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歪头,抬眸去看少卿,不好意思说道:“忘记和张叔说了,少卿不会喝酒。”
张叔大惊,不安说道:“唐郎君不会喝酒。”
“不碍事。”唐不言淡淡说道,“做菜的酒还是能喝一口的。”
“既如此,两位开动吧。”张叔把两碗栗米饭放在两人面前,随后布置上空碗、筷子和勺子,随后目光落在唐不言膝上。
“奶黄年纪小最是爱闹,还请郎君把它交给我。”张叔温和开口。
乖乖趴在桌子边上的奶黄完全不知自己即将远离这桌美食,依旧眼巴巴地看着。
唐不言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把人递了过去。
张叔伸手,一双手枯老干瘦,手背上甚至还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痕。
“有劳。”他扫过一眼,淡淡说道。
“郎君客气。”张叔不卑不亢地笑说道。
奶黄猝不及防被人捞走,四条腿各自不甘心地瞪着,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葡萄藤下很快就只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
沐钰儿拿起筷子,笑眯眯说道:“少卿快尝尝张叔的手艺,保证流连忘返,张一每天都想着来蹭饭吃。”
唐不言夹了一口粉蒸肉,肉质入口即化,米粉口感极香,却又不会显得干涩,口味看似浓郁,却又不会太过咸口。
“嫩而不糜,唇齿留香。”
这道菜便是唐不言这张挑剔的嘴也跳不出一点错来,完全不输于宫内御厨。
“这道鱼也很好吃,外酥里嫩,浸润浓郁。”沐钰儿笑眯眯说着。
张叔的菜出人意料地好吃,古朴却又不失雅致,每一道菜都能在细节处令人回味,是以便是唐不言也把这碗饭都吃完了。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这是我见过少卿吃的最多的一次了。”
唐不言垂眸,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张叔的饭确实好吃,怪不得司直这么忙也要回家一趟吃个午饭。”
沐钰儿也不恼,只是撑着下巴,随口说道:“少卿现在太瘦了些,还是多吃点好。”
唐不言擦嘴的手一顿。
“司直……”他抬眸去看沐钰儿,可一看到那双亮晶晶的浅色琥珀眸子,那句话便说不出来,眼波微动,不得不狼狈地低下了头来。
——僭越了。
沐钰儿作为北阙的实际领头人,看似大大咧咧,漫不经心,可实际上对每个人的爱好喜欢都格外上心,久而久之便时常操心,那话大概是……
——无意吧。
他把帕子小心折起来,放回袖中,再抬眸时候已然神色淡定:“该去工部去了。”
沐钰儿连连点头,歪头对着厨房内还在做糕点的张叔说道:“张叔,我不吃了,我要出门了。”
没一会儿,张叔便擦着手,慌张走了出来:“糕点还没吃呢,今日买到一些白蓬,还打算为你们做一些蓬糕吃呢。”
“等我回家吃吧。”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
“三娘今日回家?”张叔反问。
沐钰儿嘴角一顿,为难说道:“今夜怕是不能回来了。”
张叔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但很快便又先一步安抚着沐钰儿,唯恐她为难:“三娘还是以公事为重,如今天气还不热,还能放几天。”
沐钰儿不好意思点头,连忙说道:“张叔不是说想要做一个冰窖吗?要不就在另外一间耳房做一个,以后东西也不怕坏了。”
张叔心中叹气,暗想三娘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便只是委婉说道:“还是做一个影壁吧,虽然我们入口小,又有东厢房做遮挡,但到底要做一个,不然也不好看,到时做个便宜的,雕花也简单弄一个鲤鱼跃龙门,冰窖的事情也不急。”
沐钰儿立马笑眯了眼,背着手,踱到唐不言身侧,开心说道:“少卿说他们隔壁这几天也做影壁,到时候带带我们,算便宜些。”
张叔闻言顿时踟蹰起来,目光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顺道的事情。”
张叔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但思及自己三娘负债累累的情况,也不得不低头,叉手行礼,感激说道:“那就多谢唐三郎了。”
唐不言侧身,算是避开这一礼。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少卿还说最近洛阳小院子都是做座山影壁的,就是直接把影壁砌在厢房的山墙上,虽然遮挡不了视线,但胜在能骗骗人。”
张叔想了想,点头说道,笑着分析道:“少卿真是一个妙人,我们这个小院空地多,倒座房只在门口做了几间,入口就小了一些,影壁作为一个观赏作用,吓唬吓唬人即可,实际上若说要遮视线,还不如东厢房边上的这颗梨树处在拐角处,枝叶繁茂的,还能挡一挡。”
唐不言垂首提着,突然抬眸,看向入口。
三间新建的倒座房靠近大门,加上右厢房直接怼着门口,入口处的位置瞬间狭小起来,影壁是不能超过厢房宽度的,所以真的如张叔所说,真正遮挡视线的其实是厢房边上的梨树。
他捏着手指,冷不丁说道:“原来如此。”
沐钰儿惊讶:“怎么了?”
唐不言抬眸看人,认真说道:“我知道机关在哪了。”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随后大喜:“少卿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去就验证一下。”
唐不言摇头:“先去工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工部的员外郎监工。”
沐钰儿也不再和张叔扯东扯西,一把拎起给唐不言准备的果脯篮子,先一步快走道:“走,快走。”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走着。
门外马车系在系马桩上,车辙上瑾微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听到动静立马抬头,看到郎君出了门,立马捧着披风走了过来。
“郎君。”他要为唐不言披上薄披风,却被唐不言摆了摆手,“驾车去户部。”
瑾微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耽误,连忙把披风挂在手臂间,掀开车帘让她们两人进去,这才上车甩动鞭子。
—— ——
上值时间,工部大门敞开,四个衙役站在门口。
唐不言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其中一人就看到车壁上的梅花花纹,精神一冽,声音高扬,但不失恭敬:“来者何人?”
“大理寺少卿唐不言。”瑾微下了马车,沉稳说道。
衙役立马迎了上来,先是看着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女子跳下马车,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驾车的小厮扶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下了马车。
“唐少卿。”衙役恭敬说道,“可是要找工部何人?”
“工部员外郎可有在?”唐不言问。
衙役点头:“八位员外郎,只有三个在。”
“监督天枢的程员外郎和章员外郎今日可有去天枢?”唐不言又问。
衙役一怔,随后连连点头:“都在,两位员外郎今日刚回来,说是休息三日后,之后再去天枢。”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这么巧!
“本官想见他们。”唐不言淡淡说道。
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上的主官,而员外郎是从五品下,为副官,两人本就差着整整三阶,想要见他们本就不需要递帖子,只需要开口便是,更被说开口的人是唐不言。
衙役点了一人去通报,随后亲自带人去倒座房登记:“还请几位登记一下。”
瑾微上前,很快就把三人的名字,时间,拜见何人全都写了下去。
衙役见这位唐三郎如此配合,心中暗自惊讶,但面上不显只是亲自带人去了内院找人。
工部是六部中排名到处第二的,是个苦差事,能在这里走到员外郎的,都是身上有本事的,比如今日要拜访的程员外郎和章员外郎都对建筑一事格外精通,是以被委托天枢督工的任务。
两人年级都不小,程员外郎年纪更大些,一把胡子花白,人有些佝偻,章员外郎则人在中年,留着两撇细细的胡子,一张大方脸晒得紫红,两人听说唐不言要找他们,皆是心中咯噔一声。
天枢的事情他们也是听到一点风声的,陛下委托给北阙,而北阙如今就是唐不言兼任,今日內宫传来容成女官的话,让他们今日起回户部休息三日,他们才忧心忡忡回到工部,只是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听到衙役来报,说是唐少卿找。
屁.股还没坐热椅子,人就找上门了。
两位生性严谨的员外郎都坐不住了,在正堂内打转。
“是不是天枢真的出事了?”章员外郎焦虑问道。
程员外郎叹气:“那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对天枢可是拿着图纸一点点对照的,就建筑而言是半点错也没有的。”
他是这般说着,神色却还是忧心忡忡。
天枢之事,鬼怪神力,若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唐三郎找不到源头……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各自的担忧。
——找人顶罪是最简单的办法。
两人乃是寒门出身,毫无依靠,是以到这个年级也只是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徘徊,不出意外,将来致仕也是在这个位置上。
天枢建造从前看到后,从里看到外,他们确实是最好用的替罪羊。
沐钰儿还未靠近正堂,只是在抄手游廊上远远看着正堂内有两个穿着朱红色不安地坐着,小声问道:”我瞧着他们怎么这么紧张啊。”
唐不言神色冷淡,显然对屋内的心思一清二楚:“怕我们办事不利,要把他们推出去吧。”
沐钰儿顿时皱眉:“少卿才不是这样的人。”
一行人动静不小,还未走下抄手游廊,正堂内的人就发现了动静,齐齐看了过来。
等唐不言到时,两人已经收拾好脸上的神色,叉手行礼:“唐少卿。”
唐不言颔首:“两位员外郎不必多利,入座吧。”
几人很快就各自入座,唐不言坐在正位,沐钰儿坐在左手边,剩下两人按着年级坐在右手边,瑾微则是站在唐不言伸手。
“不知唐少卿今日为何而来?”章员外郎不解问道。
“本官今日只是来询问一下天枢内的事情。”唐不言并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问道。
程章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安。
年级稍大的程员外郎身子微微前倾,试探问道:“不知唐少卿要问什么?”
“天枢设计图的问题。”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冷沁沁的。
章员外郎沉不住,第一次说道:“天枢设计图可不是下官们设计的,全都是那个东夷人毛婆罗一手画出草图,姜尚书还在担任国子监祭酒时,亲自拍板确定的,我们只负责后期建造。”
梁王姜则行在卸任国子监祭酒后担任了如今的礼部尚书。
他说话颇冲,言辞也不算恭敬。
程员外郎顿时变了脸色,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章员外郎脸色微顿,讪讪停了嘴,却又梗着脖子不肯道歉。
谁知,唐不言并不生气,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样子:“本官只是想知道当初是谁要把地基中间那一层加高加宽的?”
程员外郎一惊,和章员外郎对视一眼,随后犹豫说道:“唐少卿是如何知道的。”
唐不言不言,只是敲了敲案几,淡淡说道:“还请两位员外郎认真回答。”
章员外郎见状,只好老实说道:“是负责雕刻的高丽人高足酉,他说台阶的每一阶要高至少两寸,这样可以让天枢更稳一些,而且龙头上扬时更气派一些。”
沐钰儿听到这个名字扬了扬眉,不经意想起今日早上无意中和他对视一眼后,他古怪的模样。
唐不言蹙眉:“图纸不是早就设计好了,这些是可以变更的嘛?”
程员外郎仔细说道:“地基的问题并不大,而且若是高一些确实更稳定一些,之前毛婆罗大监是为了铜铁原料的考虑,才如此设计的,但后来计算只需要多八十斤的铜铁就能弥补上那几寸的高度,毛婆罗大监想了想也觉得没问题便上报给了姜尚书,后来姜尚书就批了。”
沐钰儿不曾想这里面竟然还有姜则行的事情,便把他的名字也写在纸上。
“实际建造中,这个中间层的变化可有带来什么变化。”唐不言显然一路上早已思考好要问什么问题,几乎没有思索,直接问了出来。
两个员外郎对视一眼,各自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的,正如高足酉所说就是刚开始竖塔体时,更稳定了些。”
“一点变化也没有?”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两位员外郎苦思冥想,随后还是年轻一点的章员外郎说:“要说有一点无关痛痒的毛病,确实有一点。”
沐钰儿惊讶:“是哪里?”
“两位也该看到整个天枢被拔高了,所以台阶也高了点,寻常我们都不好走上去,不过我们本来就监工外面的工程,再说了里面就是放一些铜铁料子,我们进去也怕说不清。”
章员外郎说的很仔细:“还有就是入门口的两个麒麟大小有变化,因为整体高了,之前的尺寸也不合适了,其他的雕刻都是镶嵌其中的,小一些大一些不碍事,但这两个铜麒麟是蹲坐在那里的,一旦小了就会显得小家子气,不过这些本就是高足酉的事情,他手艺极好,大小对他而言并不复杂,他当日信誓旦旦和姜尚书保证,一定和设计图纸上一模一样。”
——又是高足酉。
沐钰儿把这人的名字轻轻画上一个圈。
“那里面把搭建天阶的支架外表雕刻的是谁的主意?”唐不言并没有在上个问题过多停留,反而问了下个问题。
章员外郎答道:“也是高足酉,雕刻的工具是需要手感的,尤其是这样的大型建筑,需要练手也很正常,正常的铜铁料子本就来之不易,肯定不能让他浪费,再说了当时泉献诚大监生怕高足酉大监拿走好的铜料去练手,极力阻止,闹得好不愉快,后来还是毛婆罗大监给出了几个方案,他自己选了这个,不过说起来,这个方案我们和几个大监是一致同意的,最是简单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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