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不解:“他不是被猫咬死的嘛?”
高足酉一脸凝重:“是被猫咬死的,可猫却是我放出来的,我发觉毛婆罗动过我的机关后,一直小心试探,直到有一次发现龙头内有一个按钮,按了一下后,天阶内跑出一只黑猫,我知道陛下怕猫,我以为他藏着这只猫是为了天枢落成之后吓唬陛下,便一直没有在意。”
——直到那只黑猫抓了原大,而原大死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高足酉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痛苦的煎熬。
“我去给人送了钱,后来才发现那个猫似乎有毒,我心知大事不妙,便匆匆找了一个相熟的大夫花了大工夫,大价钱配了一个药方。”
“所以后面你一次次重试那些机关,导致不小心放出猫,又看到猫不小心咬人后,便一直给人去送药送钱,甚至叮嘱他们不要多言。”唐不言问道。
高足酉木着脸点头:“我一个个试过去,终于在那天晚上,找到那根铁柱上的问题,也打开了龙首上的机关,然后……看到猫女。”
沐钰儿沉默,焕然大悟:“所以你那次是故意坐在那个铁柱上,就是为了让我发现不对劲。”
整个天枢外的巨龙还有不少地方没弄好,他却执意要去做龙首的位置,当时只觉得他固执,现在想来是他有意为之。
高足酉点头:“我没想到毛婆罗会当众开启机关吓唬你们,后来一想,这样也好,更多的证据指向我,你们变回更快的找我,只是我没想到,你们迟迟不来……”
内宫一直在出事,沐钰儿和唐不言不得不两头奔波。
“所以你后来就想着两边做局。”唐不言抬眸看他,“把戒指给了猫女,她很听你的话是吗。”
高足酉沉默。
沐钰儿恍然大悟,怪不得猫女那天晚上好端端给唐不言东西。
“猫女把你的扳指给了我们……”她回神,声音倏地变低,“你……”
——你知道她会死吗?
这枚戒指不管是给了谁,暴露在哪里,只要出现在这个亮堂堂的人间,猫女都活不下去。
高足酉喉结微动,却又不曾反驳。
他本以为……用不上的。
那种绝望的侥幸,是他多年来为数不多的踟蹰。
“你总归是,”唐不言出声接过沐钰儿的话,目光看向那串鱼干,“怜惜她的。”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人间惨剧,都会怜悯痛惜。”高足酉嘴角抽动,到最后只能微微抿起,稳住声线,“她虽然不谙世事,却是一个好娘子。”
若说这个案子里有无辜之人,猫女便是最可怜,最无辜的。
她自出生就注定了这场悲剧,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想法。
她被猫养大,哪哪都不像人,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便是猫都会在她危险时出来救她,可她的族人,她依恋的人,却一次次把她推入险境。
院中再一次陷入沉默。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各自无言。
高足酉用自己做诱饵,一步步逼着毛婆罗露出破绽,也带着他们走向陷阱,若非阿正的模样,那个遮遮掩掩的刺绣出卖了他,想来这个机会一定会格外成功,既把知道真相的毛婆罗杀了,也能再一次保全一家三口。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般战战兢兢,颠沛流离度过的。
他不敢太过高调,她的夫人一手刺绣也不敢露出来,一家人就像见不得光一般。
沐钰儿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蓦地有些失神。
“你为何不直接把这事说出来。”唐不言神色冷淡
“我说了,阿正怎么办,你们若是咬定此事是我们……不甘心呢。”高足酉冷笑,“我有妻有子,我怎么敢赌。”
唐不言侧首去看盲眼妇人和年轻的小郎君。
阿正眼眶红彤彤的,带着少年人才会有人怜惜的倔强。
无忧无虑的少年,也许在此刻,在今夜,终于要长大了。
“此事……”唐不言看着阿正的面容,苍白的唇微动,淡淡说道,“你们若能有个令陛下信服的谎言……”
高足酉倏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拳头微微捏紧。
“今后便埋在地下吧。”唐不言冰白的脸在此刻就像霜雪一般,缓缓说道。
阿正神色激动:“你不把我抓起来。”
唐不言不言,只是转身离开。
沐钰儿也吃惊地看着唐不言。
唐家能走到现在是因为忠君爱国,是因为忠诚。
可现在他选择隐瞒……
“你说真的。”背后,阿正的声音微微提高,“你说真的,只要我们瞒过去,我阿耶阿娘就都没事。”
“我,我信你了。”阿正喃喃说道。
“住手!”高足酉声音骤然拔高。
盲眼妇人还不知发生何事,就察觉到自己手心上滴下一滴滴滚烫的液体。
“阿正,阿正。”她慌张地去摸面前的孩子,却只摸到一脸血,吓得腿都软了,却还是牢牢抱住面前的孩子。
沐钰儿倏地转身。
只见阿正手中握着一把雕刻的尖刀,如今上面正滴着一滴滴的滚烫的献血。
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如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少年总是开心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沉重之色。
“我很早就醒过来了,阿娘今天一天都心生不宁的。”他一张口,脸上的鲜血越发汹涌,眨眼间就淹没了他的下颚,脖颈,“我想着你们要是再欺负阿娘阿耶,我才不管你们是谁,我都要杀你们了。”
他握紧手中的尖刀,目光扫过深夜来访的三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沐钰儿看着他脸上的血一点点滑落,晕湿了衣襟,神色震动。
“是因为我这张脸是不是。”他紧盯着唐不言的背影,“那现在它没了,我也不是那谁的儿子,我叫高足正,出生在山南道兴元府的冬天,你,你要言而有信。”
盲眼妇人抱着他放声大哭。
“阿正,阿正,你是阿娘的儿子啊,你是阿娘一点一点喂养大的,阿娘不能没有你啊。”
阿正手中的尖刀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把瘦弱的妇人抱在怀中。
“不会没有我的,我舍不得死的,我要和阿娘在一起的,我要和阿耶一样,做天底下做厉害的雕刻师。”阿正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认真说道。
沐钰儿哑然,心中发酸。
她太明白这种一夜长大的痛苦了。
唐不言并未回头,在院中哭声中缓缓出了大门,华贵精致衣袍拂过门槛陈旧的台阶,就像一层冰冷的雪轻落人间,最后他站在马车边上,声音平静。
“再瘦些吧。”
阿正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抱着阿娘大哭起来。
—— ——
马车内,气氛沉默,头顶的夜明珠落在众人脸上,衬得两人脸色格外发白。
“司直觉得我太过无情。”唐不言脸色极差,整个人靠在隐囊上。
他本就大病未愈,眼下来回奔波,冰白的脸上满是疲倦病弱之色。
沐钰儿摇头,见他闭着眼,并没有睁眼,便凑了上去,小心为他盖上毯子。
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只觉得入手格外冰冷。
——冰冰凉凉的小雪人。
“没有。”她盯着唐不言漆黑的长睫,小声说道,“少卿不是这样的人。”
“帝王疑心,高足家有高足家的痛苦,可唐家有唐家的难处。”她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把那毯子像蝉蛹一般把人用力裹起来,直接怼着他的脖子绕上去。
淡淡的酒曲味道猝不及防靠近。
唐不言长睫微动。
“就像我只想为死者说话而已,唐家……少卿也不想再照杀戮。”她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毛茸茸的暖意。
“少卿说想要为百姓做事情,高足酉也算你治下百姓。”沐钰儿抿唇,一字一字,格外认真说道,“少卿是天底下最心软的人了。”
这话说得太过亲密,沐钰儿刚说完便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劲,下意识舔了舔唇角,见他并未睁眼,这才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心虚地打算坐回去,突然看到唐不言睁开眼。
头顶的夜明珠落在那双漆黑的瞳仁上,就像黑夜中最明亮的那颗夜星。
两人皆是一怔。
唐不言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瞳仁,就像猫儿一样清澈,哪怕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也显出几分无辜。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但很快又齐齐停下。
唐不言一动,却又发现完全动弹不等,不得不低头去看那条不该盖上的毯子。
“司直打算……”他的满腹心思在夜明珠的幽光中缓缓平静下来,“把我捆起来吗?”
沐钰儿眨眼,最后尴尬地挠了挠脸,伸手随意扒拉着毯子,强行找借口:“这不是更暖和吗?”
“咳咳,该走了吧。”恰在此时,车窗外传来一声尴尬的声音,是那个武侯捕,“留太久了,不好说话啊。”
昆仑奴不悦说道:“我们是北阙的人!”
“不是唐家的嘛?”武侯捕大惊。
昆仑奴歪头:“做好事就是唐家,得罪人就是北阙,刚才得罪人了,所以是北阙。”
马车外的武侯捕:?
马车内的沐钰儿:?
“回北阙。”唐不言无奈安抚道,“奴儿乱说的。”
“胡说八道!”沐钰儿出气愤怒,用力拍着车壁,“一定是瑾微教坏他的。”
正在北阙备膳的瑾微打了一个喷嚏。
“谁骂我!”他站在厨房边上,不悦说道,手边却熟练地开始热菜。
“你好,看到老大了吗?”
两个诡异的声音在背后齐齐响起。
瑾微一转身,猝不及防被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的两人一模一样的人,吓得脸都白了:“谁,谁啊。”
“我们是地牢的守卫。”
两人一齐看过来,目光阴沉沉的,随后再一次齐齐说道:“有大消息,请老大回来后,速来地牢。”
瑾微吓得紧紧握着汤勺。
“萝羽有交代!”
两人不仅说话一模一样,就连走路也是分毫不差,瑾微看着两人离开,这才察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顿时脸色僵硬。
就在此时,北阙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唐不言的马车出现在北阙微弱的烛火中。
而,今夜的夜色悄然退去。
卯时,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就差一点点了,明天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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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砗磲病
真相
沐钰儿刚下车, 就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她眼睛微亮,一眼就看向厨房的位置。
还没说话,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举着汤勺出现在厨房门口。
“椿根馄饨, 用老母鸡人参汤吊的。”瑾微下巴微抬,得意说道,“我亲自下的厨。”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对着后面姗姗而来的唐不言说道:“好香啊, 没想到小驴脸还会做饭。”
瑾微立马拉长脸。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大拇指一伸一翘,指着昆仑奴说道:“是不是你整天教奴儿什么,坏事就报北阙的名, 好事都说自己是唐家人啊。”
昆仑奴硕大的身形蜷成一团,可怜兮兮躲在唐不言身后。
瑾微心虚, 眼珠子一转,僵硬转移话题:“烧鹅菘菜金团、芥菜猪肉金团和黑芝麻酥油金团, 三郎想吃哪个?”
沐钰儿立马扭头去看唐不言,眼睛亮晶晶的。
“都蒸了吧。”唐不言无奈说道。
沐钰儿欢呼:“少卿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瑾微撇了撇嘴, 但还是乖乖上锅蒸金团。
“对了, 刚才有两个很可怕的双胞胎来。”瑾微的声音从厨房内传出来,“说是去地牢, 有谁有交代来着。”
沐钰儿准备溜达去厨房摸两口吃的脚一顿, 讪讪停下, 叹气说道:“真是不得歇了。”
“去地牢回来,金团也该蒸好了。”唐不言安慰道。
沐钰儿点头,走了几步, 随后歪头去看一侧的任叔:“张一呢?”
“在睡觉呢。”任叔也跟着一晚上没睡, 一脸憔悴地靠在栏杆上。
沐钰儿立马板着脸, 不悦说道:“他这个年纪还怎么睡得着,快让他起来!”
任叔笑着去后院叫人。
沐钰儿抱臂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后察觉到唐不言走过来,便随手说道:“少卿快去睡觉吧,忙一晚上了。”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打趣道:“我这个年纪也确实不能睡。”
沐钰儿扭头,拧眉看人。
唐不言一脸认真。
“不一样!”她抑扬顿挫地反驳道。
唐不言笑,反问道:“有何不一样。”
“咱就是说,张一就一个泥点子,我们少卿可是天上明月,地上雪花,皎皎如琼英,我自然是要不同对待的。”沐钰儿张嘴胡说,偏神色格外认真,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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