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在镜中看到东西。”沐钰儿强调着,“一定是镜中有东西。”
“司直在这个铜镜上什么都没发现?”唐不言的手指敲了敲镜面,随后收回手指,意味深长问道。
他刚才在陛下寝殿,不能轻易走动,这才任由沐钰儿折腾,眼前却是一眼就看不对劲。
沐钰儿扬眉,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就知道瞒不过少卿。”
“这个镜子是菱花镜,少卿是认识的嘛?”沐钰儿问。
唐不言点头。
“前朝的镜子的打磨程度还没这么清楚,镜面一直都很厚,甚至在一些角度看去,会有些奇怪的面容。”沐钰儿绕着镜子打转,最后停在唐不言的对面,“所以有些人很是害怕照镜子。”
“其实到了高.宗朝,打磨镜子的手艺就得到了一个很大的发展。”沐钰儿也跟着蹲了下来,“镜子又薄又亮,照得人格外清晰,也不会有一些奇怪的角度。”
沐钰儿手中的芦苇笔轻轻敲了敲镜面,镜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但这个镜子好奇怪。”她拎起一片碎片,“很厚,便是寻常人家,譬如我,家中三文钱一个的便宜镜子都只有一个指甲盖这么薄,但这个,有我的半截大拇指厚。”
“我之前以为是两块铜镜压在一起的,但是少卿看,这么碎了,却没分开,可见是一块的,为什么这么厚呢,真是奇怪。”沐钰儿不解说道。
“所以你把它要过来了。”唐不言抬眸看去。
沐钰儿点头:“张一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有研究,让他去看看。”
“那为何之前的第一面镜子不一起拿来。”唐不言问。
“因为第一面镜子陛下看到的是公主变成了猫头,会说会动,这种十有八九是中毒了,致幻的毒药一般就吃进去,闻进去,反正不能是看进去的。”沐钰儿站起来说道,“所以我要了陛下昨日的吃食和衣物,在这两样下毒是最简单的。”
“但今日陛下是从镜子上看到东西。”沐钰儿背着手,又慢慢悠悠溜到到唐不言身边,“这就有些说法了,少卿听说过有些地方会有神明显灵的神兆吗?”
唐不言起身,看着不安分的小猫儿在不停的打转:“略有耳闻,似有一些道术之法。”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准确说是幻术,这天下神仙啊,万变不离其宗而已。”
唐不言的视线跟着她移动,看着她绕着自己打转。
“之前袁敏的账本是用乌头草写的,那种草药汁写的字用特制的药水可以显出样子来,很多神迹都是这个套路,只是药水各有变化,但方法就是这个。”
“所以司直怀疑现在这面镜中也是这个套路。”唐不言说道,可话还未说话,就看到人又转到自己背后,只留下半个肩膀,不由叹气,伸手拎住沐钰儿微微扬起的红色发带。
“司直不要转了,某看了头晕。”
沐钰儿不得不停下脚步,不高兴地动了动脑袋:“不要扯我发带,最近天气潮,洗了的都干不了,这是最后一条了。”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松手,看着发带重新跌回她的肩后。
沐钰儿脚步刚准备抬起,突然觉得脚尖一疼,立马收回脚,乖乖倒退一步,站在唐不言身侧,歪头看她,眨巴眼:“少卿还有问题吗?”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双琉璃大眼睛,摇头:“把这个镜子连同昨日的东西一起送去北阙吧。”
“嗯。”沐钰儿点头。
“少卿,司直。”两人说话间,门口传来春儿的声音。
外面倾盆大雨,春儿虽撑了伞但还是湿了大半。
沐钰儿连忙站直身子。
春儿把雨伞靠在门边,理了理衣袖这才走了进来:“两位要问的问题,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沐钰儿来了精神:“据侍卫说萝羽是来过的,但是被莫白叫走了。”
春儿点头:“确实,当夜公主和陛下同塌而眠,但萝羽是公主侍女,按理也该伺候在一侧,但之前因为陛下受惊,身边宫娥全都筛选过,只留下严加审查过的六人,容成女官索性让角屋的卧铺只添了六张,所以并没有萝羽休息的地方,”
“所以萝羽当时是回来休息的?”沐钰儿吃惊。
不曾想萝羽说的是真的。
“那为何最后又离开了。”沐钰儿问。
“因为殿下半夜醒来要喝水,公主喜欢晚上喝凉水,但身侧的宫娥不知,送了温水,公主有些不高兴了,陛下看出来后就让人把萝羽叫了回来,当时天色已经很黑了,莫白正准备换班,金凤大统领就让人先把人叫回来。”
这样就和侍卫说的完全对上了。
“萝羽若是回来该住哪里?”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春儿说:“自然是东跨院,公主不住主殿,她自然也不能住主殿。”
沐钰儿心中一惊。
唐不言神色冷静,冰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天色中越发如玉精致:“听说金凤大统领要求每间空殿都要巡检,昨夜公主殿下没住这里,也要检查吗?”
春儿眉间微蹙:“按理是要的,但毕竟是公主的寝殿,若是公主不曾来自然要检查,但公主只是昨夜并未住在这里。”
她顿了顿:“昨夜应该是陈策,他做事格外认真,想来是进去的,是有问题吗?”
唐不言并为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沐钰儿问道:“这个轮值怎么轮的。”
“这些都是莫白安排的,他现在已经接过大统领手中的一部分工作,若是你们要知道可以去找他问一下,今日他刚好在端门值班,你可以去问问。”春儿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这一月的值班表,谁负责哪里,谁休息都有写,容成女官说你们可能需要,让我交给两位。”
沐钰儿眼睛一亮,接了过来,立刻笑眯了眼:“还是容成女官贴心。”
春儿下巴微抬:“容成女官自然事无巨细,神机妙算。”
沐钰儿配合地连连点头。
“马上就要酉时了,暮鼓就要响了,我送两位出宫吧。”春儿说。
沐钰儿指了指地上的镜子:“这东西可以一起带出去吗?”
春儿点头:“可以,我另备一辆马车,加上昨日司直要的衣物东西,一起送去北阙。”
沐钰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开心说道:“春儿女官也真是事无巨细,神机妙算啊。”
春儿睨了她一眼:“走吧。”
这次马车是直接驶入偏殿的,春儿等唐不言和沐钰儿都上了马车,这才开口询问:“两位是回北阙还是回家。”
“回家。”
“回北阙。”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掀开帘子,看着春儿,讪讪说道:“回北阙,回北阙。”
“送两位贵人回北阙。”春儿嘱咐道,“路上雨大,务必小心。”
车夫是千牛卫,严肃点头应下。
马车很快在雨雾中快而不急地行驶着,最后快到端门前,就看到唐家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
他连忙停下马车:“少卿,唐家的马车在外面。”
唐不言咳嗽一声,淡淡说道:“某坐家中马车即可,不劳烦小队长了。”
“不敢当。”车夫连忙把马车靠向唐家的马车。
瑾微跳下马车,唐不言直接在车辕上跨到自家马车上,随后弯腰入内,谁知沐钰儿也跟着出来准备跳过去。
车夫惊讶地看着她。
沐钰儿揪着衣服,含糊说道:“我和少卿一起走。”
她刚说完,就一脑袋扎进去。
两人很快换了马车,瑾微坐上车辕,对着小队长点了点头,这才甩鞭子离开。
小队长目送两人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这才转身离开。
“离开了?”角落中,有人低声问道。
“离开了。”小队长目不斜视驾着马车,嘴里小声说道。
安静的过道重新陷入寂静,角落里的红色衣摆一闪而过,马车滴答声在雨声掩盖下慢慢消失在过道尽头。
谁也不曾想,一炷香之后,一颗脑袋顶着蓑衣,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天枢附近的铜山巨壁上。
大雨磅礴,横风穿过,吹得头顶的稻草东倒西歪,帽子下的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扑闪着。
“少卿,人都走了,我们可以摸进去了。”
小猫儿叫在雨声中颤颤巍巍。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开始收尾了!
修错字中!
直棂窗魏晋南北朝出现,唐朝达到巅峰(可惜jj不能放图)一码三箭,是最常见的一种,就是打格子的样式,因为可以架三支箭,所以叫这个
第66章 砗磲病
夜探
乱云如兽出, 惊风似乱飐,风嗥雨啸,雷电齐来。
沐钰儿带着斗笠, 披着蓑衣,趴在天枢高高的平台下,远处隐约可见列队而来的巡逻千牛卫,领头的还是老熟人莫白。
她连忙缩回脑袋, 看向身侧同样这样打扮的唐不言。
相比较沐钰儿的胡粗乱糙地披着, 唐不言便是穿一件蓑衣也整整齐齐,扑头盖脸的雨水落在冰白的脸颊上,最后顺着下颚落下, 精致深邃的面容在在风威雨气中雨润烟浓,朦胧阑珊。
只是再好的面容也挡不住大雨侵袭的狼狈。
“走, 我们绕到后面去,等人过去就进去。”沐钰儿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队伍, 警觉儿小心,顺手抓着他的手腕子, 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开始和人绕圈子。
春雨乍寒,落在人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意, 但沐钰儿的手心还是格外滚烫, 猝不及防搭在唐不言手腕上, 烫的人眼皮子一跳。
唐不言下意识动了动手腕,却被人更加用力地抓住了。
小猫儿不高兴地动了动爪子,绕了大概半圈, 最后停了下来, 半个脑袋露出来, 半个脑袋从铁山边缘探出,看着逐渐远处的莫白背影。
“准备上去了。”沐钰儿心满意足收回视线,低声说道。
唐不言垂眸去看沐钰儿,咳嗽一声:“司直怎么打算带我上去?”
沐钰儿仰头打量了一下高度,犹豫说道:“抱你上去吧?”
唐不言眉间一耸,试探性问道:“如何抱。”
沐钰儿眼睛往侍卫的方向瞟了几眼,往后退了一步,目测着上下的高度,心不在焉地说道:“打横抱起来吧,省力也方便。”
唐不言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沐钰儿选好位置,一只手伸向唐不言的后背,只是还没搭上去,就被人抓着手腕子动弹不得。
“嗯?”沐钰儿不解抬眸,干巴巴问道,“干嘛?”
“不准这么带。”唐不言把她的手从自己后背拎出来,木着脸直接拒绝了。
沐钰儿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那怎么带啊?”她歪头问道。
唐不言语塞。
“那你的昆仑奴都是怎么带你的?”沐钰儿见他如此,只好退一步问道。
“坐肩上或者背着。”唐不言的目光下意识朝着沐钰儿肩膀上和后背看去。
沐钰儿立刻龇了龇牙,觉得肩膀痛。
“这个不行。”她也断然拒绝道,“你太高了,也太重了,我比你矮,背起来不方便,坐肩膀会把我……”
她说的义正言辞,浑然正直,唐不言一口气半吐不吐,不得不虚弱地按着她的手腕子,手指微微用力:“别说了。”
沐钰儿看着即将走到头的千牛卫,急了。
“那到底怎么上去,人要过来了!”她说。
唐不言眼波微动,眸光微微移开,耳朵微红:“你之前在郑州……揽着我的腰……”
沐钰儿眨眼,无辜说道:“那是因为距离高低差距不大,又不费力。”
唐不言垂眸看她,消瘦的下巴微微紧绷,雨水顺着下颚流到微露的半截莹润的脖颈中,偏又沉默着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在风雨中颤动着,苍白的唇抿起。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随后爪麻,破罐子破摔:“行行行。”
她后退一步,伸手去揽唐不言的腰。
唐不言平日里绮罗珠履,华裾鹤氅,只觉得玉台翠树,衣裳楚楚,反而令人察觉不出身体上的细微精致,可手一旦搭了上去,腰肢精瘦,郁郁流纨,饶是满脑子警觉的沐钰儿的心跳也莫名多跳了一下。
只是这心思还没过多发酵,就被劈头盖脸的雨打得没了半点火花。
——雨实在太大了!
沐钰儿不得不抹了一把脸,眼尾看向马上就要转回来的千牛卫,嘴里嘟囔着:“我准备上去了。”
“嗯。”唐不言垂眸,看着垂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红色发带,鲜艳耀眼。
沐钰儿脚尖微动,最后又停了下来,反手把他的手也掰扯过来,穿过蓑衣,搭在自己腰上。
唐不言猝不及防,猛地碰到女郎纤细的腰肢,身形僵硬,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你也抱着我,有点高,我怕我带不稳,把你摔着了。”
春衫单薄,指尖下的温度滚烫地好似一个小火炉,在微凉的夜色中像是铮铮而响的古琴,碧山色暮,春云暗重,巨石奔崖,飞波走浪,听的人耳鼓发怔,口干舌燥。
“我怕痒的。”沐钰儿立刻警告扭头,“不要挠我,人要过来点,少卿你怎么像一块木头啊。”
她神色不悦,浅色的眸子被雨打湿,清泉可鉴,显出几分就事论事的正儿八经,半点风月不沾身。
明月不来不去,琉璃应照未照。
唐不言一腔婆娑异色,突如其来的旖旎心思,在狂风暴雨中,被那一眼碎得无地自容,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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