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桢还在揣测眼前的狐狸,到底是不是狐狸精的时候,就见惨兮兮的赤色狐狸倚墙借力,勉强立起上半身,两只前爪左右交叠在一起,勉力做了一个人类揖礼的动作,然后虚弱开口哀求道:
“张生,你,你看我像什么?”
原本的赤狐颇为不合群,一贯看不起那些不自己努力修炼,反而找人类讨封告的同族,事到如今,它唯有效仿那些走捷径的同族,给自己讨个人身。
它就还有成狐仙和报仇的希望。
而唯一能帮他的,就是眼前的张生。
哦豁!不用纠结了,这就是个狐狸精!
张桢嘴唇微开,一时卡壳,也不知道是震惊多些,还是猎奇多些。
毕竟这是第一个,跟她交流的聊斋狐狸精啊!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这是个公狐狸精。
种田突然就不怕了,又是个打他家少爷主意的臭妖精!他急步上前,挡在张桢面前,大着胆子驱赶道:“我管你像什么,赶紧给我走!”
与之相反,短耳反倒安静下来,脑袋一歪,两条长长的眉毛露出个颇类人的思索表情。
张桢觉得这一幕,有点诡异的熟悉感,这不就是民间流传的,狐狸精讨封诰吗?
这么快就被她遇到了?
作者有话说:
种田叹气:我以前只觉得少爷娘们唧唧的,哪知少爷她是压根没有唧、唧,亏我还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给了自己两个大耳瓜刮子!哎,白打了。
张桢磨着牙:田儿,你再看看,要不要重新说?
第19章
讨封诰啊?这题她会,也乐意答。
张桢拉下种田,跻身上前,带着些兴奋和好奇回道:“像,像人?”
见狐狸精双眼骤亮,满脸期盼,又连着做了三个揖礼的祈求动作,张桢心中有数,立马笃定道:“像人!”
话音刚落,张桢面前的狐狸精飞快窜进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只留下一句“多谢张生!”
狐狸精还记得鸟妖的交代,有个龙女守在张生身边,特意警告过,张生胆小,妖精不许吓她。
张桢有些失望,她还想看看狐狸精变成人的过程呢,哪知狐狸居然跑了。
“狐狸精,不许祸害人啊!”
失望的张桢,赶紧冲狐狸精消失的方向高喊。
“少爷!”种田满脸的不高兴,拉着张桢欲言又止,他家少爷真是一点防妖之心都没有,这可是妖精,吃人的妖精啊!
说不得,又是个觊觎少爷的妖精,他可没忘,连龙女都垂涎少爷的身子。
不行,他这次一定要保护好少爷!
妖精什么的,都给他滚远!!
然而,书童的这个愿望注定是实现不了的。
张桢见种田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反手摸了摸他发顶。
她现在可是代理城隍,中州郡所有生灵理论上都归她管,这个求救的狐狸精,也是她的责任啊。
“种田啊,你家少爷我,其实还有一个大秘密没告诉你!”
啥?
“少爷,你还有什么秘密?”种田心头一跳,他家少爷的表情可是相当认真,难不成少爷自己就是个妖?
不能吧!
“恩人!” “恩人?”
一个身着大红衣衫,脸色惨白,气质偏柔弱,走路一撅一拐的美丽少年,在主仆二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从狐狸精消失的阴暗角落里,又走了出来。
让人一看就明白,这就是刚刚消失的狐狸精。
眼前的红衣少年,流盻发姿媚,灼灼有辉光①,赛过妇人的美。
唯一的缺陷,就是狼狈了些。
张桢一奇,狐狸精变成人,果然是美人!
变成人的狐狸精少年,强忍着浑身伤痛,一步三喘走至张桢跟前,学着人类的礼节,扑通一声跪在了张桢跟前。
他一双桃花眼,泪汪汪含情,在张桢还在愣神中拉起她一角衣摆,感激道:“恩人大德,无以回报,胡泗愿以身相许!”
美貌公狐狸精脸上端得真诚动人,见张桢半响没应,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不找别的狐狸了,这样成吗?”
显然,疲于奔命的倒霉公狐狸精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新上任的城隍老爷。
张桢:······
咱们物种不通啊,狐狸精!
本就警惕的种田,一听胡泗“以身相许”四个字,立马就炸了!他就知道,这些妖精都没安好心。
果然是觊觎他家少爷!
怒气冲冲的书童,瞥见不远处半块碎砖,想也没想,直接抓起来,对着还在纠缠他家少爷的男狐狸精,当头砸下。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狐狸精胡泗,哪里会料到此时被袭击?
整只狐狸应声而倒,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极快的又变回了赤狐原形。
尚未解恨的种田,黑着脸暗中冷哼一声:哪里来的肮脏东西,连人都不是,就敢肖想他家言情书网的“少爷”!
遂带着些嫌弃道:“少爷,咱们把这只狐狸精,扒皮做件狐裘吧,应该能卖不少钱。”
至于给他家少爷穿?他嫌恶心。
张桢总觉得小书童,似乎有哪里变了,脾气貌似暴躁了不少。
“丢去柴房吧,让他养养身上的伤。”
种田一听,满脸抗拒,倔强地看着张桢,浑身透着股有他没狐狸,有狐狸没他的气势。
他现在可是张种田!
他就不信,少爷为了一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不要他!
张桢摸摸鼻尖,妥协道:“明天,明天就让胡泗走,他这会儿都晕了,丢出去不是要他命吗?”
说完上前欲捞起晕过去的狐狸精,然后扔去柴房,她屋里有伤药,一会儿灌给狐狸。
哪知刚刚还倔强着的种田,见张桢要去碰狐狸精,立马抢上前去,一把提起狐狸颈上皮毛,凭空晃了晃,咬牙切齿道:“少爷,你歇着吧,我去!”
“短耳,你跟我一起去!”
他得让短耳看着这只不安好心的狐狸精,敢靠近少爷,他就扒了他的皮,做狐裘!
可惜,令种田怄气的明显不止这一件事。
初为城隍,每日兢兢业业,实在没有精力与族中再纠缠的张桢,又考虑以后去鸣山府定居,自己一个书生长期未婚,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种田的强烈反对下,张桢“娶”妻了。
不过,没娶一开始就定好的刘家姑娘,反而“娶”了跑到她面前高喊“选我、选我超有用”的龙江蓠。
“阿蓠,我是个女子呀。”
张桢对着一脸执着的龙江蓠如是说道。
“我知道啊。”
“我娶妻是假的。”
“我也知道啊。”
“那你干嘛非抢着要与我成亲?”还将刘姑娘给吓走了。
“你们人类不是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嘛,真许、假许都是许,无所谓。”
张桢默了默,找个知她底细的龙女假成婚,似乎是最优解。
那就,成吧。
龙江蓠磨着张桢答应下来后,顿时兴致高昂道:“桢姐姐,你是不是要给我聘礼?”
见张桢犹疑地点下头,龙江蓠眼眸蹭一下亮了起来,兴奋道:“姐姐晚上做城隍的时候,能把身体借我玩吗?”
张桢半点没犹豫,直接拒绝了这个离大谱的要求:“不成!换一个。”
龙江蓠嘟囔着嘴:“那好吧。”
稍后不死心道:“我会很小心使用的。”
在张桢黑沉沉的一张脸中,龙江蓠终于住了声。
古代礼法绕不过宗族,婚丧嫁娶,动则是一族人出动。张桢匆匆忙忙的婚礼还算热闹,只是气氛有几分诡异,“新郎”病病歪歪的模样,一路装模作样咳嗽着拜了堂。
堂下众宾客,不少人脸上不可谓不精彩,偶然还有一两句窃窃私语,夹杂在议论新娘来历的话语中,不堪入耳。
张家人几次想挑事,张桢立马就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众目睽睽之下,宗族也不能逼迫太甚,只好憋着。
随着一声“礼成,送入洞房”,张桢拉着早就不耐烦的龙江蓠进了新房,好说歹说劝着这位姑奶奶千万忍住,不可以出去揍人后,才不放心地回了前厅。
刚入前厅,入耳一声:“七郎,病得这样重,可千万要保重啊,别年纪轻轻就走了黄泉路,让咱们张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算计落空了的三族老,话中的恶意都不带掩饰的。
张桢闻言却并未生气,伶牙俐齿还了回去:“多谢三族老关心,您也保重身体,趁着今日我家席面,您多吃些,也算是侄孙儿提前孝顺了。”
张桢颇有深意的一句话,在场张家人只当平常,张桢也不点破。
得到生死簿这几日,她也没闲着。
跟她有仇的张家人,生死福祸张桢都一一找了出来,不得不说,张家那几位“长辈”压根不用她去报复,他们自己就能将自己玩完。
张桢这几日将“恶首”三族老的身平整理了出来,见他作恶太多,大笔一挥在生死簿上定了他阳寿抵债。
张家宗族的劫就快了。
她只用高坐城隍庙,等他们就是。
唯一可惜的是时间不凑巧,不然她就不用演这一场假成婚了。
**
是夜。
张氏所在的钟鼓楼街接连传出了几声闷声惨叫,短促又急切,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疑心是睡梦中听错了。
高墙大院,平日里用来与人分个三六九等,隔绝窥视。如今被人从内部攻破,外间的人自然无从知晓,纵然知道,怕是也没人敢管。
“说不说!你说不说!”
张氏后宅中,一个匪气十足的彪壮大汉,正将鞭子抽打在一排被捆起来,又堵了嘴的张家男人身上。
女眷的处境相比之下要好些,被绑起来堵了嘴,赶作一团,呜咽流泪的居多。
足足二十个匪气十足的绿林好汉闯进家中,中了蒙汗药手脚皆软的张家众人,哪里能反抗。
好消息是这些好汉只打算求财,没打算害命。
“家里的钱财放哪儿了?还不老实交代!”
匪汉几鞭下去,多数人极快屈服,老老实实交代了家中藏银钱的地方。不交代也没用,这些匪徒抄家般在宅中乱翻,金银细软想藏也藏不住。
匪汉一边挥鞭,一边注意手下的肥羊们,眼见有要屈服的,就停下来恐吓两句,吓得人将藏在私厕里的钱都交代出来后,再招呼同伙去这人家里按图索骥。
不多时,院中的一个樟木箱中,摆满了从张家各房搜刮出来的金银细软。惹得周遭的土匪眼冒绿光,要不是寨里一向规矩严,早上前去哄抢了。
现场最惬意的人,当属土匪婆子赵二花,她靠坐在一张被手下搬出来的圈椅上,口中骂骂咧咧道:“打人的,给我用点力,这些日子憋死老娘了。”
为了这一桩生意,她混进张家后,对着这些人是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还得小心奉承着。
亏她欢天喜地,当真以为,这些人能给她安排个家境殷厚的秀才夫婿呢!
想到此处的赵二花一拍扶椅,大怒道:“给我狠狠地打!居然敢骗老娘。”
不过,看在被搜刮出来的银钱份上,到底吩咐了一句:“留口气,别都打死了。”
她那土匪大当家的爹说了,割韭菜得留根儿。
作者有话说:
赵二花:还记得我赵二花吗?不记得的去翻第六章。
①借用自《咏怀八十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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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得了赵二花吩咐的降虎寨悍匪们,移开了盯着金银的一对招子,将手下鞭子挥得呼呼作响,能多从这些老爷、少爷们手中榨出来一点,他们就能多分一份。
谁不卖力。
一时间皮鞭打肉的闷响声,堵着嘴的呜呜呻、吟声,此起彼伏。
很快,剩下的几个硬骨头也屈服了。
唯一还在硬抗的,居然是垂垂老矣的三族老,老家伙脸上涕泪横流,人都快晕过了,就是不肯招家里的钱财藏在了哪儿。
怕是想和一众绿林匪人们赌一赌谁更狠,毕竟伏虎寨出了名的只求财,不要命。
“二当家,这老头再打可就要一命呜呼了。”打人的匪汉停下鞭子,看向赵二花示意道。
赵二花看了看死扛的糟老头子,倒是有些意外,冷哼一声后,一锤定音道:“去抓条药晕过去的狗来,当着这老头的面一刀宰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先吓一吓再说。
匪汉们心领神会,吓唬人的把戏,他们玩得很多。
不过一时半刻,一个穿着短打的壮汉,左右手各拖着条昏死过去的看家黑狗,直接扔到了三族老跟前。
壮汉人狠话不多,举起柄长刀,在张家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下,直接一刀砍下了地上的狗头。
霎时热血四溅,喷了三族老当头一脸,三族老惊惧下瞪着双眼,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样直接没了气息。
也不知是被吓死的,还是被打死的。
“哎呀,这些杀千刀的瘟才,好好的砍什么黑狗!”
阴魂都怕阳气,黑狗血中恰恰有不少,自古以来就被用来压制邪物。两个等着勾魂的城隍隶鬼骂骂咧咧后退而去。
得,张老头的魂,他们是暂时勾不了。
三族老浑浑噩噩中觉得自己自由了不少,爬起身来,就见两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围在他不远处,惊惧后退中,听见怪物对着他嫌弃的喊道:“你自己过来跟我们走,别耽误去地府报道的时间。”
三族老跌倒在自己刚刚断了呼吸的躯体旁,顾不得狗血灼烧魂体,耳中听着这些话,慌乱中有了一瞬间的明悟,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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