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岑岑吧?刚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小姑娘长开了,真漂亮。”
贵妇人热情夸赞两句,借岑稚与裴芹攀谈起来,“还是程太太会教。”
“哪儿有。”
裴芹保养得很好,见不到一丝岁月痕迹,妆容也精致得体,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脸上笑容却敷衍客气,“她原本性子就乖巧,不用我费心。”
这样的客套话岑稚听过不下百遍,借不打扰的理由转身后,如她所料地又听见贵妇人换了话题,转而夸赞起裴芹有善心,愿意收养警察遗孤。
岑稚如若罔闻,脚步不停顿一下地径直离开。
自助餐饮区人很少,岑稚往盘中夹了一块低糖布丁。程凇让人送来的礼服裙还是按她上次发去的尺码定制,腰间绑带正好,她午饭没敢多吃。
现在饿的胃里有点泛酸。
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岑稚抬头,撞入一双琥珀色眼睛里。
半倚着角落区窗台的人,姿态闲散,修瘦的手指间夹着根烟。
西装外套敞开着,没打领带,衬衣领口也散了两粒纽扣,身上有种游离于世规俗矩之外的放荡散漫。
旁边有谁跟他讲话,白雾模糊不清,岑稚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视线。
她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来的。
岑稚顿了顿,低头尝一口布丁,再抬眼时,程凇旁边那人已经走了。
他随手将烟锨灭,靠着窗台站直一些,另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抽出来,远远地对她招了一下。
像在唤一只家养的小宠物。
岑稚看了看手里的甜点,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放下盘子。
她穿不惯带细跟的鞋子,很容易崴脚,所以步速慢吞吞的。行至半路,会厅掀起阵小小的波澜。
刚来的叶辛楚一袭抹胸长裙,细颈修长,身段窈窕,像只矜雅的白天鹅。
亲昵地挽上裴芹手臂。
和方才面对岑稚的疏离不同,裴芹这次有了真正的笑容。
岑稚回头看向程凇。
程凇漫不经心地朝那边瞥了眼,又将目光放到她身上,重复一遍。
“过来。”
岑稚听话地走过去。
程凇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下往上把她扫了圈,最后定格在她耳朵上,伸手帮她把被镂空星星勾住的一缕碎发拨开,温热的指节蹭过她耳背。
一触即离,很有分寸感。
“很漂亮。”他开口说。声音懒洋洋的,辨不出几分真心。
“……”岑稚眨了下眼,耳根还是没出息地有点发烫。
“来之前没吃东西?”
知道他刚看见自己拿甜点,岑稚正要开口,余光里裴芹带着人过来。
“见到辛楚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裴芹嗔怪。
程凇抬一下眉,表情寡淡。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叶辛楚打个圆场,先和岑稚颔首示意。
岑稚拎着裙摆回礼,垂下眼时,忽然意识到叶辛楚身上这件礼服的款式设计,好像和她有几分相似。
“你这是什么态度?”裴芹不满,“当初要去瑞士留学的不是你吗?现在人回来了,你又不搭理。”
程凇手臂搭上窗台,没什么兴致地敷衍:“您在这儿,还怕她冷场?”
裴芹脸色不好看下来,想说什么,又忍住,看一眼岑稚。
岑稚反应过来,自觉地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我去那边转转。”
动了一口的布丁还摆在原位,岑稚回到餐桌前,端起来又舀一勺。
有点食不知味。
她重新挑了几个低甜度的小蛋糕,转身时,若无其事地看去一眼。
裴芹身边围上新的人,程凇和叶辛楚都不在宴会厅里。
岑稚明白什么,低头继续吃东西。
旁边有女生凑上来,小声问她洗手间在哪儿。岑稚放下勺子,带人过去,拐回走廊时听见叶辛楚的声音。
“裙子是你挑的吧?”
岑稚脚步一顿。
没听见程凇的回答。
叶辛楚的语气忽地柔和下来:“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
岑稚僵在原地。
想起刚刚在窗台那边,程凇说她今天很漂亮,突然就有些难堪。
安静的走廊里,男人很轻地嗤笑一声,意味不明,似乎要说什么。
岑稚不敢再听,匆匆离开。
过了会儿,程凇抄着兜,神色散漫地往外走。叶辛楚跟在他身后。
裴芹搁下和她寒暄的人,迎上来。叶辛楚说了句什么,裴芹不舍地拉住她的手:“就要走了?”
叶辛楚笑着嗯一声:“画室里还有事要处理。”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程凇,可以麻烦你送我吗?”
她当着裴芹的面问出来,意思再明显不过。程凇没接话。
叶辛楚知道他不拒绝就是同意,心情好起来,伸手地要去挽他胳膊。
程凇像是恍若未觉,很自然地侧身避开,叫了个名字:“岑稚。”
他问,“吃完没?送你回家。”
岑稚注意到裴芹皱起眉,觉得还是不要当这个电灯泡为好。
她咽下蛋糕:“不用……”
话没说完,程凇已经从佣人手里接过车钥匙,朝她抬了抬下巴。
“走吧。”
他向来没耐心听别人虚与委蛇。
岑稚只能放下小银叉,硬着头皮和裴芹说再见,抬脚跟上他。
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
玉兰仿古路灯错落有致地亮起,雕花木枝交错盘绕,笼着一团团光。
程凇的车停在路边。
他今天没开超跑,难得开了比较低调的座驾,沉稳的绀蓝色融入树影。
叶辛楚理所当然地坐上副驾,岑稚礼貌地给人让了位置,才拢着小礼服的裙摆,弯腰上车,坐到后面。
程凇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挂了下档,启动车子。
叶辛楚起初还会找几个话题,但程凇聊天兴致不高,答的有一句没一句,到后来直接懒得接茬。
叶辛楚从来被人捧着惯着,也就愿意在程凇跟前放下架子。
现在主动半天没得到回应,岑稚还在后排坐着,让她感觉像被看了笑话,自负心起,傲气也上来,不再说话。
车里一时间陷入沉默。
岑稚莫名尴尬,转头欣赏了会儿窗外倒退的夜景,最后默默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准备开一局游戏。
耳边倏然响起阵铃声。
岑稚条件反射地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发现不是,又抬头往前望。
刚好眺见程凇按灭屏幕,备注是赵茯苓。他挂上蓝牙耳机,几秒后,从喉咙里嗯了声:“……在开车。”
对方又说一句什么,他笑了下,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语调听着熟稔。
叶辛楚撇头看他。
车子驶入市区,商厦林立,霓虹透过窗玻璃从他俊秀的眉骨上鳞次滑过。
宽瘦掌心抹着方向盘拐个弯儿,他又笑了笑,这次带着分轻荡的狎昵:“真的?那我要好好看看。”
“不说了,挂了。”
储物格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通话结束。
叶辛楚终于还是没忍住,盘问:“在跟谁打电话?”
程凇摘掉耳机,长指拨了下转向灯,懒洋洋地扑哧一笑:“你猜。”
他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叶辛楚吸一口气,压下脾气,向他抛出半张底牌:“程凇,下星期美术展结束,经纪人让我回翡冷翠。”
她仔细盯着男人的情绪变动,“如果你开口,我会考虑留在汀宜。”
程凇眼皮也不抬一下,答得游刃有余:“那你经纪人要骂我了。”
“……”
叶辛楚像是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刺到,唇瓣紧抿,脸色不太好看。
岑稚藏在后座阴影里,低头玩消消乐,将自己的存在感无限缩小化。
她感知力很敏锐,所以能察觉到气氛比起刚才的沉默尴尬,此时要多出一些针尖对麦芒的紧绷。
但不论哪种,她都是个局外人。
好在很快到了花半里。
岑稚关上手机,下车。
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两人说再见,主驾的窗玻璃降下来,程凇从储物格里拎出什么东西,越过车窗递出来。
一个纸袋挂在他屈起的指骨上。
岑稚接过来,打开看一眼。
愣住。
袋里装着她没吃完的小蛋糕。
程凇手肘搭上窗沿,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问:“辞职了?”
岑稚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沉默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下头。
破旧路灯洒下廉价的米白灯光,将她纤瘦单薄的身板整个笼罩进去。
昂贵的礼服裙和绑带高跟鞋让她与周围落破又嘈杂的景象格格不入。
小姑娘拎着纸袋,脑袋耷拉着,垂眼看向地面,没和他对视。
从小到大。
她每次觉得委屈都会这样。
程凇瞧她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低低的,有些不走心的倦懒,像在哄人。
“被欺负了?”
第7章 火灾案
说也奇怪。
被抄袭方案,被扣锅反咬,拒绝潜规则而被领导找茬挑刺针对,这些事砸向岑稚时,她并没有太多感觉。
现在程凇轻描淡写地一句,她却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往下咽的小孩,碰上询问原因的家长,酸涩拥堵的负面情绪迟钝地、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眼眶发烫,岑稚低头避开他的打量,指甲轻抠着纸袋边缘,没吭声。
程凇也不再问。
“早点休息。”他将车窗升起。
岑稚听话地转身,进入住户楼的楼梯口,她上了两节台阶又回头。
程凇已经离开了。
他从来不会等她上楼亮了灯再走,对她的关心也仅止于此。
就像他今天晚上,对她很耐心,态度也好,还给她打包了甜点,对叶辛楚冷淡敷衍,甚至隐隐带刺。
明眼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猜出来,谁才是真正影响他的那个。
楼道里安静太久,声控灯熄灭。
岑稚站在楼外路灯和楼内阴影的交界处,想起程凇把纸袋递给她时,左手食指内侧,小小的刺青字母C。
–
岑稚洗完澡,随手用浴帽把半湿半干的长发裹起来,拧开桌角台灯。
几沓报纸和新闻工具书沿着桌角线摞得非常工整,岑稚从里面抽出一本,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边读边做笔记。这是她高中延伸至今的习惯。
即使工作,也保持着稳定输入。
有个地方不太理解,岑稚单手按住书页,另只手打开笔电,准备上网查一下,邮箱提醒有封未读邮件。
岑稚点开,一愣。
身子前倾凑近电脑屏幕,逐字逐句又看一遍,她惊诧地睁圆眼睛。
呆坐几秒,她搁下鼠标,拿过正充电的手机看一眼时间,不算晚,按邮件末尾的联系方式拨去电话。
一阵忙音过后,接通。
听筒里响起个温柔的女声:“您好,这里是《汀宜今报》时话实说工作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您好。”
岑稚不自觉地坐直身子,先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而后直奔主题,“贵社今晚七点发来一封邮件,通知我明天下午去华域大厦面试,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发错人了?”
“请稍等。”对面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半分钟后,女人道,“没错的,岑稚小姐,是我们闫主编亲自给您发的邮件。”
岑稚仍然不太敢相信。
毕竟这是《汀宜今报》,国内唯一一份综合类都市报,稳居汀宜市发行第一报的龙头地位,也是汀宜地区独一份的全媒体报纸。更别提社长谢怀榆,新闻领域的泰斗级人物。
《汀宜今报》从不招应届毕业生,所以岑稚一直没有机会投递简历。
“我直接去面试吗?”岑稚握着手机,犹疑地问,“不需要笔试?”
“不需要的。”对方耐心道,“社长看了岑小姐您的策划方案,认为您有完全能力免去笔试环节。”
岑稚没想到自己那份命途坎坷的策划最后到了谢怀榆手里,觉得奇妙,又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详细询问了一下明天面试需要准备的证件和资料,挂了电话。
岑稚缓慢地往后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壁灯半晌,忽然像旱鸭子游泳似的使劲扑腾两下脚,忍不住笑起来。
被星星砸中的快乐,如同灌满气的气球轻盈雀跃地一路飘上高空。
电量biu地加到满格,岑稚拿出应对期末考的精力,斗志昂扬地准备面试。
–
第二天岑稚提前半个小时,搭地铁到桐文街华域大厦。
和隔街寸土寸金繁华喧簇的金融商业区不同,桐文这边是文化产业聚集处,连街道两旁的店面名称和路牌标语都充斥着淳雅的书香人文气息。
岑稚按邮件里的地址进入大厦。
原本以为《一周时新》租下半层写字楼已经够阔气,她按楼层键时发现,《汀宜今报》占掉了华域41-43层。
岑稚不禁咋舌。
电梯在41层停下,岑稚到前台报了名字,有工作人员带她往里进。
两人路过一片公共区域,一眼望去视野开阔。东侧呈半环形摆放着桌椅沙发,绿植青翠,另一侧有整面墙的书架,书籍报纸和奖杯分层摆放。
岑稚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视线好奇地沿着走廊往前,瞥见公共区域尽头的几间工作室,对面是编辑机房。隐约能听见磨砂玻璃门里的讨论声。
工作人员把岑稚带到面试房间,关上门。长桌内侧坐着三女一男,是今天的面试官。岑稚颔首示意,将简历资料挨个放到HR面前,坐下来。
7/71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