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背着手,仰头欣赏起了墙上挂的那副山景水墨画,老神在在。
一副不准备再插手的样子。
总编知道这件事今天是不能善了了,眼神示意顾兆兴。
“……年轻人比较注重隐私。”顾兆兴迫不得已再次开口,悔得肠子发青,早知现在他当初怎么也不会掺和进来,“不如谢先生看我的吧。”
他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双手递过去,“如果真有什么聊天记录,看我的也是一样的。”
他神色真诚不似作伪,也显不出任何心虚,坦然自若地微笑。
于是岑稚就知道。
和他打电话把田宇叫来问话一样,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
无意识地握紧大拇指,岑稚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跟着谢逢周。
把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
手指按着屏幕滑动两下,谢逢周头也不抬地问:“清过了?”
这话问得一语双关。
顾兆兴没想到他随便翻一翻就能看出来,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否在诈自己,干巴巴地笑两声:“您这话说的,做我们这行每天收发那么多文件资料,可不得定期清下内存?”
谢逢周闻言挑起眼帘看他。
他长着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尖锐单薄,瞳孔也润黑清澈。
看人时,眼里像藏着只涉世不深又温顺的小羊,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
顾兆兴却被他瞧得心里直打鼓,一切小心思仿佛都无处遁形。
谢逢周收回视线,关掉手机,扫向办公桌上那台电脑,挺礼貌地问。
“能用下这个吗?”
顾兆兴见他这样,心里不妙达到顶点。谢怀榆和总编都在旁边站着,他只能硬着头皮陪笑:“当然。”
谢逢周长臂一伸,捞过电脑,转个方向朝向他,按下电源键。
屏幕亮起,从岑稚的角度将他的动作和电脑页面一览无余。
她看见谢逢周下了个软件,用电脑连接上手机型号。岑稚大学考过计算机证,知道iLiberty+是做什么的。
但他进入中端,输入一行行指令代码后,岑稚只能勉强认出他在用Foremost和scalpe扫描分区的镜像。
然后就跟不上了。
一行行命令段看得她眼花缭乱。
……tar-zxvf scalpel-1.60.tar.gz
cd scalpel-1.60
make bsd
sudo mkdir –p /usr/local/bin/usr/local/etc
……
办公桌高度有限,谢逢周不得不弯下腰。冷白色衬衫布料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在后背略微收紧,显出年轻人瘦削宽阔的轮廓线条,清劲有力。
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
办公室里安静到只能听见他指尖在键盘上熟练敲叩的清脆声响。
乔鸿终于意识到自己碰上个懂行的,咽咽喉咙,紧张地盯着谢逢周。
软件很快从数据库抓取到信息,一排乱码不断滚动。
谢逢周双手撑上桌面,注视着屏幕思索几秒,而后拖动光标刷过乱码,选中其中一行开始往里面加字符。
除了代码里夹带的几个中文,剩下的岑稚完全看不懂。她了解的那点东西在他跟前只是洒洒水而已,就看着电脑上乱码页面快速跳转,变成下滑刷新的绿色代码。
紧接着,桌面上手机嗡嗡震动。微信页面出现一连串备注是数字乱码的聊天记录。大约过了三秒,屏幕熄灭又亮起,乱码自动恢复成原备注。
乔鸿见状脸色刷的白了。
旁边的顾兆兴也没比他好多少。
岑稚一眼瞥见屏幕最顶端,被顾兆兴备注着‘乔鸿’的聊天记录。
谢逢周扣上电脑,懒洋洋地倚着桌沿,捞起手机翻了翻,瞧向乔鸿:“你刚说要报警告我诽谤?”
“……”
乔鸿喉结缓缓滑动,不敢开口。
谢逢周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清瘦的手骨节抵着边缘往前推,将聊天内容暴露在灯光里,没所谓地笑了下。
“报吧,我等你。”
-
总编办公室房门紧闭。
气氛沉闷凝重。
“诶,是……您说得对……”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总编面色一僵,又点头哈腰地陪笑,“是的是的,这次确实是我的失职……”
再三表明一定会肃清整改内部风气,做好思想工作,那边终于挂断。
吊在头顶的大铡刀挪开,总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笑容转而消失。
他抬起头,面若冰霜地盯着忐忑不安站在办公桌前的人,沉默几秒。
“砰!”地将手机砸到桌面上。
“老顾啊老顾,你真是越老越糊涂!偷换人家策划这种事你也拉得下脸去做?!还他妈删聊天记录!!”
手机从桌面滑出去直接飞砸到大理石地板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顾兆兴心一下子悬到喉咙口,挤出笑辩解:“我以为清理的够干净……”
他办这种事向来谨慎,把岑稚策划发给乔鸿,沟通完的下一刻,就删了消息,并且找人深度清理掉痕迹。
亏就亏在乔鸿这个傻叉禁不住岑稚的激将法,当场把证据拿出来。
生怕找死赶不上趟。
看顾兆兴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总编怒不可竭,红木桌拍得震天响。
“干净什么!他谢逢周有多大本事你不清楚?你当上个月科技峰会巴巴地跑明拾门口送的那张邀请函是和你闹着玩儿呢?!你以为随便做个破游戏就能让CCF派人来请?!还在他跟前玩儿这种把戏,他玩儿不死你!”
“我要不是看你一直跟着我,十几年交情,我这次都不想保你!”
谢怀榆早年在上面待得久,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情商很高。
说白了就是政界高层通病,有事不会直说,而是春风化雨地给你个警告,让你吃闷亏,再摔疼了长记性。
刚在电话里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乍一听像对后辈谆谆教导,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如果他坐不好这个位置,大可以让领导班子换换水。
该洗牌洗牌,该撸掉撸掉。
新传这行不养闲人。
顾兆兴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背冷汗,犹疑不定地问:“那乔鸿……”
“乔鸿什么乔鸿,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管那么多干嘛?!让那蠢货收拾收拾滚蛋!他爸那边你看着办,你惹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总编从未发过那么大火气,顾兆兴明白是他这回是真惹了麻烦,一句废话也不再多说,连连应声。
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一下。”
总编吼得嗓子冒烟,端起青瓷小杯喝两口茶压压怒火,道,“你们部门那个实习生,叫什么稚的,把人给我看好了,明天转正。绩效奖金尽量都往她那边加,能供着就供着。”
这种开后门给小灶的套路,顾兆兴摸地比谁都清楚,听到这回过劲儿来,试探着问:“她跟谢家有关系?”
“你管人有没有关系!”总编把茶杯砰地放上桌面,没好气,“能让谢家嫡孙那么护着,交情肯定不浅,把她留下来对《时新》没坏处。”
“……哦。”顾兆兴磨磨蹭蹭着不肯走,欲言又止,想说不敢说。
总编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杵这儿干什么?让我请你走?!”
“……不是。”
顾兆兴纠结半天,干脆一咬牙全交代了,“您下楼送谢老先生上车那会儿,岑稚已经递交完申请。”
“离职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日更,晚十一点更新~
第5章 见光死
岑稚站在汀宜博览城西门,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
祝亥颜是今天早上六点从临安飞到的汀宜。配音圈在七月份有个同人祭,地点设在汀宜博览城,圈里出名的几家工作室和社团都会前来参展,祝亥颜所在的艾音是其中之一。
会展下午四点结束,两人约好西门休息区见。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门口连影子都见不着。
岑稚向来耐心,所以并不着急。
也没发消息催促。
盛夏午后的阳光灿烂晃眼,从榕树枝叶间掉落到她身上,衣料下的皮肤被烙得滚烫。蝉鸣碾着神经末梢聒噪不歇地叫唤,搅得人心浮气躁。
岑稚却丝毫没有被打扰到,专心致志地低头翻看网站招聘信息,衬衫衣领下露出一截干净瘦白的后颈。
瞧着莫名有种坚韧劲儿。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拨人从博览城鱼贯而出,一下子将休息区灌满。
姗姗来迟的祝亥颜终于从沙丁鱼群里艰难地挤出来,拎着两杯饮料跑向岑稚,气喘吁吁:“最后那part互动环节出了点岔子,等多久了?”
岑稚收起手机,先是贴心地伸手把闺蜜头顶上挤歪的定制发箍扶正,而后猝不及防地“啪”一巴掌拍她脑门儿上:“等得我都要晒化了!”
最近汀宜气温攀升。
热的男朋友跟人跑了都懒得追。
那一巴掌听着响,落下来力度却减轻许多,还给人贴上片冰凉贴。
祝亥颜笑嘻嘻地一把抱住她:“还是我家岑岑老婆体贴~”
祝亥颜有一米七三,本就比岑稚高个十厘米,又蹬着双细高跟。
这样一抱,岑稚被迫埋进祝大美女36D的傲人胸襟里,顿时呼吸困难。
“——行了行了。”五A级景区的岑稚同学实在无法享受这种幸福,仰头着费劲地扒拉开跟前的人,“赶紧上车,老爷子打电话催两遍了。”
祝编剧怎么说也是个要颜有颜、要料有料的大美人,在外人面前稳稳操着高贵冷艳一枝花人设。
可从大学开始,一碰上岑稚,就像猫碰上猫薄荷似的,秒变粘人精。
倒不是她有什么特殊癖好。
实在是岑稚抱起来太舒服了。
小姑娘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其实并不柴,而是天生骨架纤瘦,能藏肉。手感柔软细腻,像新鲜剥开的栀子花,发丝间还有浅淡的水果甜香。
温香软玉也不过如此了。
祝亥颜不依不饶地又缠她一会儿才作罢。
岑稚的车停在不远处,非常朴实无华的一辆粉色小电驴。
祝亥颜跨上她的专属后座,小电驴今天也稳定发挥,依旧火热烫腚。
五官扭曲几秒,祝亥颜努力维持美女风度,咬着牙坐稳:“岑小稚,请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驾照考到手?”
岑稚学什么都上手很快,唯独在考驾照上缺一根筋。
她俩大四下学期一起报的名,到现在,祝亥颜已经持证上路,开着邻居家的Toyota追着日落,岑小稚同学还坐在驾校的破大众里科二都没过。
“……”岑稚选择性耳聋,拧着手把加油门,嗖地蹿上柏油路,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叶辛楚回国了。”
这个劲爆消息一出来,祝亥颜果然被吸引注意力,烫腚不烫腚全部抛到脑后,满脸杀气地问:“她回来干啥?”
高架桥纵横交错,在半空中载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岑稚戴着小头盔,还是被鼓劲的热风扑个满头满脸。
她眯起眼,放慢车速汇入车流,单手扶稳头盔,才说:“办画展。”
顿了顿,补充,“……追人。”
“追谁?”祝亥颜刚问出口,就自己把答案猜出来了,“程凇?”
岑稚嗯一声。
“靠。”祝亥颜吐槽,“当初不是她叶大小姐作天作地要分手吗,怎么,渡完金边名利双收了,又回来寻找曾经摆她面前不珍惜的爱情?演至尊宝呢?”
祝亥颜和方子奈一样,对叶辛楚不太待见。倒不全是因为岑稚,主要是这人千金病晚期,性格过于强势自傲,我行我素,从不在意别人感受。
全世界都该捧着她似的。
“不过回来就回来吧。”祝亥颜伸手揽住岑稚的细腰,安慰,“你家竹马哥哥也不是什么便宜前任。”
这话说完。
祝亥颜自己都不太敢信。
再贵的男人也架不住白月光求和啊,毕竟叶辛楚当初作成那样程凇也惯着。
祝亥颜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心疼自家闺蜜,先愤愤不平地骂了句:“男人果然没他妈一个靠谱的!”
始终安静开车的岑稚听到这里笑起来,声音隔着头盔被过滤掉一层,模糊不清:“你上次不还在微信里说,让我找个男狐狸精破破戒吗?”
祝亥颜:“我逗你玩儿的,你以为大街上随便找个男的就是巴卫啊?但凡有点姿色的男人,十个里八个玩得花,剩下那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听着很偏激。
但岑稚完全能够理解。
祝大美女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是个看脸行事的颜狗。估计和“男人”俩字八字相克,谈两次恋爱被渣两次。
第一次戴绿帽,她抱着岑稚嚎得撕心裂肺稀里哗啦:“昨天还说我是站在他心尖上的人,结果这渣男的心像刺猬,尖尖上他妈的站满了人!”
岑稚问她以后还谈恋爱吗?
她边擤鼻涕边哭着说:“谈,怎么不谈,再来十个八个,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套路是老子不知道的!”
然后第二次又被渣了。
从此颜控转声控,痛恨渣男。二十出头的年纪,封心锁爱只想搞钱。
往事不堪回首,祝亥颜叹口气,转而运转起商业头脑:“不过程凇声音条件是真的绝,有空知会他一声,以后破产了欢迎来我们工作室打工。”
仁义不成买卖在嘛。
“得了吧。”
岑稚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幻想,“他随便卖一块表都够花到你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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