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了?”沐钰儿扬眉。
“自然给了。”高足酉伸手,握住老妇人的肩膀,“我怎么能拿我的妻儿开玩笑,而且一幅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没了这幅画我们一家三口才能真的开始重新生活。”
沐钰儿了然。
这幅画对他们而言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一旦被引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被人拿走了,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气,便是那人反咬自己一口,也只需要死咬着不承认即可。
“你之前说毛婆罗把所有事情推给你,是什么事情?”唐不言捏着手指,冷不丁问道。
高足酉沉默。
沐钰儿立刻板着脸说道:“你想要真的重新开始,就要赶紧把此事掀过去,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我来说吧。”盲眼妇人叹气,“此事我夫君也是猜测。”
沐钰儿笑说道:“猜测也说出来听听。”
“我夫君怀疑高足酉在地上挖了一个暗道,他虽然不会看图纸,但雕刻多年,还是知晓一二的,他看过工部的图纸,却在一次交谈中发现工匠手中的图纸不一样,可还未等他仔细看就被毛婆罗发现了,后来就被人威胁了一番,不敢再过多打听。”
唐不言眸光微动,看着夫妻两人沉默的脸颊,突然说道:“没有过多打听?”
“大监多日加班时,真的没有一趟究竟吗,可那个猫女是怎么出来的?”
高足酉脸色大变。
“你心中不说,却借着他们的刁难,每日深夜都在天枢内徘徊,甚至引起毛婆罗的注意敲打也不肯后退,直到有一日你奇怪的发现你雕刻的龙首有些不对劲……”
唐不言的话轻柔却又像钉子一般,听的人心头一整。
“我……我……”
“可你与司直说过猫女的事情,才两日前,不该忘记。”唐不言话锋一转,声音放低,冷沁沁的,“所以你还发现了其他事情吗?”
高足酉身形晃动,震惊地看着唐不言。
“你老实交代!”沐钰儿厉声说道,“不然到时候毛婆罗都栽到你身上,陛下若是信了,你们的下场可不好……”
高足酉神色纠结。
“是那次中毒的事情?”唐不言在一众人的沉默中,再一次冷不丁开口问道。
他眸光黝黑,宛若溪深苍雪,注视着高足酉,信誓旦旦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明天一定完结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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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砗磲病
收网
深夜寂静, 门外传来巡逻的脚步声。
院内明明站满了人,却又安静地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在颤颤巍巍的婆娑声中微乎其微。
唐不言眸光冷淡, 漆黑的瞳仁平静地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高足酉。
“你只是性格沉默,不愿和他们多起争执,因为太过高调的人总是更容易出错。”他眸光微动,捋了捋袖口的花纹, “当年陛下围剿王萧旧势力, 千牛卫倾巢而出,你能平安保护三皇子至今,可见你并非软弱无能之辈。”
高足酉并未被那句称得上夸赞的话而欢喜, 脸上的僵硬在夜风中逐渐褪去,到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你不肯带他去天枢的工地, 真的是因为他的学艺不精吗?”唐不言的视线落在院中满满当当的木柜上。
月光下隐约可见其精细的花纹,便是见惯世间精致的唐三郎也不得不感慨雕刻技术之精湛, 构思之巧妙。
盲眼妇人若有所感,也‘看’向那些整齐堆放的家具, 微微叹气。
“因为你也发现他长得很像燕王, 太像了,便是司直这样的一个外人, 凭借一副七.八岁的画像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你深怕这个靠近紫薇宫的天枢边上会有旧人, 认出你精心隐藏的真相,让你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唐不言的声音被风一吹,入耳便格外轻, 可落在其余人耳边便只觉得有惊天雷声, 听得众人发怔。
沐钰儿眉间紧皱。
高足酉粗犷的五官就像他平日里雕刻的尖椎, 带着尖锐的反击:“我儿的手艺好不好是我的评断,少卿倒是能想。”
唐不言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只是继续说道,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
“自然,这些不过是某的猜测,可毛婆罗能知道你的事情,想来我们北阙要查起来也不难,鸟过能留痕,一个人这么多年的是是非非,总是藏不住的。”
沐钰儿一手按刀,为唐不言敲边鼓,沉声说道:“北阙暗哨遍布天下,别说只是一个十年前的事情,便是一百年前都能给你挖出来。”
“嗯!”昆仑奴握拳,大声附和道。
“便是我不去查,等我们的人抓到毛婆罗,北阙酷刑想来您也是听过一二,某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躲过这样的严刑拷打,高压之下,想来毛婆罗很乐意拿您的事情来将功抵罪。”
沐钰儿没想到少卿看着光明伟正,诈和起来也是如此理直气壮。
北阙的刑罚落在人的身上,唐无刑的刑罚则是落在人的心上。
一退一进,似而非似,他的每一步都栽在高足酉的心尖最惶恐的位置上。
高足酉果不其然神色微动,目光狠厉的盯着唐不言。
他长相颇为凶悍,这般看来竟带着杀气。
“所以当毛婆罗用你细心保护的儿子来威胁你时,你也动了杀心是吗?”沐钰儿慢吞吞走到唐不言面前,反问道,“所以你决定反杀是吗?”
高足酉木着脸,坚持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
“你知道,你想来比我这个北阙司直还知道,因为你任由毛婆罗折腾,只要他做的越多,漏出的破绽越多,你的机会就越多,你反杀的几率就越大。”沐钰儿手指点在刀鞘上,开始绕着众人转圈。
“我反杀了什么?”高足酉冷笑,“明明是他一直在诬陷我,栽赃我。”
“比如,猫女当真是你无意发现的嘛?”沐钰儿的目光落在那串挂着鱼干的屋檐下,夜色把那条长长的鱼干串笼罩着,让它在风中孤孤单单地飘荡着。
“你当真只是好心喂养这个可怜的小娘子吗?你当真没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你当真不知道那枚扳指落不到地上?你当真不曾和那个猫女说过什么?”
沐钰儿收回视线,眸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微出神,随后绕着唐不言打了一个圈。
“当你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虽然不知道这人是用来做什么的,却知道这是你开始的第一步。”
唐不言把转了三四圈的人拦下,示意她稳重一些。
沐钰儿只好讪讪站在唐不言身边,喟叹道:“也许从你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其,你就想好要如何反杀了。”
“如何反杀?”昆仑奴歪头,不解问道。
“用他的无礼,让所有人把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因为他知道毛婆罗想要嫁祸给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这个事情的进度加快,也好打得毛婆罗措手不及,这是他的第一步。”
沐钰儿立马给面子鼓掌,附和道:“少卿说得对!”
她神色笃定,脑海中回想其两人第一次见面。
固执不变通的高足酉几次三番地提起要去雕刻,似乎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
“毛婆罗自以为胜券在握,在得意中步入你的陷阱,成功让所有人把视线移到你身上,果不其然,我这个大傻子顺着你的千里草灰,来到你为我设置的布局。”
沐钰儿忍不住继续来回踱步,最后站在盲眼妇人面前。
“所以你的第二枚旗子,你的夫人,便顺顺利利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盲眼妇人握着竹杖的手一紧。
沐钰儿嘴角露出微微勾起。
“你的夫人那天突兀的说起猫,引起我的警觉,后来又让你的儿子,故意把你在家中时和其他几位大监聊天的话说出来。”沐钰儿看着老夫人僵硬的脸,声音微微压低,无奈说道。
“您是知道你儿子的性格,大大咧咧,管不住嘴,明明其他事情你们都可以瞒得住,怎么就总是让他听到这样的话呢,你若是真的为他好,这件事情就该把他完全摘开。”
夜色笼罩着所有人的脸庞,月光倾斜在园中,让所有人的面容只剩下一点幽光。
“可一个人的双簧怎么唱,所以你们不得不让你们的儿子出面,幸好,你们很了解你们的儿子,他做的很不错。”
老夫人呼吸微微停住,最后又缓缓落下,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别说了。”
“后来我在外面遇到高足酉,让王新把你叫来。”沐钰儿又走了几句,来到高足酉身边,“你是不是想着是时候加把火了。”
高足酉站着,就像他手中被捶打千次,凿击万次的雕塑,沉默而庞大。
“你是雕塑大监,就像你说的,你常年呆在工地,耳融目染,各项都会一点,所以你不仅会雕塑,也看得懂图纸,你既然能一眼看出图纸上的问题,那为何龙首和麒麟都出现了问题,你却说不出感觉,没有问题。”
沐钰儿叹气:“因为你知道你一旦说了,就会和你之前说的,意外碰见猫女,没找到暗道冲突,所以你不敢说,甚至连提一下都稍显犹豫。”
高足酉闭上眼。
“后来我又问你可有怀疑的人,你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所以对其余人你都是一笔带过,唯有毛婆罗,你仔细分析过,你甚至几次三番提起过此人,却又一次次主动推翻,到最后你甚至提出一个时间点,说你怀疑猫女是中毒当日被放进去的。”
沐钰儿叹气,摸了摸脑袋:“可怜我打鹰一辈子,差点被你这只辽东来的老鹰啄了啄脑袋。”
唐不言看着才二十岁的‘打鹰人’沐钰儿,眉尖一动。
——皮,是实在皮。
“这个点提的好,你本来就没动机,也没机会,这一下可不是直接把你排除嫌疑了。”沐钰儿背着手,老气横秋说道,“高足酉大监实在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足酉抬眸,看着漆黑夜色上的点点星星,惨笑一声:“再厉害也不是被你们知道了。”
盲眼妇人坐在石凳上垂泪:“若非那毛婆罗咄咄逼人,我夫君怎么会如此设局,我们一家三口就是想平静过日子而已。”
“那你们为何要来洛阳?”一直沉默的唐不言轻声问道。
“是我让我阿耶来的。”漆黑的屋子被打开,一个艰涩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正。”盲眼妇人惊得立马起身,却差点踉跄摔倒。
唐不言下意识伸手把人扶住。
高足酉身形僵硬,慌张地看着漆黑的大门后站着的人。
“阿娘。”阿正吓得连忙跑过来,连忙把人扶住,最后抬眸看向唐不言,神色复杂,“谢谢,谢谢您。”
“我阿耶手艺这般好,来找他的人很多很多,可他却一直不愿意离开山南道,最多就去一个河南道,我一直觉得是我和阿娘耽误了他,后来工部发函,我就擅作主张接了过来。”阿正去看阿耶,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嘴角微动,却又不敢开口。
工部的函一旦接下就不能反悔,不然就是抗旨。
“我,我……”阿正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微微哽咽,“阿耶是我让他来的,我知道他心里想要成为一个大雕刻家,不想他被耽误,他,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他真的很好。”他咬重声音,又重复了一句。
盲眼妇人紧紧握着阿正的手臂,发出一声抽泣声。
寅时的打更声骤然响起,听的人心头微动。
“你手上有什么证据?”唐不言握拳咳嗽几声,冷淡打破院中悲伤的气氛,“你若是能都说出来,还能保你一命。”
高足酉沉默。
“说了吧。”盲眼妇人擦了擦眼泪,平静说道,“都说了吧,阿酉,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都是开心的,便是死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高足酉睁眼,目光扫过妻儿,最后看向唐不言:“当日毛婆罗下毒,我是亲眼所见,因为他想要天枢少些人,好方便改装我的雕塑。”
他一顿,不得不佩服说道:“毛婆罗不仅是天下少有的设计大师,更是屈指可数的雕刻大师,若非我对自己的东西熟练于心,我想大部分人都看不出自己的东西被他动过。”
沐钰儿蹙眉:“他一天之日就改装好了?”
“不是,他借着天枢的次次事故,还有多日的暴雨,一直悄悄把开关做起来,后来因为我故意加班,还过来警告我。”高足酉说道。
“毛婆罗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下这么大的暗道?”唐不言问道。
“他的图纸有问题,天枢内部的工匠拿到的图纸并不是一开始的设计图,把做了调换,所以就连工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替人挖暗道。”高足酉叹气。
“那些工匠的图纸我要过来了。”
沐钰儿神色振奋。
——和少卿猜测的一样,是图纸的问题!
“东西在哪?”
高足酉扯开自己的袍子,露出里面的一层夹层,随后用力一撕,露出里面的东西:“我不敢放在家中,怕给他们惹麻烦。”
阿正神色复杂地看着阿耶。
“你开启过机关吗?”唐不言并未看那些图纸,继续问道。
高足酉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原大才三十五岁,家中只有寡母和幼儿,却因为我的失误去世了。”高足酉拳头紧握,“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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