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有鬼!”烛火一亮,张一可跟着看清院中众人的长相,顿时吓得差点滚下来。
“什么!有鬼!”墙下传来陈菲菲激动的声音,“快快,抓一只来给我看看!”
“不行,我害怕。”张一连忙把那个古怪的筒状物塞给王新,头也不回地顺着扶梯爬下去了。
王新顿时无语。
“嗐,你没用死了!”陈菲菲见状大怒,一把把人推开,手脚麻利地自己爬上去。
她穿着一身大红衣裙,裙摆随风飘扬,眼巴巴地看着被包围的众人,目光在长相古怪的咸鱼怪上留恋不舍,在鬼气森森中更像一个厉鬼。
“哇,好像开一个肚子看看啊。”陈菲菲满足地看着这么多的咸鱼怪,叹渭说道。
张一看着打了一个哆嗦,害怕地躲在灯光明亮的树下。
整个鲁家已经被金吾卫团团围住,火把的桐油味清晰可闻,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唐不言披着纯白色的狐毛大氅,银丝勾勒出的仙鹤图案在跳动的火把照耀下白玉为羽雪为裳。
沐钰儿拎着哭得喘不上气来的袁沉敏,在一众混乱中一眼就看到树下站着的人。
飘逸雅致,皎皎星曜。
刚才见了一堆鬼东西,当真是洗眼睛。
沐钰儿鬼使神差地想着。
树下的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侧首看了过来,眸光烛火闪耀,意外显出几分温和来。
沐钰儿慢吞吞走上来,把袁成敏交给张一,这才说道:“少卿等久了吗?”
唐不言摇头,见她衣服上染上大片血,便递上帕子。
“金吾卫来的真及时。”沐钰儿伸手才发现自己手上也都是血,便小心翼翼揪了一个角,抽出帕子来。
轻柔的帕子自手心如水般划过,手心逐渐变成空荡荡。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背过手去,打量着她:“可有受伤?”
沐钰儿扬眉,得意说道:“怎么可能,这世上能伤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骄傲得就像一只得意的小猫儿。
唐不言颔首:“屋内可有机关?”
“好大一个机关,怪不得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屋子奇怪。”沐钰儿眼睛一亮,兴奋起来,“这些屋子都会动!而且里面到处都是鬼脑袋,跟个鬼屋一样!”
张一靠近她的脚步一顿,龇了龇牙,灰溜溜地跑了。
唐不言垂颈不语,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说着满屋子的血脑袋,红眼睛,到处飞来飞去的画面,半分害怕都没有。
“鲁家一进院有一个屋子挂了很多和鲁寂一样死法的人。”沐钰儿话锋一转,眉心紧皱,“应该都是被那个日本浪人杀的。”
“我原本以为鲁寂背叛了……”她话锋一顿,随后又继续说道,“可那个搅屎棍却说那些鲁家下人是叛徒。”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这事似乎有些隐情。”
“鲁夫人怎么回事?”唐不言侧首去看正在包扎脖颈的袁成敏。
沐钰儿摸摸下巴:“说是手里有什么账本。”
“账本?”唐不言沉吟片刻,“难道鲁寂的账本没有交。”
“没有交。”一直沉默的袁成敏抬眸去看不远处的两人。
沐钰儿第一次见袁成敏还惊叹此人保养得如此好,浑然看不出四十几岁的样子,可今日她衣衫褴褛,形容愁苦,鲜血流了一身,狼狈憔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夫君……”她一直死寂的眼睛蓦得泛出红色,眨眼间,便好似要滴出血来,泣血悲鸣,“找到了吗?”
沐钰儿沉默。
“在东宫。”唐不言咳嗽一声,眉眼被火光笼着,浅淡朦胧。
袁成敏缓缓闭上眼,喘着气,漏风一般咽呜。
“我就知道。”她低声说道,“初四那日早上夫君背着所有人,把那本册子悄悄递给我,我就知道的。”
“什么册子?”沐钰儿眨眼,随后又说道,“田横传。”
袁成敏了无生机地靠在树干上,好一会儿才惨笑一声:“田横啊,人人都想做忠君不二的勇士,可世上哪有这么多忠义两全啊。”
沐钰儿眨眼。
“你们做这么多是为了……”唐不言口气低沉,“旧主。”
“文明元年旧主自尽于巴州别院,房氏携儿女自尽,消息传到长安时,你们可有什么想法。”她睁眼,在重重火把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看向那双燃着火焰的眼角,沉默。
那把大火烧得朝野震动,也让世家彻底胆寒陛下威严。
“你们大概也不知道,去岁三月,旧主曾为潜邸老人带话,要他们务必另谋出路,此生不提此事,我夫君当年多年不曾中举,幸得旧主照顾,得以谋求一线生机,当日夫君收到那口信,在书房枯坐一日,随后便打定主意为旧主伸冤。”
袁成敏看着唐不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只是低笑一声,疲惫地闭上眼。
“太累了,这些年。”她低声说道。
“鲁寂到底有没有和日本浪人合作吗?”唐不言拢了拢披风,那披风上雪白容貌簇拥着清瘦的下颚,惊身蓬集,神容自持。
袁成敏长长突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跟着充满死气。
“以身饲虎,歧途难回头。”
驰隙流年,瞬星霜换,洛阳谁念泣孤臣,凤楼十八春寒。
田横不侍二主,选择一死了之。
三百壮士忠义殉主。
可世人不能皆是如此。
沐钰儿莫名觉得有些难过,轻轻叹了一口气。
众人沉默间,院中激烈的打斗声也跟着慢慢停了下来,金吾卫是皇家精锐,人数又不少,半个时辰不到就把所有人都活捉了。
带队的是那个熟悉的大高个黑脸队正曹正。
“唐少卿、沐司直。”他脸上还带着滑落的血,腰间大刀血迹未干,面容严肃地走了过来,“活捉头目两人,剩余十三人。”
“院子里有很多机关。”沐钰儿说,“让你的人小心些。”
曹正严肃点头:“这院子布局很奇怪,卑职让他们不要靠近屋内。”
“走吧,去看看。”沐钰儿叹气,看了一眼袁成敏,“先带她去马车上休息。”
张一摸过来,伸手准备扶人。
“不,我要带你们亲自去看看这些年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袁成敏推开张一的手,挣扎着爬起来,脸色苍白,“你们要的答案,今夜全都能知道。”
那条缠在脖颈上的白布被鲜血燃湿,瞧着有些渗人。
张一吓得连忙伸手去扶她。
鲁府的大门依旧朝西开着,可打开门却是一堵大墙。
原先金吾卫都是直接翻墙进来的。
“司直想来去过西边的那间角门。”袁成敏仰头看着门楣上斜飞而出的两个檐角。
沐钰儿紧皱:“那里都是……”
“都挂着尸体是吗?”袁成敏嘲讽笑道,“都是一些老人了,夫君本打算今年把此事了结,就把他们都送走,让他们安度晚年。”
“那间屋子西面有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幅画,你把画拿开就有一个暗格,你朝右边扭三下再朝左边扭一下,一进院就能恢复原状了。”袁成敏虚弱说道。
沐钰儿后退一步,正打算跃上去,突然觉得脚尖一疼,立马扭头看去。
唐不言正静静地看着她……的脚尖。
沐钰儿挠了挠脸:“看我做什么?”
“让其他人去。”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随意说道:“这墙很高,别人不好跳上去,而且那屋子都是血和尸体,怪吓人的……”
“让其他人去。”
唐不言难得坚持说道。
曹正见状连忙说道:“让卑职去吧,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少卿和司直还需要在外面主持大局。”
张一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院子瘆得慌,也不知道……”他睨了一眼怪里怪气的袁成敏,疑心说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袁成敏冷笑一声。
沐钰儿不高兴抿着唇。
曹正见状,也不敢耽误,直接踩了一下墙面,悄无声息地跃了进去。
唐不言见她抱臂站在原处,眉眼低垂,看不出神色,便慢慢地靠了过去。
沐钰儿看着那截雪白的披风落在自己视线中,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里面还有一个日本浪人,武功颇为厉害,你若是出事,这里没人制得住他。”唐不言声音格外冷静,四平八稳地分析着。
沐钰儿眉间一跳。
“而且你是今日的主心骨,若是出了事容易军心涣散,得不偿失。”
沐钰儿眨了眨眼。
“再是,若是受伤了,秘密就得晚几天知道了。”
沐钰儿终于抬头去看他。
唐不言一双眼素月净水,明明瞧着冷沁沁,可大抵是影了一豆火光,竟显出几分暖色。
“少卿。”沐钰儿咳嗽一声,“说的有道理。”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
就在两人说话间,只听到鲁家院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大的铁齿磨动身,只是还未仔细听,那声音便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哀啼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
张一吓得立马紧抓一旁人的手臂,半个身子贴上去。
唐不言大氅都被人拉去半截,不由垂眸看去。
张一后知后觉摸出一点不对劲,颤颤巍巍抬头,猝不及防看到一双冷沁沁的眼,吓得立马松了手,一脸委屈地说道:“对,对不起啊。”
唐不言看着他鬼鬼祟祟摸到沐钰儿身边,胆小得半个身子都要挂在她身上,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沐钰儿习以为常张一的怂,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她听着那阴风久久不散,猛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闹鬼的传闻。”
安业坊的闹鬼传闻屡见不鲜,其中以主街乌衣巷为主,至今都能冒出一两件,原来是这个原因。
“每月逢九就开一次,自然闹鬼不断。”袁沉敏冷静对看着被火把笼罩着的府邸,“鬼哪有人可怕。”
沐钰儿看了她一眼,随后拨开张一的手,正打算上前,就看到原本应该是墙的大门突然被打开,而曹正一脸苍白的站在门口,而他背后则是悬挂着倒吊的尸林,一个个怒目圆睁,鲜血自脖颈处流出,顺着他的脚边缓缓流下,在地上蜿蜒出刺眼的痕迹。
众人惊骇,甚至有胆小的直接呕吐起来。
张一吓得眼疾手快抓紧沐钰儿的胳膊,这次连着半个脑袋都躲了起来。
唐不言虽早已听沐钰儿说起过此事,可在这一刹那间看到这一排排死状惨烈的尸体还是心神震荡。
满满当当的尸体挂满屋檐,脚下是汇集的鲜血,尸山血海,不过如此。
“把人都放下来。”他缓缓闭上眼,沙哑说道。
这一声音就像平静水面上的一滴水珠,瞬间打破了空气中的血腥死寂。
曹正在剧烈的冲击后,白着一张脸,空洞的瞳仁波动片刻,和唐不言镇定的眉眼对视一眼,这才回过神来,绕过鲜血,快步下了台阶,指挥属下把尸体都翻了下来。
袁成敏看着为首的那个丫鬟的尸体被放下,不由蹲下.身来,一点点合上她的眼。
“这人唐少卿也该认识,徐家最小的外孙女,如今也才十八岁。”
唐不言瞳仁微缩。
“别说了。”他赶在袁成敏继续开口前,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你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袁成敏用袖子仔细擦干净小丫鬟脸上的血,直到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这才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瑾微连忙把人扶稳。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那句尸体上,目光在金吾卫身上一闪而过,最后摇了摇头。
沐钰儿犹豫一会,伸出手心放在他面前。
唐不言看着面前的掌心,白嫩纤细,却在指腹间有点常年练武的小茧,显出与一般女郎截然不同的英气。
沐钰儿的手心在他面前不甘心地晃了晃。
唐不言缓缓抬头,伸出食指,冰冷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温热的掌心便顿在原处。
沐钰儿眨巴眼,往上摇了摇他的手指。
唐不言回声,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这才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字。
冰冷的指尖在掌心点到为止的起落着,留下一道道冰雪融化时的细腻的触感。
沐钰儿掌心微动。
那手指立刻停了下来。
“痒。”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我知道什么字了。”
一个‘檄’字被仓促收尾,两个人各自握紧拳头,被在身后,无声地朝着内院走去。
文明元年,徐敬业以勤王救国,匡扶旧朝竖旗,自扬州起兵,谋士为其撰写讨檄,号召天下,随后又自诩找回厉太子,拥兵过十万,却兵败身死,抄家灭族,三代亲族被屠杀殆尽。
“便是鲁寂什么事情都没做,光这一点也够陛下把他除之后快了。”好一会儿,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抿唇。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内院。
日本浪人和一群咸鱼怪人被王新五花大绑抡在樱花树下。
“这皮套实在腻滑。”王新拎着一张白皮厌弃走过来,“装神弄鬼。”
张一探出脑袋:“不是鬼啊。”
“自然不是。”陈菲菲一脸嫌弃自后面走上来,“一股臭咸鱼味,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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