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着她的背,突然说:“娘娘怎么不跑远些呢?”
跑远些,离他远一点,不想着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霍砚笑笑。
赵正德虽然是个畜生,但确实没说错,他是个瘟神。
白菀哭了一会儿,才低着声音说:“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想明白了,我……”心悦你。
她剩下的话未出口,便被霍砚嘘声打断了。
霍砚轻柔地顺着她的发,将她柔软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他温声道:“娘娘不必再说,咱家都知道。”
白菀从他怀里仰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线,她皱着眉道:“我是说……”
霍砚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闭上眼吻上她的唇,他放任自己,再亲近她片刻。
他以为他并不在意。
可得知她被辽人追堵,看着她满身血红向他扑来,心中那一股炸裂般剥皮剔骨的疼痛提醒着他,她的所有磨难,都因他而起,他是该离她远些。
赵正德的话早已经在他心里扎根。
是他的错,若在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不会再逼迫白菀爱他与否,就让她一直蒙在鼓里才好,等他哪日死了,她只需为他流一滴泪。
算了,还是一滴泪都不要流好了。
他的所有爱恨嗔痴全由白菀引动,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只要不听,他也可以掩耳盗铃。
就当做不知道吧。
*
白菀又在榻上躺了几日,稍微能下床走动后,去看了受伤的水漾她们。
她们伤得都不轻,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水漾尚在昏迷,绿漾也还下不来床,陈福不在竹楼,听说也还没清醒。
但白菀身边不能缺人,于是除去连夜从宫里赶过来的清桐,霍砚又给她送来了两个姑娘,一个取名叫宝珠,一个叫碧玉。
连着休整了几日,等水漾和陈福都清醒,绿漾可以搀扶着下床后,白菀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回到宫里。
因着马上是除夕宫宴,白菀回宫后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偏偏遵循着初一十五才来椒房殿过夜的姜瓒,突然要点她侍寝。
清桐和碧玉送走揣着笑脸来传话的童海,白菀望着他胖墩墩的身形,挂在面上的浅笑在他转身之后瞬间收敛。
她面无表情地歪靠回迎枕上,杏眼微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炕桌上轻叩。
若水漾或绿漾在这儿,怕是又要在心里嘀咕,皇后娘娘越来越像掌印了。
思考时的小动作,不说话不笑时,周身偶尔阴鸷的气势,冷冷淡淡瞥过来的眼,真的和霍砚如出一辙。
“是太后娘娘又逼他了?”白菀问清桐,她皱着眉,神情有些晦暗。
清桐回忆了片刻,脑中灵光闪现:“在关雎宫门前泼水凝冰的宫人抓住了,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杜大人亲自带人抓捕的,说是浣衣局的小宫女,嫉恨愉嫔娘娘受宠,才出此下作手段。”
白菀这才明白过来,许是她让人按时铲走凝冰的举动,让姜瓒误会了什么。
她心里清楚,什么浣衣局的小宫女,不过是推出来的挡箭牌罢了,背后的人,和舒瑶光脱不开干系。
这是姜瓒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舒瑶光那么厌恶白蕊,不可能任由她安然诞下皇嗣。
也难为她这么久了,坚持不懈的做这一件事。
但这太显眼了,白蕊已经有所察觉,白菀不觉得舒崎光的妹妹真能是个蠢货,她一定还有后招。
白蕊虽不聪明,但她背靠姜瓒,想扳倒她不容易。
碧玉端着碗糖蒸酥酪走进来,显然是听见白菀方才的话了,她笑盈盈接着道:“听说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
太后身体不适?
白菀才舒展的眉心复又拧紧,她已经很久没想起那本几乎改变她命运的话本了。
皆因那话本故事并不详细,以主角白蕊的视角看过去,除却她的爱恨情仇,其余都不是大事。
白菀已经极力从里面扣字眼,浸药的佛珠手串,先帝驾崩端王逼宫,勉强算是化险为夷。
碧玉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算算日子,太后恐怕时日无多了。
而话本中曾写到,太后殁逝,淑妃舒瑶光因涉嫌毒害太后,而被打入冷宫,兄长舒崎光受其牵连,圣心骤失,舒瑶光在冷宫产下一子,后霍砚势大,姜瓒不得不重新起复舒崎光,为此重复舒瑶光妃位。
白菀缓缓弯唇笑起来,眉目间明艳无双,灿若明珠。
她得把握好这个机会,这是拉拢舒崎光的最佳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修前面的嘎嘎睡着,只能今晚熬大夜。
第47章
白菀招来碧玉, 俯身与她耳语了几句。
碧玉也不多问,笑嘻嘻地颔首应声,将糖蒸酥酪放在炕桌上, 才转身拉着站在门侧的宝珠一同出去。
白菀没什么胃口,看着那碗白生生的糖蒸酥酪,嘴里泛苦,只吃几口就搁置了。
她放下调羹,接过宫婢递过来的帕子擦嘴, 随后站起身往西配殿走去, 一边随意地问道:“本宫的月事快到日子了吧?”
清桐取了架子上挂着的斗篷,快步跟上去, 一边替白菀将斗篷披好, 一边点着头, 在心里默算着日子。
她将系带系好, 有一瞬愣神。
白菀未有所觉, 她瞧了瞧身上大红色绣梅花的毛缘连帽斗篷,觉得颜色过于艳丽,虽然先帝热孝已过, 但好歹还未真正满三年, 在宫里不比外面, 还得避讳些。
“换一身吧, ”白菀指着另一侧的素色祥云纹氅衣道。
等白菀重新换了氅衣, 走出寝殿门, 清桐撑着油纸伞跟上来, 四周彻底无人后, 她才哑着嗓子,低声道:“娘娘, 您的月事已经迟了约有五日。”
她的声音被呼啸的寒风吹散,只模糊入了白菀的耳。
白菀脚下一顿,揣在汤婆子里的手下意识往小腹摸去,片刻后她又反应过来,收回手,神态自若地继续往前走。
清桐有些急,咬咬牙追问:“娘娘可要请太医?”
白菀微不可查地缓缓摇头,发间的玉珊瑚步摇轻晃,破碎的光影映在她脸上,越发瑰姿艳逸。
西配殿门口守着的宫人齐声向她问安。
白菀挥手让她们起来:“下去歇着吧,天寒地冻的,不必在这儿伺候了。”
她解下身上厚重的氅衣,凝目望向佛龛。
那日镇国寺外死伤无数,有东厂的番役,也有辽国的死士,给静渊大师添了许多麻烦,因此,他便未再跟随回宫,只让白菀将菩萨请回去,佛堂要在西边。
霍砚冷眼看着他们的行为嗤之以鼻,就差抄着那菩萨朝静渊头上砸过去。
白菀却一一照做,将西配殿僻做佛堂,这几日日日都会来这儿诵经一个时辰。
清桐将油纸伞收好,再跟进门时,白菀已经虔诚的在佛龛前跪下了,她面前有一方矮几,几案上放着本《地藏经》。
“将佛前的手串替本宫取来,”她翻开经书,皓腕上的小叶紫檀手串已不见踪迹。
“娘娘,您不能再这般久跪,”清桐抿着嘴,眉心拧成结,她嘴上说着,却也老老实实替白菀将手串取来递给她。
白菀并不应她的话,她将手串绕在掌中,纤白的指拨过佛珠,敛眉低目,一遍又一遍的诵念经文。
她声线温婉,如珠落玉盘,晦涩的经文从她口中出,伴着佛龛中燃着的袅袅烟雾,檀香氤氲,仿佛置身在佛韵悠长的千年古刹。
白菀跪着,清桐也跟在一旁的蒲团上跪下,她双手合十,满目殷切地望着佛龛里面目慈悲的地藏王菩萨。
求菩萨保佑,保佑娘娘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等白菀念完回向,将经书合拢,清桐连忙爬起身,从她手里接过佛珠供回佛前,又急急忙忙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搀起来,扶到一旁的绣凳上坐下。
她看着白菀微微发颤的腿,心疼道:“咱们请太医来瞧瞧吧,若是真的,您不能再这般久跪了。”
清桐一边给白菀斟茶,才倒半杯,想了想又倒回茶船里,将一旁没煮过茶的水倒了杯,递给她。
白菀捧着茶碗浅啜,她跪得久了,膝盖上发麻刺痛,前两天还要严重些,跪完起来连路都走不得。
所幸霍砚这几日也忙,没怎么来椒房殿,她又压着宝珠两个不许给他通风报信,否则,若是被他知晓,恐怕要砸了这佛堂。
菩萨面前,又不能乱了仪容,清桐只好蹲下来给白菀捏腿。
“清桐,咱们暂时还不能请太医。”
她听见白菀低声说。
清桐猛然抬起头:“为什么?”
白菀有些迟疑,接下来的话,不知她能否接受。
她和霍砚的关系,一直不曾瞒着清桐,但清桐并不知晓霍砚这太监是个假的。
“因为,”白菀眨眨眼,颤着手摸向她平坦的腹部,另一只手沾着茶水,在几案上写字。
“不是皇嗣。”
清桐怔愣的看着这四个字,整个人如遭雷击。
白菀抹去几案上的水渍,甚至缓和地笑了笑:“兴许只是受寒推迟了也说不定呢。”
被辽国死士围追堵截那日,她受那么大惊吓,又在山林里跌撞奔跑,虽说事后昏迷了一日,但霍砚曾替她把脉,若她当真有孕,他不会不告诉她。
清桐显然被吓得不轻,手下的动作也忘了,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地说:“如,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是真的那就更无所谓了,白菀一脸轻松:“它姓姜。”
不过跟姜瓒没关系就对了。
“只是不管有没有,今夜都不能用月事拒绝侍寝了,”白菀有些惋惜道。
*
冬日里天黑得早,夜幕刚刚降临,姜瓒的龙撵便摇摇晃晃地,在椒房殿门前的宫道上停下。
一身赤黄常服的姜瓒掀帘子下来,身形滚圆的大太监童海,颤颤巍巍地撑伞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穿过木影壁,便见两个宫婢守在内殿门前,其中一个有点面生,姜瓒对另一个眼熟些的宫婢道:“皇后呢?”
清桐感觉到皇上正在打量她,那锐利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惊,但他气势到底比不过掌印令人惧怕,因此她还算镇定。
“娘娘正在东暖阁查阅宫中账簿,”清桐低声道。
姜瓒盯着清桐许久,他前不久才见过她的画像,在耶律骁托李潼带回来的信纸里。
耶律骁附信来说,这是那日跟随在霍砚身边的女子。
姜瓒虽对白菀身边的人不大熟悉,但清桐是跟着白菀嫁进东宫的,又时常跟在她身边,因此他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他记得这个清桐相貌并不出色,最多算得上清秀,放眼在这姹紫嫣红的后宫里,几乎泯然众人。
霍砚那般目下无尘的人,会看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宫女?
姜瓒对耶律骁的话并不全信,但他同样不信天底下有不漏风的墙,霍砚哪怕将人藏得再严实,只要她是个活人,就总有人见过。
可龙鳞卫将宫外翻了个底朝天,都查不到这女子的存在,加上这回是白菀出宫,才让她在外头露了脸,霍砚才有机会带她去逛庙会。
若说她本就是宫里的人,藏在他眼皮子底下,龙鳞卫光在宫外搜寻,找不到那倒是情有可原。
姜瓒越想,越深以为然,望着低垂着头,神情怯懦的清桐,轻蔑地哼笑了两声,才转身往东暖阁走去。
守门的宫女正要通传,被姜瓒嘘声拦下,他挑开厚重的帷幔,打量着屋内端坐在案前,神情认真的白菀。
她垂首在写字,墨发高高绾作云髻,发间珠花璀璨。
挺直的脊背纤细优美,昏黄的烛火映在她脸上,斑驳的光影跳动,给她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本就柔美的侧脸,越发仙姿玉色。
姜瓒看着白菀嫣红的唇瓣开合,她似是在自言自语,便屏息侧耳细听。
“天气越冷,库房里那条云锦柔软舒适,倒适合给蕊儿做衣衫,一同拨给她吧。”
姜瓒听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账本上勾画。
他有些惊奇,云锦是江宁织造局先帝在世时送上来的贡缎,色泽光丽绚烂,美如天上云霞,令宫妃贵女趋之若鹜。
后因产出少,耗费人力过多,而被先帝禁止,此后云锦更达千金难求,连宫里也所剩不多,好几次有宫妃因此闹得不愉快,而先帝偏爱白菀,索性将剩余的云锦全赏给她做衣裳。
姜瓒没想到她竟舍得拿出来给白蕊用。
他正想着,便见白菀突然抬头,杏眼灼灼地望过来,看清是他时,原本微皱的眉心在顷刻间舒展。
白菀放下手中的狼毫,唇边勾起温柔的弧度,不疾不徐地迎上来:“皇上来了怎也不让人通报?”
她声线柔若春水,眼眸里亮晶晶的,仿佛缀满星河,姜瓒仿佛从她眼里看到了含羞带怯的期待和满心的爱意。
她一直都在等他吗?
姜瓒心下震动。
他冷待她这么久,甚至几次三番为了白蕊落她的脸面,害她受尽冷嘲热讽。
姜瓒瞥眼看向白菀的手腕,那里应该有一串淬毒的佛珠。
他甚至想要她的命。
可她却一直无怨无悔地守着他,包容他所有的任性,犹如细细涓流汇成的,容纳百川的汪洋。
激涌的情感将姜瓒心房挤得满满当当,望着白菀凝脂般的玉颜,眼中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怜惜和柔情,哑声道:“灯下美人如玉,朕一时痴望入了神。”
这缱绻缠绵的语气,让白菀深感不适,又察觉到姜瓒那黏腻恶心的目光,身上顿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狗皇帝怕是吃错了药,白菀咬牙切齿的暗忖。
她面上却依旧四平八稳,微侧过脸佯装羞涩,躲开他抚过来的手,一边缓步引着姜瓒往里走,唇角的嫣然浅笑分毫不变。
姜瓒跟白菀进门,将身上的氅衣褪下递给门口的内侍,随即在炕床上坐下,又即刻有宫婢上前来给他斟茶。
白菀先吩咐宝珠将案上的账簿撤走,一边对姜瓒说:“臣妾以为皇上要在愉嫔妹妹那儿用过晚膳再来,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晚膳还没来得及准备呢。”
姜瓒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菀看:“无妨,朕就是特意来与皇后一同用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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