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有齐阿姨呢。”阿秋也有小脾气,说她已经算是二进宫了,比不上人家老资格了。她要在那里服侍那些有头有脸的,我落得正好。“那些个主,抽烟当吃饭。在那里多待一分钟,都短一年的命。”
汪盐听后笑了,说阿秋说话永远这么有色彩。“孙施惠大概就是跟您学的。”
“他呀。娘胎里带的。小时候,请的各色家庭老师,”阿秋记得有个教打网球的,孙施惠说人家不说话的样子,像是从坟里爬出来似的。
汪盐笑着一碗粥吃到底,门口有人踏着她们的笑声进来。
孙津明先朝阿秋打招呼,问老保姆,他能不能进来。
阿秋说这是什么话,你做叔叔的,进不进来,也由不着我说了算呀。
津明笑得世故,“我可不敢坏了规矩啊。再说了,施惠请您回来,不就是代替他坐镇的吗?”
阿秋连施惠都不买账,更不会把个半路子的津明看成什么人物。只问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孙津明端着个偌大的周转箱,盖子合得好好的。
说连同录的单子,一并交给女主人了。
里头是今晚来客给的礼金,还有一些人家额外送的礼物,全在前院外书房里,都有单可查。
汪盐见偌大的一个箱子,沉甸甸搁她面前,她抬头看津明阿哥,“为什么送这里来啊?”
孙津明笑得趣味,“你们结婚的礼金,不给你,难不成给我?”
汪盐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爷爷……”
“早就是施惠拿账了。”
孙家对外应酬的人情世故,早几年前就只认孙施惠了。
孙津明要汪盐代劳,和他交割一下吧,正好阿秋在,做个见证。
汪盐接过一张来客名单,上头清清楚楚的宾客和礼金明细。
从前是因为施惠没成家,他理这些家务事没时间。如今,正经女主人进门,这些细碎的人情世故,就彻底移交给汪盐了。
*
一箱子沉甸甸的礼金红包,汪盐想把它搬到孙施惠书房,都费了老大的劲。
等她打开盖子,里头红彤彤的红包封皮,鼓鼓囊囊的各种数目的钱。
汪盐当真思考了下,这……得认真点好了,誊清楚账目。才便于后头再人情往还吧。
于是,她随便拣起一个红包,打开想点清数目时,门口有人倚在门框上,不知他站了多久。只端着一杯从爷爷那头过来没喝完的茶,“汪盐,你数钱的样子很俗,知不知道?”
汪盐半回头看他,没所谓他的数落。她本来就是个俗人,“悄悄告诉你,我很喜欢数钱的感觉。”
“俗人。”
“我是呀。”她从来没说她是个脱俗的人。她认真工作努力提案,就是为了她的价值兑现呀。
孙施惠喝手里的茶,抿在嘴里,咽下去,能看到喉结上下滚动的痕迹。他朝她走过来,酒气不算浓郁,手里杯中茶也很香,“那我一直看走眼了。”
汪盐一身白色睡袍,洗过的长发,稍显蓬松,走近就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波味道,仔姜混着玫瑰的香气。
她把手里的红包丢回箱子里,客观回应,这也是她时时刻刻的本意,“我们任何时候都有说不,说停的权利。”
孙施惠继续喝他杯中的茶,定定地望着她,却没有回应她这一句,而是补充描述她的俗,“不脱俗,但通俗。”
通俗易懂的那个通俗。
“你爸妈什么时候走的?”孙施惠换了个话题,问她。也解释,那会儿人太多,他实在顾不到他们,“你爸又让我去老齐那里,说他们自己可以回去。”
“散席就走了,舅舅家两个小的一个睡着了一个又有点感冒。折腾得不行。”
“晚上和姚婧碰面了。她喝了两杯酒就走了,也没来打搅你。因为我说你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坐了一屋子,姚女士就不敢来了。”
“你为什么不请过来坐啊?”
“上司就是上司。别指望闺蜜交。我不想你当个新娘子还要应付老板。”
“……”
“吃了吗?”他再问她吃晚饭了没。
汪盐点点头。
“吃的什么?”
“……”汪盐抬头白眼一下某人,“八宝粥还有什锦小菜,八个拼盘的那种。”
“俗。”
“再俗也好过有人没话找话聊。孙施惠你问人家吃了吗吃的什么,很驴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就想知道你吃了什么,怎么,不能问?”
“……”汪盐被他噎得一时没话说,只心里骂他,驴。
没一会儿,孙施惠喝光杯子里的茶。进阶版的硬聊,他告诉她,“我还没吃。一个晚上,肚子里全是酒和茶。”
“那你看找齐阿姨还是阿秋,你找齐阿姨吧,阿秋今天一天忙得腿没闲过。”汪盐要他去找保姆弄点吃的。
“……”某人把杯子搁到手边的几案上,对于汪盐的建议不大满意,他一步再近一些,“我说我饿了,汪盐。”
“……”汪盐忽而对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不言不语,却笃定分明。仿佛精神里都闪着光。
没等她再开口,孙施惠腾出来的手就来横抱她,他一本正经地跟她要下半场。
“你答应我的。”
……
卷土重来,这一次孙施惠乖乖履行他的责任,也收敛着性子,一点点哄汪盐出声。
原本归于平静的人,正如他口里讥诮的,水汪汪的镜面,又无端激荡起来。
一息息,一点点,被诱/哄被释放出些什么,天性也好,使然也罢。
昏昏里,她告诉了他,刚才房里的事,那个安全套,被妈妈看到了……
某人听着她的话,顺着她,“嗯,然后呢?”
没然后,汪盐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词不达意。
孙施惠抵着她,汪盐一只手在他腰背上,能拂到线条和蒙蒙的汗意。他把汪盐手上的那只开口镯摘除了下来,因为太碍事,镯子滚到地上去。他也和她说点什么,说书房那一箱子钱,要汪盐好好数清楚,要还给人家的,“孙太太。”
他这么喊她。
也要汪盐点头。
就在她乖顺地颔首时,他趁着她分心,决计地进来了。
汪盐一时分不清是痛感还是喜悦,只骂人,孙施惠,你混蛋。
混蛋的人喟叹她的诚实,也问她的感受。
汪盐抵死不张口。
她不肯说,那么他便告诉他的,“汪盐……你……好舒服……”
汪盐闻言狠狠啐他,骂一切她能联想到的难听话,也伸手来,正经地要打他的脸。
孙施惠由着她打了不轻不重一巴掌,再按着她掌心在他脸上,嘴衔过来,咬她的指头。
十指连心,他看着她清楚鲜明的疼痛感,在眉眼里。
却直往他心里游。
“汪盐,你喊我什么?”
“……”支离破碎的人,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了。
挞伐的人偏就要如愿。
恨恨里,汪盐声情并茂地骂他,“王八蛋。”
清癯乖张的人,一时眉眼生笑,好像很满意她这样的称呼。亲密又无间。
……
外面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雨,春夜也像人染上醉意,朦朦胧胧,昏昏惨惨。雨的脚敲在窗户上是那么细枝末节的,然而,润得万物生。
寂静,生长。
室内一时淋漓,缱绻难休。
作者有话说:
1.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许愿人月圆;
2.10号不更;
3.发200个红包呀!
第45章 家家雨(25)
这一夜外面春雨慢慢, 汪盐也睡得不踏实,杂烩一般的梦。
一时梦到她小时候在乡下的光景,
一时又摸到谁的脚上, 血肉模糊;
记得那人脚伤好了,第一次正式来爷爷这里做客拜访。妈妈下厨,做的红烧狮子头。孙施惠吃了好几个,晚上回去就积食了。
记得孙开祥请汪家一家来家里吃饭, 那时候正值夏天, 汪盐在孙施惠后院里看到开得正盛的流苏树。
她跟他说,我好喜欢这棵树呀,它已经越过你院子高了, 你看!
孙施惠骄傲冷漠地嘲讽她,乡巴佬, 你喜欢把它挖走吧。
之后她再也没提过这棵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喜欢这棵树多过这个老宅,无来由地。
也许是因为,十三四岁的少主人站在那树下,相辅相成的落落感,让她一时生了些泛滥的同情心罢。
事实是,他从不需要她的同情。他明明比他们任何人都过得高枕无忧。
高二开始,那场篮球拉练赛, 孙施惠出线进了友校联谊赛, 可是高烧不退, 几日没来上学。
汪盐委婉地跟爸爸打听过几回, 得到的消息只是在家治疗, 热度迟迟拿不下来。
爷爷去世以后, 汪盐已经很少去孙家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去看那个人,哪怕打电话给他。她也怕她根本没来得及问他你还好吧,就被他挂断了。
后头孙施惠康复回校,证实了汪盐的预料。
高三第一学期末,汪盐把单独带给孙施惠的便当盒送过去,他任由他的同学一抢而空,而高高在上的施惠少爷不屑一顾,一口都没吃。
汪盐从那以后,再也没用过那个便当盒,也再没给任何人准备过这种可笑的便当。
高考结束那年夏天,盛吉安提前去B城。他几发打电话给汪盐,也跟她要他之前整理给她的笔记讲义,说他妹妹后面还可以用。
汪盐这才去把讲义资料还给他。盛吉安拉着她,给她介绍他父亲小妹,也给父亲那头介绍了汪盐。
没多久,就传出了他们恋爱的消息。
汪盐直到到S大报到,都有好长时间是没有回应盛吉安的。他几回趁着休假回来看她,也跟她抱歉,抱歉这种流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般没有边界。
可是,我喜欢你。猫猫,这一点很清楚,我也一直等着你点头。
盛吉安第一次去汪家,没有提前打招呼是不错,可是汪盐已经请他上来坐了。正巧妈妈在家里打牌,陈茵第一眼就不喜欢盛吉安。
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
待人走了,陈茵牌都不打了,质问汪盐,什么情况?
汪盐解释,他是爸爸的学生,盛吉安。
陈茵怎么会没听过这个名字,当年他们这一届的理科状元呀。听说父亲在京圈生意做得也很大。
陈茵对于女儿这样的消息这样的朋友,并不多开颜。她对这姓盛的没多大眼缘。
汪盐发笑,妈妈,您凭眼缘看人的吗?
陈茵更不大快了,就凭这种不打招呼就想登门的秉性,注定难合我眼缘。又说这种家庭,你跟了他,到时候还要两头兼顾,顾他父亲和继母那头的眼色,还有他妈妈这边的牢骚。要死的,好么样的一团和气,要分出几家官司来。
汪盐怪妈妈杞人忧天。总是太阳惶惶的,就愁出门下雨要带伞。
汪盐正式答应盛吉安,到二人无疾而终地分手,严格来算,四年整。
这四年,浮浮沉沉的,她比一般情侣中的女生都要沉重些。因为盛吉安当真待她很好,他可以实验室蹲数据30几个小时不合眼,再搭高铁回来只为看她一眼。
可以明明不吃药芹馅的饺子,陪她吃了好几次才告诉她。
汪盐有空过去看他,他也抓紧放下手里的工作,真空几个小时。只听她说,说她近来的如意与不如意。
她妈妈不满意他,盛吉安也很清楚。他一直跟汪盐强调的也是,你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人就够了。
盛父出事没多久,盛吉安就开始断断续续不接汪盐的电话。是她飞过去找到他,当面问他,是要分手吗?分手也请当面和我说。这才不违背你当初告白的勇气。
这个一向温和从容的盛学长,头一次生出了些戾气,他走过来重重地扪住汪盐,也告诉她:猫猫,如果可以,我最不喜欢你看着我狼狈。
汪盐清醒地指责他,你们只会拿你们的规则爱别人。
盛吉安那一晚很阴郁,拿汪盐发泄的地步。可是事后,他们却没有提分手。因为汪盐说,她相信他可以熬过去,也可以不需要他父亲,照样站得笔直、光明。
他是快熬过来了,出国的手续办得一应妥帖了。汪盐还是从他师兄口里知道,老盛要出国了,猫猫,你可得等他呀。
熬过这二三年,日子就好过了。不要紧,你们还年轻,年轻人的二三年,短得像一眨眼。
汪盐那天给他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他始终不接。
次日,她还在帮老板开车的途中,她试着再给他拨了一通,这回盛吉安接了。
平平静静一通他的不得已,他的骄傲,他的尊严。
反过来问汪盐,为什么他又不可以把他的尊严看得更重一些?
汪盐只平静地点头。她说不出反驳的话,事实也是——我们每个人都得守住自己的尊严。
盛吉安平静地提了分手。他说他说不出口要汪盐等他的话。
也自觉这一年多,亏待她太多了。多到,他分不清汪盐这样不离不弃,到底是她的品格还是真的爱他。
汪盐追问了一句,分手是认真的,对不对?
盛吉安痛快说是。
她平静地点头,甚至忘了,他根本看不见。然后只说,她知道了,那就分手吧。她不辩解,也不怪他。
怪只怪,他们都不想坚持了。尊严也好,私心也罢。
二十四岁的汪盐一夜之间明白,爱情会死的,无论你当初说多少信誓旦旦的话。
也是从那开始,过了二十五岁分水岭的女孩,再也不觉得爱情需要誓言,需要保证,需要我爱你。
因为真心的,真挚的,他哪怕一句言语都没有。孤寂哑口地站在你面前,像一棵树般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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