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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自从出了李司鉴的前鉴之后,城中百姓都在流传阴司刑法诛恶,清冷了多年的城隍庙陡然香火多了起来。
张桢征得老庙祝同意,在城隍庙前摆了个代人写书信、念家书的摊子,偶尔也接些抄写的活。
每次得到的几枚碎钱,统统投进城隍庙里的功德箱内,表示要积攒起来修缮城隍庙。
一个书生如此痴行,自然在城隍庙周围迅速小有名气起来。
后来,好事的人传得多了,久而久之,张桢便得了个城隍庙张生的名号,惹得不少人慕名过来围观。
老庙祝将张桢的诚心看在眼中,刮风下雨还许张桢将摊子搬进庙内,二人相处得多了,老庙祝便感慨道:“可惜了你是个书生,否则过些年,等我干不动了,你倒是可以承我衣钵,做城隍庙的庙祝。”
张桢赶紧谢绝庙祝好意,九年后,她都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
罢了,先顾好眼前的事吧。
自打将种田送去书院进学后,张桢白日和夜里皆守在城隍庙,抽出许多空闲,埋头案牍,渐渐将中州郡遗留下来的人间功过理出过半,心中对碌碌众生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也是到此时张桢才有了一点真情实感,她是城隍了啊!
当然,麻烦也没少找上门就是。
“城隍老爷保佑,咱们今夜能活着回来。”
张桢现如今耳聪目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四个正在嘀嘀咕咕的书生。皆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应当是来应试的秀才,看起来倒不像是短命鬼。
此时有一人叹气道:“都怪我,不该因为一时争强好胜就答应那个王老爷,唉!”
“禹年兄,不能怪你一个人,这事是咱们一起答应的。”
四个书生正是孙禹年一行,自从头次撞见山市后,四人来鸣山府乡试,赶路途中专挑有鬼怪传说的地方走,闯了一次鬼宅,一次野庙,无事发生。
自以为命里有奇遇的四个读书人,行事逐渐向猎奇靠拢。
昨日四人刚入城,正巧在街上碰到一个姓王的富商在找会驱鬼的道士,四人一路走来胆大妄为,遇见这种事哪有放过的道理。
四人趁着富商和道人在谈价钱时,挤进去自荐,想要跟着长长见识。
驱鬼道人脸一冷,态度傲慢,坚决不同意。
孙秀才几人自然不服气,和道人生了几句口角,最后约定,谁能驱鬼,谁赢。
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驱鬼道人昨夜先进去施展,没能成功的话,孙秀才四人今夜再去。
原本这事不过是几个书生与人置气的冲动行为,压根没放在心上,可惜今早,和他们打赌的驱鬼道人,一脸惨白被人抬了出来。
四人这才知道,那富商宅子里是真有鬼,还是厉鬼!
王老爷病急乱投医,想起四个撞上来,吹嘘自己有奇遇的胆大书生,指着四人苦苦哀求,只说书生身上天然一股浩然正气,许是能将鬼怪吓走。
孙禹年四人自己莽撞撞上去的,此时又不能耍赖不应,唯有硬着头皮咬牙应下。
四人左思右想,决定来城隍庙拜拜鬼神,许是能得些庇佑。
孙禹年四人此时愁眉苦脸,齐齐哀叹,后悔也晚了。
一贯细心的刘生说道:“我听闻城隍庙里燃过的香能通鬼神,咱们不如请一注城隍庙香回去?”
庙祝今日没在,眼见几人草草拜了拜,就要上手拔香炉里的香,张桢赶紧重重咳嗽一声。
她庙里这些鬼,对着自己的香火可是看得很重要的,这四个书生要是敢贸贸然这么干,就等着去十八层地狱“夜生活”警告吧。
就好比你端着碗吃饭呢,结果碗被人抢了,不管是谁都得骂人。
四个书生本就心虚,闻声受惊停下了手中动作,下意识看去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张桢。
四人明显愣了一下,盯着张桢似乎在细细打量,几息过后,孙禹年试探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张桢自然是没见过这四人的,干脆摇头,“没见过。”
并奉劝四人道:“诸位既然知道这庙中燃着的香通鬼神,那要借香,不得先和鬼神‘商量商量’?哪有直接上手去薅的道理。”
万事自有规矩,想请香按规矩办啊。
孙禹年一拍脑门,“哎呀,我四人昏了头,竟如此失礼。”
他说着就朝上首的城隍神像拜了拜,口中惭愧道:“城隍老爷、判官大人、诸位鬼差大人勿怪,我等无心之过,这就弥补。”
其余三个书生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跟着拜了拜。
“在下奂山县孙禹年,这几位是赵相如、钱不为、刘子明,来府城参加乡试,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长山县张维周,也是来府城参加乡试,日常在这周围摆个书信摊子,代人写写书信糊口。”
张桢还以为不务正业的应举书生就她一个,这四个看着也好不了多少。
孙禹年打蛇随棍,立马热情道:“张兄,敢问我等想请一注城隍庙香回去辟邪,要怎么做才妥当?”
张桢:“辟邪?”
赵生等人眼巴巴就等着张桢问,立刻急不可耐说出了其中原委,听得张桢嘴角抽抽,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不过这几人一脸期寄望着她做什么?
还一脸得救了又是怎么回事?
这几人怪怪的。
张桢决计想不到,她的马甲,在这几个脑洞很大的书生面前掉了一半。
“维周兄,还请告知,该怎么请香?”孙禹年一脸恳求姿态。
张桢想了想,具体她也不知道,便悄悄问道上首的文判官:“具体是个什么流程?”
文判官心中一哽,城隍庙的香当然是城隍大人你说了算,他们现在哪有发言权。好在吃了人家书童的香的嘴短:“全凭城隍大人做主就是,并无具体要求。”
张桢一听放心了,心念一转,打算给这几个胆大书生长点记性,“先去街头庙祝那里买一捆上好的香回来,恭恭敬敬给庙里诸位鬼神赔个礼,再上告要请香之事。”
“今夜渡过难关之后,记得回来在功德箱中捐些修庙的钱。”
钱袋出出血,下次就长记性了。
顺带,她这个当城隍的给庙中的诸鬼吏谋点香火。
孙禹年几人一听,立马照办,恭恭敬敬请了一注城隍庙香回去,打算今夜拿去镇鬼。
临走前对着张桢是千恩万谢,直道明日定来捐功德。
张桢能怎么办?
既然坑了人家的香火和银子,自然也不含糊,早早打听好了地方,打算今夜自己拿剑跑一趟。
夜色浓黑,孙禹年几个书生坐在一座精巧的花园中,莹莹烛火映照着主人家摆上来的一桌子丰盛酒菜,几个书生却是没心思动筷。
“香咱们该点在哪儿?”钱不为小心问道另外三人。
孙禹年:“现在就点吗?万一香烧完了鬼还没来怎么办?”
“那就再等等?”赵生和刘生异口同声道。
几个书生压着嗓子,小声地嘀咕几句后,再次陷入沉默,只脸上的不安越来越多。
主人家居然连个仆人都不肯留!
孙禹年忽然一拍桌子,大着胆子壮胆道:“咱们有四个人,便是和鬼硬干也未必会输吧,实在不成,我拖着那鬼,你们就往城隍庙的方向跑,找那张生回来救我就是。”
刚偷偷翻进花园中的张桢:······
感觉这四人未免太看得起她了些。
“想必城隍老爷为了功德箱里的功德,也该保佑咱们四个才是。”
张桢在一旁点点头,可不是嘛,城隍老爷都亲自跑来捞你们四个了。
四个书生皆不是自苦之人,面前有酒有肉,花园中构造精巧,风光甚美,遂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给自己壮胆。
张桢没搭理几个书生,绕着整座园子转了一圈,似乎没什么毛病?那鬼又是从哪里来的?
新手城隍不得要领,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回去找几个隶鬼过来帮忙?
第三十一章
“张姑娘。”
张桢一惊, 谁在唤她,而且还是“张姑娘”这三个字。想她现在可是魂魄离体的状态,谁能看见她?
一脸警惕的张桢捏紧了手中长剑, 转身看去, 暗沉月光下,一个黑白道袍的清俊道人正站在花园中的一颗大树下,带着淡淡笑看着她。
“贺道长?”张桢并没有放松警惕, 贺道长怎会在此处?别是鬼变出来迷她眼的吧。
总觉得自己是只菜鸟的城隍大人,小心谨慎得狠。
贺几道微微颔首, 看出张桢戒备, 便走出来解释道:“白日里听闻这里抬出了个驱鬼道士, 所以来看看,刚刚到。”
张桢闻言一松,倒是忘了这位贺大佬凭借一己之力, 就压了中州郡的妖魔鬼怪二十余年, 出现在此也很正常。
她靠近几步,也不怕丢面子,直接求教道:“贺道长可有看出什么?”
左右她是一点头绪没摸到。
贺几道默了默, 这位新城隍张姑娘倒是很放得下脸面, 她既然不见外, 他又何必装什么矜持。
“你, 跟我来。”
二人走到院中唯一一座楼阁前, 相继飘身上了屋顶, 贺几道指着四周让张桢观察。
张桢居高临下, 将周围打量了一遍。整座园子构造精巧, 唯一不足的是, 园中的竹、树过多了些, 显得整座园子有些阴森森的。
直到张桢将目光定在园子后门外,瞥见一颗半死不活的大柳树,轻轻“咦”了一声。
俗话说“屋前不栽桑,屋后不种柳”,古人对此是非常讲究的。
这座园子后面怎么会有这么大一颗柳树?
“贺道长,是那颗柳树的问题吗?”
贺几道:“算是吧。”
过了几息又解释道:“我以前只是压着鬼怪不许祸害凡人,其余的事并未多管。”
张桢一听就明白,贺道长是在解释今日这局面的由来,身为收拾烂摊子的,她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正在二人找出源头,盘算着怎么除害时,园中四个书生,又开始了作死行为。
夜色已深。
园中夜虫啾啾唧唧肆意长鸣,孙禹年几人喝了些酒,居然举着灯笼,胆大的在花园中随意乱窜。
一时就窜到了张桢和贺几道的眼皮子底下。
“赵兄,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孙禹年指着一段低矮的墙,紧张问到三个朋友。
其余三人又不聋,自然也听见了。
隔着一道墙,“咴咴”声中夹杂着蹄子撅地的声音传过来,让人心头发毛。
几个书生到底胆大,互相看看后,渐渐靠近那一段矮墙,三人小心扶着一人探出头,悄悄往外面看了一眼。
“哎呀,是匹马,这后面是主人家养马的地方。”
马棚中还守着一个养马人。
养马人见一旁的墙头上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头,骇了一大跳,互相一对身份,两面顿时把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哈哈哈,没准咱们就是自己吓自己,这么晚了都还没见到鬼,那鬼多半今夜不来了。”
做人,不能乱立言!
四个书生沿院墙继续转悠,快到后门时,又听见了脚步声,声音很响,想忽视都难。
几人只当后门处有夜客路过,未免吓到人,几人熄了声,等这位夜客过去,他们再往前走。
哪知后门豁然被推开,月光下,一个兽头人身的长毛鬼怪物,露出口尖利森冷的锯齿,双眼如同一对灯笼般,骤然就照见了孙禹年四个送上门的秀才。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划破寂静长夜。
四名书生反应还算快,立马在园中狂奔起来,此时此刻哪里还记得什么请来的城隍香。
张桢站在一旁的屋顶上旁观,脸上哭笑不得。
“不救吗?”
面对贺道长的寻问,张桢解释道:“等等,让这几个喜欢猎奇的书生长长记性。”
下次也就不敢再四处乱窜了。
明知有鬼还敢往上送,缺收拾!
贺几道了然地点点头。
眼见跑在后面的赵生就要落入鬼物手中,忽然一柄飞剑从天而降,钉在了怪物漆黑的脚趾上。
鬼物吃痛痛吼一声,抛弃眼前的书生,恨恨转身,抬头看向剑来的方向。
张桢尴尬地笑了笑,她真的只是想阻一阻鬼物去路来着,哪知扎到了人家的脚趾。
装逼失败。
“我来吧。”贺几道御剑而出,长剑凌空剑指下方,一股压迫的气息当头罩下,被针对的怪物眼中闪过惧怕之色。
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退走。
“唉?我来,我来,贺道长你不是不能妄动刀剑吗?”张桢赶紧拦道。
她可没忘记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偷听到的谈话,这位贺道长还在受罚中。
受的还是地府的罚!
贺几道挑起一道长眉,略顿了一息,“不碍事,地府虽罚了我,可受罚的封印却是我自己下的,解开就好。”
张桢:“哈?”
什么叫受罚的封印是自己下的?
张桢很快就明白了贺几道话中的意思,只见贺道长双手灵光闪动,对着自己比划了几个灵印,然后一句:“解了。”
说完后,御剑凌空飞下,一剑当头斩向地下的长毛鬼物。
鬼物自知不敌,浑身抖如筛糠,此时却是连想逃跑也做不到了。
呜、呜、呜,不是说这个恐怖的道人已经离开中州郡了吗?怎么还在?
长毛鬼物最后一刻死不瞑目。
孙禹年几人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从天而降的惊艳一剑和握剑的冠绝道人,一时间看愣了眼。
等几人回神时,道人早已不见了踪迹,连先前的鬼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不是地上一滩血迹,几人怕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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