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沉敏自后面慢吞吞走了上来,看着狼狈的日本浪人,痛快笑了起来,随后出人意料说了一句众人听不懂的话。
沐钰儿蹙眉。
“阿倍阿每远成。”唐不言眉间一耸,“你是阿每王的后人。”
沐钰儿惊诧:“你会倭语?”
袁成敏和日本浪人也大为吃惊,错愕地看着烛火下的人。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会,但扬州时常有倭人坐船来做生意,听多了自然就会一些。”
这话是对着沐钰儿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真情实意地夸道:“少卿好厉害啊。”
“阿每王是谁?”张一暗戳戳贴过来,好奇问道。
“日本现任皇帝,曾在贞观五年,遣使献方物,如今也该年迈了,你是哪位王子的人。”唐不言目光落在浪人身上。
浪人惊讶过后便咬牙不语。
“你氏阿倍,听说阿倍在日本是大氏,姓又是王姓,说明你是皇族中人,如今三位皇子斗争激烈。”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陛下天枢大成之日,日本按理也会遣派使者入周,阿每王已经老迈,这次入周是否也为了得陛下盖章亲授,指认下一任国王。”
浪人本不想让人看出破绽,可随着唐不言缓慢却清晰的话还是忍不住错愕抬头。
唐不言脸上露出笑来。
“原来如此。”他淡淡说道。“你这些年在洛阳汲汲名利,不该一无所获,如今在洛阳也算凝聚出一股势力,想来你的主人就是下一任国王。”
浪人看着烛火下清冷疏离的眉眼,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一月后鸿胪寺和吏部就会接到各国使者的名单,许是那时便知道答案了。”唐不言有条不紊地说道。
沐钰儿吃惊地看着他。
这位日本浪人至今一句话都没说,可唐不言却只凭一个名字却直接分析出这人背后的主子。
唐无刑,当真名不虚传。
“我不过是一个浪人,和阿每王氏没有任何关系。”日本浪人喘着气,咬牙说道。
“阿倍远成。”唐不言打量着面前之人,眉宇间的神色朔刀寒雪,“大周人的性命可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扯平的。”
“您一个高高在上的唐家三郎,也在乎几个贱仆的姓名。”阿陪远成冷笑,“不过是无风掀浪,何必如此假惺惺,你我都是一路人。”
“嗐,你这个倭奴人说什么屁话!”还不等唐不言反驳,张一先一步生气了,立马不悦说道,“你给我们唐少卿提鞋都不配!呸,不要脸的东西,给你一臭脚。”
他贱兮兮地踢了阿倍远成一脚,随后赶紧跑回沐钰儿身后。
“大周可不是日本。”沐钰儿慢吞吞反驳道,“小利而无大礼,我们少卿自小名家教养,品德兼优,百姓爱戴,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可不是你几句颠倒黑白就能贬低的。”
唐不言垂眸看着挡在他前面的沐钰儿。
“就是,大美人可不能随便诬赖。”陈菲菲一边兴致勃勃用刀扒着其余咸鱼怪的皮,一边不着调地维护着。
沐钰儿大惊,连忙大声咳嗽一声,眼尾小心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淡然,并未有任何的变化。
“你和他如何认识?”他眸光微动,和沐钰儿短暂接触后,便看向袁沉敏。
“我夫君在东宫做什么,想来少卿应该有所耳闻了。”
鲜血染红了袁成敏的衣襟,让她的眉眼透出死白之色,声音都带着虚弱的沙哑。
唐不言颔首。
“南下并非一帆顺利,夫君一开始处处碰壁,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偷偷摸摸的生意。”袁成敏叹气,“东宫需要钱,却不能光明正大需要钱。”
“夫君只好打着自己的名头在扬州到处找合适的生意,不能涉及粮草盐铁,因为太危险了,一旦被人抓住,便是……他的下场,绸缎水粉很好,却不能做大,维持不了这么多人的需要。”
袁成敏目光悠远:“所以我们看上了草药,但这门生意需要人领入门,夫君苦寻不到,可就像少卿说的,扬州有很多日本人,我夫君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带他入门的浪人。”
她伸手指了指阿倍远成。
“一个在汴水一带犯下滔天恶行的浪人。”
作者有话说:
小雪人亲自示范如何顺毛撸猫,嘻嘻
1.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李白
2.古代王朝对其他国家的名字都是音译,像这个我编的名字就是从旧唐书里随便抓出来拼凑的。
他们的名字一般是氏、姓、名,所以很长,一般可以不念姓。
而且阿倍,我后来读快了觉得有点耳熟,我后来查了一下,他好像是……安倍!!!震惊jpg(不知道又没有查错,如果是真的话,那安倍确实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了……放在小说里怎么也得是男主男二配置啊
第45章 银老案
账本
“人心恶欲, 我的存在不过是放大你们内心的恶罢了。”阿倍远成靠在树上,冷笑着,“一奴侍二主, 便是说的再冠名堂皇也不过是虚伪。”
袁沉敏笑,竟也跟着附和道:“我知道,所以我夫君死了,被你这条忠心的狗, 亲手杀了。”
“若非我们提早知道你们打算将我们一军, 又怎么会知道他竟然敢给我们假账本,说起来也是你们太过摇摆,妄图掌控一切。”阿倍远成面无表情说着, 面上的烧伤人皮凹凸不平,狰狞恐怖, “一条狗怎么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袁沉敏的视线落在沉默的春香身上。
被五花大绑的春香避开她的视线。
“我本打算清明后送你和秋香离开的。”她捋了捋鬓间散落的头发,“你与秋香都是……我本打算让你们重新开始生活的。”
春香愤愤指责道:“我不需要你这般假惺惺, 那贱.人杀了我全家,我定要她的王朝天翻地覆, 再也不得安宁。”
“放肆!”
曹正厉声呵斥道。
“那也是大人的事情。”袁沉敏闻言, 就像看着别扭的小孩,无奈说道, “你那一天也不过刚出生。”
沐钰儿心中错愕, 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鲁寂能救下一个, 便能救下第二个。
只是不知鲁寂当时也不过是寂寂无名的商贾之子,又是如何千难险阻救回这些孩子的。
袁沉敏看着她愤怒到涨红的神色,温和说道:“一个孩子说什么报仇。”
春香一怔, 眼睛瞬间通红, 喉结微动, 喃喃说道:“不,不一样的。”
沐钰儿沉默地听着,寂静的夜色中,火把的霹雳声此起彼伏,那声轻微的抽泣微乎其乎,难以捕捉。
火光下的鲁夫人一身狼狈,可注视着春香的目光却又格外温柔,
“我的孩子若是当年平安出生,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春香哽咽一声,可随后便又强迫自己咬牙受着。
事到如今,早已不能回头。
袁沉敏注意到沐钰儿的视线,扭头看了过来,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司直想从哪里听起。”
“不如就从鲁寂当夜到底有没有出来说起。”沐钰儿淡淡问道。
“我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出宫,但他当夜并没有回府。”袁沉敏低声说道
“自然没有。”阿倍远成在一侧冷笑,“一个叛徒,临死前倒是忠贞了一把,但我只觉的可笑,这些都是无用的挣扎,背叛主人总归一死。”
“所以当夜是你翻墙去了右春坊,杀了人再披上黑袍,上了马车。”沐钰儿看着阿倍远成挑眉问道,“只是鲁寂当日明明可以把东西抱出宫直接交给你,为什么还要约定在右春坊的地界。”
阿倍远成眉宇阴郁,凹凸不平的伤口因为狞笑而扭曲。
“你们不是很聪明吗?何须我多言。”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扭头去问袁沉敏:“鲁寂每次送东西都是直接带回家给这个丑八怪,还是在东宫内做交易?”
“这些事情夫君从不带回家中。”袁沉敏多嘴说了一句,“我也不知是为何?”
阿倍远成眉眼低压,眸光充满恶意,挑衅着:“诸位这般聪明,为何不猜一下。”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扭头去问唐不言:“右春坊是不是距离紫薇宫很近。”
唐不言颔首。
“你说过右春坊隔壁是一个空地,那空地有两道门,分别是右永福门和通训门,是千牛卫巡防两宫的要道。”沐钰儿早已走过一边东宫,对东宫布局了如指掌,敏锐说道,“所以从宫外到右春坊,按道理就是两堵墙的事情。”
唐不言依旧颔首。
“虽然你武功稍微比我差了点,但这高墙想来也是翻得过去的。”沐钰儿笑眯眯扭头去看阿倍远成,慢吞吞说道,“所以当时,你家主人在紫薇宫哪处等你啊。”
阿倍远成脸上笑意不受控制阴了下来。
沐钰儿好整以暇,靠近唐不言,用手肘怼了怼唐不言的小臂,故作不解地问道:“少卿可以帮我查一下那日到底有谁入宫吗?”
唐不言眸光格外冷淡疏离:“自然可以。”
他声音慢条斯理,格外配合沐钰儿:“几时入宫都能查出。”
沐钰儿顿时笑眯了眼,下巴微抬,得意地像一只小猫儿,大声夸道:“少卿真厉害。”
“原来他背后的人能随意进入紫薇宫。”一侧袁沉敏恍然大悟,“怪不得能把所有消息都压下来。”
阿倍远成见状,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沐钰儿,阴森邪恶,宛若一条杀气腾腾的巨蛇。
沐钰儿叹气,故作为难嘲讽着:“人太笨,真的要命啊。”
“当夜,他假装鲁寂回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唐不言拢了拢披风,目光自她耳垂上移开,淡淡问道。
袁沉敏冷笑:“他驾着空马车回府,之后逼问我账本去哪了?”
“夫君从不与我仔细说这些,唯恐牵连到我,所以当日我便推说不知情,他也信了,只在最后把书房都翻了一遍,司直在墙上发现的湛青色抽丝,其实是我故意抹上去的,当日我身边跟着春香,我不能多说,便只能留下一丝古怪之处,希望诸位可以发现问题,继续追查下去。”
沐钰儿不解:“你们的账本放在话本里,鲁寂当日确实抱了一堆话本出门,难道东西不对吗?”
“自然不对。”袁沉敏笑,“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砍刀,我们也并非任人宰割的小羊,我夫君早在他们得知要东宫账本时就留了一个心眼,把账本一分为二,一半握在手中,随后作假打发交给他们,另外一半交给一个保密之人手中。”
“保密之人?”沐钰儿扬眉,随后敏锐想到,“那具……碎尸。”
袁沉敏死寂的眼睛波动片刻。
她不曾说话,态度却表明了一切。
“那两具尸体竟然真的和鲁寂有关!”张一惊讶。
“是,那是我夫君的亲侄子,有我夫君几分相似,早些年一直落魄江湖,被我夫君一直救济着,可后来随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夫君身边无人可托付时,我们不得不找上他了。”
袁沉敏嘴角微动,悲怜说道。
“他性格放荡不羁,做事风风火火,读书也是半吊子,向往江湖义气,偏偏性格高调,爱好吹牛,若是你们这些人看了,定觉得是一个不长进的混蛋,可他性格真诚,算数极好,巨额账目甚至不需要借助算盘,能很快了然于心。”
“所以鲁家那位侄子是因为鲁寂的事情败落,被他杀的?”沐钰儿指了指阿倍远成,蹙眉说道。
“我不知,但总归不该是别人。”袁沉敏抿唇,“是我害了他和秋娘。”
“是我杀的。” 阿倍远成冷笑,破罐子破摔说道,“我逼问了许久那本账本的去处,但他们依旧抵死不说,我便把他和他从良的心上人,借着接送草药时顺手抛尸了。”
“人就是我杀的,我亲手把这两个人推入那个大风车中。”他疯狂地大笑着,“那又如何!”
沐钰儿冷笑:“自然是要你血债血偿。”
“我杀了这么多大周人,你们只能杀我一个,算起来,不亏。” 阿倍远成看向唐不言,那双眼睛就像毒蛇的竖瞳,冰冷而恶意,“你们大周的人看来也不算值钱。”
曹正大怒,一拳搭在他脸上。
“放你.娘.的狗.屁。”
阿倍远成嘴角流出血来,却还是大笑起来,放肆大胆,毫无悔意。
“既然情况紧急,为何还要他来洛阳,这样不是徒增风险吗?”沐钰儿问道,“若是偷偷来洛阳,行踪隐秘,又是如何被他们得知的。”
袁沉敏垂首,淡淡说道:“另外一本账本在他手中,夫君打算把此事捅出来,免得酿成更大的灾难,他确实假借商贾的名义上了床,来玩写信也只让秋娘代笔,联系人也只有我一人,不曾想,这才是灾难的开始。”
“有人泄密。”沐钰儿敏锐说道,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沉默的春香身上。
春香木着一张脸,死气沉沉说道:“是我,我亲自带的路,我亲自敲开的门。”
——“是你啊,春香,快进来。”
——“让春香进来暖暖身子。”
——深夜,那长长的敲门声后,大门终于被人打开,露出一张更为年轻,肖似鲁寂的人。
——那对夫妻见了人,只当是同伴,完全不知头顶悬挂的利刃已经蓄势待发。
“那又如何?”她喉骨滚动片刻,笑了笑,“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个计划,我要这个天下天翻地覆,报家族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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