回想,忽然记起原来是陈晏起,她还有欠着陈晏起东西,她还有没能完成的心愿。
叶鹭感觉身上也像是被刚刚被缝补过一样的疼,她念出陈晏起的名字,她想说更多的话,可每次张开嘴总是鲜血比话还多。
好疼啊。
但她却不知道该说哪里疼。
叶鹭微微抬起被陈晏起握在掌心的手指,她感觉身上好冷,冻得她四肢都要僵硬住了,陈晏起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撑着上半身,腾出手一遍遍地擦拭她脸上血渍,可是鲜血却怎都擦不干净。
头顶身侧不断有吊杆和木板砸落下来,叶鹭隐约看到火势沿着舞台蔓延过来,可陈晏起就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就这么半跪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两条腿都铺在自己的身侧。
她觉得身上好像暖和一点了,可是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就好像有人用躯体作为墓室,将她囚禁在不见天光的土壤里,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开始觉得恐惧。
“别怕,马上就有人过来,我在的。”
叶鹭身上的绿裙子被鲜血浸得混浊发黑,陈晏起用四周的材料帮她简单固定好身体,他用袖子擦过她的脸颊,忽然看到她慢慢地开口,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怎么了?哪里疼吗?”
陈晏起努力让自己理智镇定,可他浑身都在颤抖,看到叶鹭还在说话,他用手肘抵住地板上的残破灯具,拖着身体又往前匍匐了一段。
叶鹭突然哭了起来,她像是急坏了,忽然握紧了他的手指,拼尽全力地呜咽出声。
救援队赶到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已经昏厥过去,只是两只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怎么办?女孩一直握着,想办法弄开,拖下去两个都得死。”
陈晏起被身上的疼痛惊醒,记忆的罗网里透出一道光,他隐约听到很多年前,也有人曾在废墟的外面焦急等待,说过同样的话语。
“你们先出来一个人,不然两个人都救不了。”外面的人使劲催促,可是他眼下的女孩却战战兢兢,就像是被吓坏了的小鸟,缩写翅膀钻在自己的怀里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给你十秒钟。”陈晏起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瞥了眼外面被人苦苦支撑着的沉重夹板,语气轻的像是在哄骗小孩:“跑快点,出去了我许你一个心愿,做什么都行。”
黑暗渐渐褪去,陈晏起终于看清了记忆里叶鹭脸颊微红的小脸,她眼底的光像星辰一样,似乎要把他的话永远刻在心里。
你欠我一个心愿,要算数的。
我欠你一个心愿,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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